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88、第88章 衡门（四）

　　大壑突现狂焰是华灼三人所料不及的，他们一直以为大壑藏有巨龙。
　　烈焰一路烧起，顷刻便入一片火海。
　　想起吴州的厌火兽，华灼担忧起嫘祖，嫘祖不惧烈焰，却极易在烈焰中妖化。
　　三人空中疾行，奈何大壑实在太宽，若是此时再原路返回，也不一定比跨过大壑要近。
　　一股青烟冒起，雪君长裘最先着了火，雪君灭掉火星朝高处飞去，脚下火苗跟着窜起。
　　华灼热得满头大汗，四顾之下，只见前途遥遥无期，也不知何时到得了尽头，便道，“你们二人护我，我遣水灭火。”
　　大壑狂焰犹如地狱之火，华灼一介凡人想要凭借驭术驾驭海水，有些痴人说梦，雪君与嫘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等他们凭借妖力跨过大壑，三人早已葬身火海。

　　雪君脚下猝停，再上几丈高，趁火势上涨之际将华灼举至自己肩头。
　　华灼一坐稳便结印胸前，一张无□□缓缓张开。
　　无□□越张越大，也越张越薄，隔着衣裳，雪君也能感觉到汗水透过华灼坐着的地方渗了进来。
　　雪君再上几丈，无□□蓦地缩小，华灼一下趴在雪君头上喘息不已。
　　“姑娘只是凡人，再往上便是九重天天界，她受不了那里的仙气。”嫘祖提衣追来，一身华服在烈焰中愈发美艳。
　　雪君知晓自己大意了，扶稳华灼，下降了几分。
　　华灼撑起身子，再张无□□，全然不顾体内隐藏的魔性，只望将灵力张至最大，不一会儿听见狂焰下海水翻滚之声。

　　无□□大到不能再大之时，华灼作势收界，犹如一条透明的水带，以回旋之势朝华灼手心收去，末梢将逝，华灼手心外翻，对着大壑。
　　宛若一股漩风，灵力旋转着朝大壑卷去。
　　再起，一团海水被卷入高空。
　　十洲非寻常之地，大壑狂焰也非寻常火焰，灵力沾上之际便被狂焰慢慢吞噬。
　　卷起的海水未达华灼想要的高度，便稀里哗啦的砸了下来，犹如一条河水自九天上奔涌而来。
　　这水不足灭掉整个大壑的狂焰，却足够让脚下的烈焰淡去不少，华灼能做到如此也让另两人刮目相看。
　　只是雪君双腿已置入狂焰，他兀自不动，只因害怕扰了华灼，此番痛楚入心，他才微微皱了下眉头。

　　雪君是那种断只手臂也不会眨眼的人，一看到他蹙眉，华灼心知不妙，再用灵力，跃至半空，让雪君自行上去灭去火势。
　　也就那一瞬，一个人影飞来，将华灼紧紧捂在怀中，华灼知晓是嫘祖，心中好笑不已，她虽无妖力腾云驾雾，但是毕竟也是一名驭师，在空中停留飞行也不是不可，只因她体内藏有魔性，担忧魔性反噬才在平日里显得小心谨慎，不轻易腾云驾雾。
　　所以她离开雪君的这么小半会儿完全不碍事，也不知大凤凰慌什么。
　　紧接着，一团海水砸在嫘祖的背上，穿过两人直落大壑。
　　原来怕她被海水砸中，自己卷上的海水还会怕吗？自然不会，况且华灼早已想好，落下的海水正好洗去身上的汗水。

　　一滴滴海水顺着嫘祖的额际滴落在华灼的脸上。
　　“呲……”华灼呲呲牙，好烫，跟烧滚了水一般。
　　……
　　“嫘祖，嫘祖！”那一瞬，华灼什么都明白了，经历狂焰烧灼的海水又如何不烫，她何以如此愚蠢？
　　嫘祖全身浸湿，一张脸苍白泛青，眼眸紧闭，不知死活。
　　“赶快离开这里。”雪君一手揽过嫘祖，华灼抓紧雪君，凌空疾驰。

　　火势小了不少，华灼见嫘祖眼睛微颤，便知他没死，扭头望去，惊得大呼，“雪君，烧起来了，蓝色的火！”
　　深海之下自古便有海焰，比起陆上火焰更为凶险，且永无熄灭之说，一旦某样东西沾上海焰，顷刻划为灰烬，华灼口中的蓝色火便是海焰。
　　雪君低头望了望怀中的嫘祖，又看了看身旁的华灼。
　　如若可以，他会放开嫘祖抓紧华灼，只是……灼儿绝不会让他这样做，遂搂紧嫘祖对华灼说道，“不要松手。”
　　华灼收回目光，点点头，漆黑的眼眸有些烟雾朦胧。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这样的默契是千万次的出生入死换来的，那这样的她是否也能像嫘祖一般有资格站在雪君的身旁？
　　三人疾驰，幽蓝海焰一路尾随，华灼渐渐察觉雪君脚下乏力。

　　大壑之岸依稀可辨，雪君嗅到一股焦味，他先前被烈焰灼烧时便闻到这个味道，心头一紧朝华灼望去，却见华灼眼眸闪烁不定，欣喜异常，想是看见大壑彼岸。
　　兴许是自己的脚下着火，只是感觉不到痛罢了。
　　雪君心头微松，再疾驰几百丈。
　　华灼眼中的欣喜一点点淡去，微垂头，额前的碎发挡下撒谎的眼睛。
　　她想说点什么，因为人临死前都会说点什么，可是此际她却不知说什么，因为深爱的两人都在身旁，她很满足。
　　想了想，华灼笑道，“小夭。”
　　“嗯？“华灼声轻却还是被雪君捕捉道，为何唤他小夭，莫非华灼知晓自己想起孤城呢？
　　“大凤凰耍混时很讨厌。”
　　“……”
　　“你也是，从来不知你想什么，想做的也从来不告诉别人，也很讨厌。”
　　“灼儿！”眼前便是大壑彼岸，雪君却莫名心慌，灼儿为何无端说起这些？
　　“小夭。”原来离别是如此的艰难，华灼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顿上一顿，猛地一把将雪君推了出去，只留下支离破碎的几字，“不要找我。”
　　因为……我没有来世。

　　雪君立在彼岸，看见华灼宛若一朵盛开的幽蓝花，垂直坠入……坠入海焰烧灼的大壑。
　　雪君忘记去追，忘记去呼吸，他只是僵硬的，一言不发地抱着昏迷的嫘祖望着大壑。
　　若说大呼可以泄去他心中的痛，只是那一瞬他早已被撕裂。

　　几滴冰凉的水滴乘着海风自东方撒了下来。
　　少顷，倾盆大雨自九天落下。
　　万年不灭的海焰竟然火势渐小。
　　嫘祖醒来时，见自己衣衫褴褛，半个肩头裸露在外，肩头的优婆罗已经六瓣了，若是下次再遇见凶险的东西，柒瓣聚齐时他便再无分身可用。
　　想着任性的金幻君，恬静的北虚军，还有清雅的南虚君，多年相伴又如何没有情谊，只是在姑娘面前，这些都浅淡了。
　　“姑娘。”嫘祖抬眸便见黑色的海水知晓安全了。
　　没人回他，他不解，望去才发觉自己被雪君抱着，雪君兀自不觉，望着下方。

　　离了雪君，嫘祖四顾之下也未寻到华灼的影子，再看雪君还盯着大壑，便疯了一般一巴掌狠狠的刮在雪君脸上。
　　雪君白皙的脸庞上顿时一片猩红，他不动不言，好似要将大壑看穿。
　　嫘祖却突然止了怒气，媚然一笑，全然不知脱皮痛，“其实我不爱姑娘，因为我一点都不痛，你看……我不是还笑得出来？”
　　蓦然转身，投入大壑。

　　浑噩的大壑之中，浓稠的好似海水却不是海水。
　　有道宁入炼狱不入大壑，说的便是东海大壑。
　　大壑可怕不是深不见底，而是永无止境的坠落，即便你法力无边，也无法从浑噩的大壑中逃出生天，更不提大壑中永不熄灭的海焰，这一切都让你经受无尽的孤寂与等待，却永远只有绝望。
　　拂尘千丝，结成一张小舟，舟上驮着两人，缓缓上行。
　　胜雪老人擦擦额际冷汗，不想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能有幸畅游大壑一番，全‘依仗’了这名女娃娃。

　　空中突显一影，带着烈焰般的光芒，好似盛开的金轮花，又似凤凰回鸣。胜雪老人来不及细看，便被此物砸得鼻青眼肿，差点丢了手中的华灼，若这次真丢了，哪怕他是神仙，也在大壑中寻不到华灼。
　　正想看看是谁敢砸他，低头望去只见一人自海中缓缓升起，肩上驮着一人。
　　胜雪老人看清那人，单立一掌，恭谦道，“太白见过龙博大人。”
　　龙博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华灼脸上，心思这女子真是命大，这般都死不了，莫非是有这神仙相助？遂又看了看胜雪老人。
　　胜雪老人半垂眼眸，严色以对，“太白自不会干预一个人的宿命，只是碰巧经过，假意援手，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涂。”
　　龙博不似另三人，一向话少，不会拿你道家之人为何说起佛语来堵他，只是瞥眸望向趴在自己肩头的嫘祖。
　　他知晓此人，少昊信奉神鸟，此人原身正是他们少昊国的图腾。
　　只是活着的图腾龙博仅曾听族中长者提及，那只在烈焰中也不会舍弃性命的神鸟，为何会因为一名人类女子而舍弃性命？
　　若非嫘祖下坠时半显原身，龙博也不会出手相救。

　　龙博携着嫘祖便要走，丝毫不理会胜雪老人。
　　胜雪老人灵机一动，出声道，“少昊帝既有意助他们，龙博大人为何不带他们回去？”
　　龙博自身后箭篓取出一把羽箭，丢给胜雪老人，携人而去。
　　胜雪老人手持羽箭，摇摇头，心思都万把年了，这神族怎么还是一个个清高的不得了的脾气？
　　你住你的十洲界，我住我的碧落涧，哼……老死不相往来。
　　“女娃娃，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可是连神仙都做不成。”一拉拂尘，直飞彼岸。
　　一上去，果然看见雪君还立在半空。

　　胜雪老人也不多说，丢来华灼，又丢来羽箭，嘱咐道，“再去少昊，一路无忧，嫘祖已在那里等你们。”
　　胜雪老人何时离去，雪君不知。
　　他只是望着怀中的华灼良久。
　　有些不真实，有些征愣，片刻后，他将华灼搂在颈窝处，一声声幽咽的低鸣伴着潮汐渐渐响起。
　　清冷的月色破云而出，冷傲的月辉将声声低鸣送至极远极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