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第90章 月出(二) ...
-
很多年后,华灼犹自记得再见狄抑时,还是少年模样的狄抑缠绵病榻,脸上淡偌月光的笑意只有自己能读懂,那般皎洁、那般暖心。
身后跟着还是少女的行露,她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拽着自己的裙带,眼中充满了好奇。
而那时的自己在人间已是未嫁的老姑娘,心中更是满目苍夷。
“你们为何一直看着对方不说话?”行露打破沉默,她太年轻,还看不懂一些眼中传达出来的情绪。
“听闻你忘却了很多?”华灼微微一笑。
狄抑回以浅笑,“记得我们同绑一树,是你救了我。”
华灼心中一窒,一团东西突如其来的堵在胸口,张张嘴又道,“你身体奇寒,源源不断的魔性注入我的体内,何解?”
长睫微颤,狄抑也道,“那日送你回驭兽峰,返回杏林峰时,你又折回脱下外套为我御寒。”
酸胀的东西拥积鼻尖,华灼再道,“魔性入体,只能逆向修为,生出黒驭珠,为你所吞,何解?”
同样鼻尖酸胀的还有狄抑,他也再道,“那珠虽黑却是我这生见过的最美之物,你欲拿去丢掉,我不舍,心头生念若是我吞下,你便不怕师傅责怪了。”
“下山前两年为何突然不理我?怕了吴老头?”
“我有夜立院中的恶习,那些年里,我开始不记得自己夜里做过什么,白日醒来却隐约自己出过门,到了你的院外,我怕了那人,便从此不来找你?”
“那人?”
“说来你不信,有人与我共用一身,这一年来,我反复掐算,他上身之际正是你上山之时。”
此言将华灼拉入极远的当年,记忆中,初入孤城,她与采薇一路相谈甚欢,直至主峰,突遇一股恶臭让她突然晕厥,那时隐约见到丛林中有一只九尾火狐。
后来采薇遇害,她笃定这夜看见的是火狐未殃而非采薇口中的七彩鹿。如今想来,她终于明白为何采薇说此狐是来救她们的。
想必那时魔物来袭,未殃迫不得已现身协助采薇,只是他又为何找到狄抑?孤城这么多弟子,为何独独寻到狄抑?
是因他为神族之故?
“他是谁?”华灼问道。
“虽不知他是谁,但是我记得自己曾与一人会过面,然后那年驭峰比试的一甲聂远征离奇死于洞穴。”
“与谁见面?”华灼心头一惊,她想起另一人,此人曾扬言要查出聂远征之死,然尚未交代半句,那人便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与鬼谷医生。”
“鬼谷子!”华灼咀嚼着这三字,垂眸望向小指那根灵力线,看来孤城仍无异动,也不知大青虫是好是坏,破魔珠她已交由李牧白带回孤城。
“是他么!”狄抑微微一动,扭头望向窗外。初见华灼时的激动已被这个答案激得粉碎,看来碧落水只能续命,并不能聚集元神,姬挚再次骗了他。
“你认识他?”华灼心中一喜,与狄抑对质时的酸楚也缓和不少,或许年岁见涨,终究过了哭哭啼啼的年纪。
“不认识,只是听闻过。”狄抑回过头笑道,将眼中的那丝绝望掩饰的干干净净,因为他以为有些事到了华灼这里或许会不一样。
“是吗?”华灼略为沮丧,却不碍她心中释然的喜悦,再道,语中似乎豪气万丈,“此人不知是神是魔,害得你我二人好惨,他日再见定要打得他向我求饶。”华灼此言也是安慰狄抑,她断然不会忘记在南疆神殿与鬼童子上身的伍淇奥对峙时,那人带来的恐惧与战栗,只是见狄抑一副孤苦无依的感觉,才如此说笑。
“你还是那么霸道!”狄抑扬起一抹笑意,将一旁的行露看得目瞪口呆,她从不曾知晓表兄竟是这么美的一个人,见华灼回以浅笑。行露有些明了的偷笑着溜出房间,她此际与姬挚犯了同样的错误。
出门便见雪君站在回廊边望着远方。
盯着雪君的背影,行露微微失神,那日她缠着华灼时,突然有人轻声唤道,“灼儿,换药了。”
先前对她不理不睬的华灼竟然回头冲那人明媚一笑,起身离去。
行露自然恼怒的不得了,未转身便怒气冲冲的叫道,“你们给我站住。”
那人翩然转身,一脸的淡然,“何事?”却是将华灼朝自己身后藏了几分。
“你……你……”行露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只因明明这人离她很近,她却有种极远极远的感觉,他明明没有生气,她却觉得自己再胡缠下去,他会一掌灭了自己。
有害怕,有茫然,也有惆怅……也有几分心悸!
因为那人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男子!
此时行露带着几分得意,酸酸道,“她正与我表兄相谈甚欢,你回去吧。”
雪君未动。
行露心中又酸又甜,再道,自以假装的很不经意,“你们什么关系?我们这里是不许男女私自交往的。”
“神女,神女!”几名宫女好不羞怯,拉着行露匆忙离去,极远还听见行露不满道,“我又没说什么。”
良久,雪君回头望向房内。
灼儿很高兴?
那就好!
华灼出来时,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太玄都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蓝色中。
“起雾了。”华灼轻声道,似乎怕扰了这里的宁静。
“嗯。”雪君点点头以作回应,两人漫步月下。
“鬼童子是何物?听闻出自漠北,你可听闻?”华灼止步侧头问道。
雪君静默,片刻后扭头笑道,“应是什么厉害的魔物,世间太大,蕴藏太多的秘密。”
雪君不知如何启齿,鬼谷的存在并非人间盛传那般只是不详之地。如同东海归虚,昆仑魔国,鬼谷已入魔神。
此地何时盛起?
能够忍耐这么多年才初见端倪,鬼谷又岂是害害人这么简单?或许此地一早便存在,一直按耐不动只是在等待时机。
究竟等待的是什么?
仰望天际,繁星点点,或许答案就在其间。
然而对于雪君来说,妖力禁锢的他只望华灼远离魔神,远离这个连仙家都忌惮的地方。
再望向华灼,雪君笑道,犹如一缕清风,“灼儿觉得这里不好吗?”
“这里?”华灼疑惑,雪君的意思是让她呆在这里?
“太玄都乃神界,再厉害的魔物也不能进入此地,既然如此,灼儿便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不是很好。”
“这里?我愿意,姬大叔倒不一定愿意。”华灼笑笑,转念心思雪君的这个提议未必不好。
“那也是,神界自然不会让一名凡间女子住下,但是玄洲之外也是不错的。”雪君再道。
“或许吧,我会好好考虑一下。”华灼点头,举步朝前行去。
望着华灼远去的背影,雪君难受的捂住胸口,情蛊早在琼碧女死去时解开,可是仿佛惯性,只要看见华灼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便会揪痛,怎么压,也无法缓解半分。
而他无法做出任何止下华灼离去的半分行径,只能任由痛楚在心口无尽的蔓延。
如果……是说如果他知晓万年后会在人间遇见这样一位女子,那么他会不会不要冲动的破出第一次封印。
但是雪君知晓有些事情没有如果,自然他会毫不迟疑的冲破第一次封印,建立了昆仑魔国,正是因为这段无法改变的事实摆在眼前,让他无法说后悔,也无法说对不起。
然这一切还关乎着另一人——嫘祖!
清风伴有丝丝薄雨,落入发梢,颗颗晶莹。
“你在看吗?”华灼停下舞剑,不解地望着心神不宁的雪君,这样的雪君她极少见到,可自从进入十洲后,雪君似乎总在为什么事担忧,知晓问不出什么,华灼索性不问,只是更加留意起雪君。
“什么……在看!”雪君似乎想起华灼刚才并未离去,只是寻得一块僻静宽敞地舞弄起手中的轩辕神剑。
华灼笑笑,并不追问雪君的那丝心不在焉,望着手中神剑说道,“神剑认主需要血祭,所谓血祭便是绝境处舞完整套轩辕剑法。当初在南疆神殿身陷重围,我曾拿鲜血祭它,却因差了两招功亏一篑。前些日子经过女丑尸山,又逢绝境,我闭眸以求空灵,那瞬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一抹更浓的白影在脑海中一闪即逝,而后此剑便认了我,如今想来那时我应是窥得剑法真谛。”
“何为剑法真谛?”夏禹轩辕乃上古神剑,黄帝所用,即便是姬挚见到此剑也要礼让三分,蛰伏万年,出世便认华灼为主,雪君不免觉得奇怪。
是灼儿太过招人喜爱才让神剑认她?以至神魔也会缠上她?
“仙灵洞天。”华灼只知最后两式如此被道,却始终无法参悟其中奥义。
“好玄妙的名字。”雪君行至华灼身旁,打量几分,接过神剑,入手不沉,也绝不是轻飘飘的感觉,一股微凉之意顺着掌心浸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难怪……
神剑御魔,除非魔性极重之物能坏了神剑的神气,一般人拿于手中只会让身上的魔性退去不少,姒楚耗尽心血教习华灼此剑的用法,定是不愿华灼跟自己走上同样的道路,由此,雪君心中久悬的大石第一次放了下来……华灼入魔并未像他们想像的那般深,或许除去魔性并非没有可能。
“确实玄妙,每日参来也不见效,所以……”华灼望向雪君,笑盈盈以对。
雪君侧身避过华灼的眼神,举剑对月,“你再舞一遍,距离你第一次教我,好多都已忘记。”
“好是好,却不如你自己练来容易感悟,今夜我先再舞几遍,记熟后你需自己来,每有感悟都得一丝不落的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一直笨的厉害!”华灼见雪君答应,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南疆之行,两人默契倍涨,却各自为营,遥遥相望,每有情不自禁,又各自退回阵营,唯恐扰了这种好不易建立起来的关系。
如今这种关系依旧不变,而雪君却要易相处的多,华灼自然高兴,或许再要不了多久,两人便回到当初还在孤城时的玩伴关系。
孤城?
华灼微微一愣,扭头抹去心中这份心思。
都说琴瑟五十弦,若是心似琴瑟,又何止五十弦?
只因弹瑟之人是自己,听琴的人是他。
如此这般,理不清剪还乱,又何必去剪去理?有些东西一旦逝去便只能用来怀念,华灼不想植树百里时,竟连一个怀念的人都没有。
剑梢划破夜空,萧萧作响。
凌厉时转怀柔,洒脱时见惆怅,却在一剑直指明月时,一切变得空灵……
雪君全身微微颤栗,华灼的一剑一挥洒,无不默默宣泄着自己的情绪,他犹如狂澜中颠簸的小舟,随着华灼的剑式沉浮颠簸。
呼之欲出的情深,峰回路转的幽咽跟着挥洒的剑式跃然脸上,曝于这无尽苍茫的月色中。
却在空灵的那一霎,幡然醒悟,心头犹如重鼓捶击,脚下踉跄着小退一步,眼中的惶恐避之不及,他便想要仰望明月,让那皎洁的月色刺瞎自己的眼。
……
风再起
华灼回头,笑问,“记住了吗?”
雪君已复常态,嘴角微动,想要扯出几许笑意,却化为几句在自己听来又别扭生疏的语调,“自然看得清楚。”
“那是记住了?”华灼递来神剑,再道,“等你消息。”
“……好。”雪君接过神剑,有些木然。
房间不点神灯,是颛顼由来已久的习惯。
轮回千世,很多习惯已经淡然,唯独这个习惯不曾遗忘。
月光透过垂下的玉竹帘,破碎了几分。
听闻脚步声,颛顼脸上扬起一抹笑意,却不回头,“你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呢?”
伏在床边的华灼缓缓抬头,眼角分明几滴清泪,她道,“以为不难受,却是这般心痛。”
“习惯了便好。” 颛顼笑道,语中透着一丝无奈。
“习惯?最后不要再遇上才好。”华灼抹去眼泪,起身坐在床边。
颛顼无言以对,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只是一直未寻得自己满意的答案,因为千世中也有偶然的不遇,那时心中便空荡荡,做什么都不得意,即便黄金堆积如山,美妾多于毫毛,他也寻不到一丝真正的快乐。
“若他真像你说得那样,今夜的舞剑他会看不出?我非试探,而是下定决心,他却置若罔闻,看来有些东西并非若你想的那般用情至深。”华灼恢复了情绪,再开口有些慵懒,犹如病愈后抽丝般无力。
“你何以怀疑他?” 颛顼征愣,语带质问也带着少许的愤怒。
“我从不曾怀疑他,若是他能弱势点,若是他脸上流露出一丁点的不舍疼痛,或许我都会改变主意,只是……我从不曾从他脸上读出任何东西,我从不曾感觉到任何东西。”华灼依着床榻,缓缓闭上眼眸,耳边飘来一声浅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