《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91、第91章 月出（三）

　　赢黥服侍颛顼喝下今日的碧落水，正欲拧湿毛巾擦去颛顼额际的虚汗，便听见哗啦一声玉碗落地破碎声。
　　急忙回头，只见颛顼身显离魂之兆，丢下毛巾奔回床榻，神力牵引，好不易才将元神压住。
　　赢黥心中一阵慌乱，替颛顼压好背角正欲寻来郝煌商讨一番。当初是他与郝煌寻到八王爷的踪迹，再由龙博带回。少昊帝见到的是一副元神时幻时灭的残破身子，遂以碧落水聚集元神。

　　只是，赢黥与郝煌瞒了众人一事。
　　能让鬼童子脱了狄抑之身，并非颛顼神体不容侵犯，而是赢黥与郝煌耗费体内大半神力才让鬼童子离身。鬼童子离身之际，将颛顼的元神几乎全部吞噬，众人眼中，颛顼显露离魂之兆，却不知是没了元神之故。
　　颛顼仅剩的元神若是散去，少昊帝会不会离弃少昊国，这是偃竑四人心中一直盘旋不断的忧虑，四位少昊神国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会让姬挚弃国弃家。
　　而四人中的赢黥与郝煌在初遇颛顼时，便知事情远不止他们原先想像的那般简单，无论面对怎样的惩罚，他们都需将看似有救的八王爷带回来，遂就连颛顼原本也以为碧落水可以救命，却从华灼这里得知鬼童子三字，便知一切都是奢望了。
　　说到鬼谷，最清楚的莫过神族。
　　十洲乃神族初始之地，漠北便是魔神初始之地。
　　万物之初，漠北的魔神也是神族的一支，却因枉自凭借一族之力统治天下万物被其它神族合力驱除十洲，魔神后裔迁至漠北，在那片廖无人烟的土地上开始休养生息，他们不耻神族自居，对外以魔神称谓。
　　世间更替，生活在漠北土地上的魔神渐渐失去音讯，神族以为他们变成漠北的一支游民，这是神族后裔较为寻常的坠化——在千年更替中，渐渐失去神性，变得跟人类一般，这在神界被称为坠化。

　　如今鬼谷一出，颛顼知晓魔神回来了，带着千万年的怨恨，所以出手便与自己纠缠一体，也让自己波澜不惊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只是魔神为何又纠缠华灼，他们不是一向不喜人类？
　　颛顼自然不知华灼乃泣血精魂，对于蛰伏万年的魔神来说，这是最好混入世间的起点。
　　华灼身上的阳气可令他躲过诸位仙家的监视，同样华灼女子之身的阴气又是供他喘息的温床。
　　更为详细的内情乃是后话之说，这里并不过多累述。

　　沾染魔神，便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深知这点的颛顼拉住赢黥的衣角，赢黥扭头望去，只见八王爷脸上还残存着离魂时带来的痛苦，但凡仙家、神族，经历轮回或者元神幻灭时，所历之苦比起人类要痛苦百倍不止，犹如将磨尖的铁针灌入指缝，又如带刺的铁锤一下下敲击尾骨，令人生不如死。
　　“八王爷有话要说？”赢黥蹲了下来，不愿眼前这名令人尊敬的五帝之一的八王爷再受更多的痛苦。
　　“魔神崛起，他知不知道？” 颛顼问道，有些气喘吁吁。
　　赢黥心中一惊，抬眸望去时，正好对上颛顼清明的眸子，赢黥微微一叹，摇摇头。
　　“所以他也不知十洲妖魔肆虐跟魔神有关？”
　　“八王爷……”赢黥欲言又止，魔神卷土重来，计划精密，早已非他们所能控制的，乱如麻的形势下，赢黥只望八王爷无事不要扰了少昊帝的心神。
　　“我早不是什么八王爷。” 颛顼笑道，这是身为五帝时，膝下臣民对他的敬称，他却因为少昊帝丢弃了这一荣誉，也将自己的百姓丢入水深火热中，自己早不配这个称号。

　　不等赢黥回应，颛顼眼神蓦地转冷，犹如冷峭的严冬，这样的八王爷是赢黥从不曾见过的，顿时赢黥惊得冷汗直冒，这骇人的气势全然不输少昊帝。
　　颛顼盯着赢黥，一字一顿道，“欺下瞒上，你赢黥又有几处神魂可供消磨？”
　　赢黥知晓瞒了少昊帝不对，但是少昊国不能没有少昊帝，遂拭去额际冷汗，沉声以对，“此事赢黥愿付全责，只是有赢黥活着的一日，赢黥便不会让少昊帝知晓八王爷的病情。”
　　颛顼静默片刻，再道，“我又如何不了解你们的忠诚，起来吧！”
　　赢黥一阵迟疑，不知八王爷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是楞然起身。
　　颛顼见好便收，嘴角卷起一丝笑意，“既然事已至此，你们就继续瞒下去。”
　　“这是……”赢黥不懂。
　　“十洲妖魔非寻常妖魔，做为最后的神族，若是不能将这些妖魔全部封回大海，我们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三皇？”
　　赢黥犹如当头喝棒，至此他终于明了颛顼执政短短十年，何以赢来八王爷这个尊称。他朝地上跪去，行了帝王之礼，宣誓道，“赢黥誓死辅助八王爷，完成八王爷的夙愿。”
　　“得有如此忠臣，叔父此生无憾了。” 颛顼微微一笑，躺入被褥，窗外的月光皎洁明亮，明日又是晴空万里。

　　十洲妖魔肆虐在太玄都已非什么秘密，每日四位神国师轮流带着部下外出寻觅妖魔。
　　华灼愿意分担一些忧虑，时常跟着神国师外出斩妖除魔，她一届凡人，又无神力可用，每当遇上寻常妖魔，众人轻易斩除，她却需要耗费更多灵力与精力。
　　回到城中，华灼疲惫不堪，极早回房歇息，第二日再次与众人外出斩魔。
　　众人不解华灼执着于何，然华灼心知与鬼童子遭遇只是迟早之事，与其那时慌不择路，不如此时便开始磨练自己，何况身旁有众神族陪同，也不怕灵力耗费过甚引起魔性反噬。

　　至于雪君，自从得了华灼的神剑，整日舞剑桃树下，望从中参悟轩辕剑法真谛。
　　太玄都外恶战连连，落霞回城之人无不身披红衣；太玄都内一如既往的恬静美丽。
　　所以置身事外的行露神女依旧每日与宫女们玩着躲猫猫，她是少昊帝的掌上明珠，即便亡国，少昊帝也不愿将她卷入其中，更何况少昊帝被颛顼与手下神国师联合欺瞒着，只以十洲妖魔肆虐乃神族神力日益淡去之故。

　　太玄都东南角有处悬崖，悬崖长且宽，尽头长着一棵古桃。
　　古桃吸纳日月精华，又有绝壁下北海惠泽，一树粉红开得极为茂盛，终年不败。
　　连日来，雪君居地勤练剑法，却始终不得其中精妙，好似脑中有团云雾，明知答案便在其后，却始终拨不开这层云雾。
　　桃片落在脸上时，微凉且润。
　　雪君回过神，择地而坐，神剑被其插入身旁的泥土中。
　　今夜满月，体内隐隐有些躁动，他乃狼妖，满月噬血早已习惯，所以体内的躁动很容易被压制。

　　剑身在月色中泛着蓝绿两色光芒，微风拂过，神剑微微低吟。
　　雪君蹙起眉头，海风中夹杂着妖魔血气，近日以来他总能轻易从海风中嗅到妖魔味，华灼整日外出斩魔，想见面较之以往难上许多。
　　加之华灼望他能从剑法中参悟真谛，雪君自然不愿两手空空的去见华灼。
　　想起那夜华灼舞剑，雪君不知是她早已想好欲在剑法中告诉自己的决定，还是临时起意，可无关哪种都让他平静下去的心境顿时波涛汹涌。
　　雪君不欲再受情绪困扰，一把握起神剑，却不经意碰到剑刃。
　　神剑削铁如泥，掌中鲜血顺着剑身淌下，雪君正欲擦去，不愿自己的血弄脏华灼的剑。
　　那晓那些鲜血被神剑吸食的一干二净，剑身隐隐泛起红光。
　　雪君沉思片刻，破开伤口，几滴鲜血再次落在剑身上，顷刻又被吸的干干净净。
　　脑海灵光闪动，雪君拔剑而起，一套轩辕剑法被其舞得风雷隐动，气势恢宏。
　　舞到最后那两式，平地起惊雷，云雾密布的天空被刺眼的闪电辟开，狂风将崖边桃花尽数卷起，漫天飘红，北海海水拍打崖岸，激起千层浪。
　　雪君握剑之手挡下突如其来的飓风，脚下生力才未被飓风卷走。
　　待到风平浪静时，空中粉英飘然而至，一轮月色穿破云层落在苍茫海面上，银光跳掷。
　　月光下，有人踏浪而来。
　　一瞬，化成粉英消逝无痕。

　　雪君惊诧的望着海面，片刻后一抹笑意爬上嘴角。
　　仙灵洞天，雪君想是明白了其中的真谛，至仁至义的轩辕神剑，由剑而生的轩辕剑法，终极奥义并非让人遥望的大仁大德，而是每人都会遇见的至深情谊，它乃沧海一粒，不被世人重视，却又让人终生深受其苦、受其累。
　　最为无常的往往便是有常。
　　雪君合剑转身，无奈地笑着，仙灵洞天他是参悟了，只是要如何告诉华灼？
　　这种只能意会不能言谈的东西如何说得出来？
　　华灼真是会为难他。

　　“出来。”敛住笑容，雪君冷冷的望着一块岩石后。
　　片刻后，岩石后磨磨蹭蹭行出一人，脸色绯红，腼腆不已。
　　借光细看，正是行露神女，她隐去神力，不想还是被雪君发觉，躲在岩石后偷看男子，实属不是神女所为，所以雪君尚未开口，她自己便窘迫起来。
　　久不见心仪的男子开口，行露大着胆子望去，见其朝自己行来，便赶紧垂下花容，一脸娇羞。
　　那晓雪君经她身旁而过，看都不看一眼，行露哪儿受过这种委屈，猛地回身，“你站住。”
　　雪君再行几步才缓缓止步，只是依旧不回头，他不知这位神女意欲何在，也不愿深交。
　　见雪君止步，行露又不知说什么，左右看看，心虚的干笑两声，“今夜月亮好大……啊！”
　　雪君再举步，不一会儿消失在远处。
　　行露气得直跺脚，心中只怪自己怎般这么没有出息，见个男子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