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86、第86章 衡门（二）

　　赵离攻势诡异阴毒，招招不顾及自身安危。
　　不过他非活人，自无安危可说，也无死穴可说，一旦被削掉肢体，得利此地妖气又快速复原，且每次恢复时间比往次要更加迅速，往往到了让人目不暇接的地步，好似他从未被三人所伤。
　　恶斗之下，雪君仅有一臂，嫘祖体力欠佳，华灼又顾及体内魔性反噬，一时间三人尽占不到半分便宜，且苦战多时迟迟未寻到女丑的右脸。

　　“灼儿，乾柒坤陆！”雪君分神道，华灼一愣，转瞬朝前方偏右几丈外望去，此处并无任何奇特，却有一点绿意。
　　雪君忆起身份前，华灼与还是小夭的雪君时常以乾坤定方位，这样既精准更可节省时间，但是雪君自忆起身份后，两人再也不曾如此合作过，突唤之下，华灼反而有些征愣。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形成习惯，即便生疏也不会遗忘，所以征愣之后，华灼迅速的找到雪君指示的那处地方。
　　无暇多虑，华灼自恶斗中抽身朝那点绿意奔去。
　　寸草不生的女丑尸山何来一点绿意？

　　华灼寻到时，才发觉这点绿意并非原先猜想的野草，而是一处妖眼。
　　不若其它妖眼喷出的黑紫妖气，此处妖气如同地泉一般微弱的白色烟雾自妖眼内冉冉升起，妖眼之内泛着冷幽幽的绿色，乍看之下，莫名发冷。
　　轩辕神剑一靠近妖眼就发出刺耳的啸声，尖锐刺耳，握着剑柄的手指因剑身猝然变冷而疼痛不已。
　　华灼不得已，后退几步，啸鸣声与掌中的刺痛才略有缓和。
　　再观恶斗之处，雪君与嫘祖虽未落败，但是脸上尽显疲惫之色，或许不欲华灼看出，他们皆紧抿嘴唇，眉头却越蹙越紧。
　　华灼看得惊心动魄，一时间竟有些慌了，如若雪君与嫘祖也敌不过赵离，那她华灼若是孤身遇上又会如何？
　　以往华灼并不畏惧死亡，只是当心中极其重要的人就陪伴身旁时，生命对此时的华灼来说尤为珍贵。
　　带着惧怕，华灼颤抖地举起轩辕神剑，剑尖对准幽绿的妖眼，猛地插了进去。

　　女丑尸山下，黑海之中，一声叹息好似来自地府，紧接着地动山摇。
　　大大小小的妖眼顷刻喷涌出更为猛烈的妖气，霎时将赵离与他们隔离开，赵离虽借助妖眼里的妖气不断重生，但是此际妖气紊乱无序，他的身躯虽庞大诡异，他的面目虽狰狞可怖，却被喷涌成屏障的妖气隔绝在另一边，一时间倒让雪君与嫘祖有了喘息之机。
　　两人不及奔至华灼身旁，妖气蓦地消失，一时间黑海拍打孤山岩石的海浪声也消失殆尽，一切过于安静，却又似乎掩藏着更为心悸的恐惧。
　　“姑娘，快过来。”妖气消失，屏障不见，赵离再次出现在三人视野里，一双铜铃般的血红双眼瞪得极大，嘴角不断有腥臊液体流下，较之先前更加骇人。两人正色以待，却迟不见华灼回来，心急之下，嫘祖扭头冲华灼喊道，却发觉华灼并未拔出神剑。
　　她双手紧握剑柄，身子微倾，背对两人，也不知在捣磨何事。
　　赵离仰头一声长嘶，从他身上已找不出半分人类的模样，膨胀的肌肉挣破衣服，半人半鬼，亦或是半人半兽。

　　雪君与嫘祖相视一眼，半跃入空，一人挥练白裘，一人羽化白针。
　　千年前，雪君能在昆仑建立魔国，嫘祖功不可没，两人历经百战，染满血腥，修罗场上走出的两人已有无法替代的默契。
　　此际，他们虽恼于赵离的怪诞，却还是有足够的信心保护华灼不受半分伤害。
　　华灼不知这两人心中所想，仅能将后背交予两人，那也是给予十足的信任，所以她有怎会仅仅是拔刀而已。

　　此处妖眼倒是让华灼想起孤城龙脉泄口，一些大胆且有修为的灵兽常常出没泄口，吸食灵气辅助修行。
　　地处妖气甚重的地方，也是同样的道理。
　　上空依旧盘旋着一只怪鸟，此鸟谨慎小心的厉害，此前地动山摇它都不曾离去，只是在绿色妖眼上空不断逗留，想来是被此处妖气所惑，想要吸食一两点。
　　华灼轻拔剑身，一股极凉的气体从缝隙处泄出，冲得华灼险些不稳。
　　那只怪鸟似嗅到妖气，俯冲而下，忌惮华灼近在咫尺，并不靠近。
　　回旋之际，那只怪鸟再看，却不见了华灼，偏着脑袋想了想，这次再无犹豫，直冲而下。
　　刹那，轩辕神剑猛地被拨起，女丑尸山体内蕴含用之不竭的妖气因先前其它妖眼被堵上，此际全由主妖眼也就是女丑的右眼喷涌而出，气势可谓惊天动地。

　　妖眼越变越大，中央形成漩涡之势。
　　妖气不见泄完，空中回旋成一根直柱，直插云霄，顶端聚集浓稠云层，期间电闪雷鸣，脚下也隐隐传来颤动，不似先前的地动山摇，而是一种颠覆般的毁灭。
　　华灼退回两人身旁时，半身衣裳尽数被妖气嗜得粉碎，幸得她机灵，拔出轩辕神剑时，便用人剑合一，离了妖眼中心。
　　她隐身无□□诱来的那只比翼鸟早被碳化，另一只早已逃离此处，想是去了什么地方。

　　雪君折身抱上华灼，一跃入空，嫘祖紧随其后。
　　两人只顾尽早的离开那只妖眼，哪敢回头看看后面变成何样。
　　倒是华灼，她趴在雪君肩头，倒是将后面看得清清楚楚，离得远了，那只妖眼也看得更加清晰，越发像一名女人的眼睛。
　　只是眼中不断涌出妖气，好似流不完的泪水。
　　赵离依赖此处妖气，离不开此处，也跟那只比翼鸟一般被吸入泉眼变成粉末。
　　他也会是其中的一滴眼泪吗？
　　华灼不知，也不能为其感叹。
　　她兀自趴在雪君肩头，哈哈大笑，一双黑眸却如跳跃的火焰，嫘祖看在眼里，心头莫名的一紧。

　　待到风平浪静，再见碧蓝苍穹，三人才慢下脚程。
　　再行三百里，一座翠绿苍郁的小岛出现在三人眼中，嫘祖驱身上前查探了一番，见这座小岛平静无异，这才招呼两人下地。
　　一入地面，两人来不及顾暇其它，将华灼围在中间，前前后后，内内外外好一番查探。
　　华灼被打量的好不奇怪，疑惑地望向两人，“作何？”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却透着古怪，还是嫘祖先问道，“姑娘为何笑的……”
　　华灼想起先前那番险象环生，不过霎时之隙，她需怀着莫名的情绪杀掉曾经寻她上山的大师兄赵离，虽她与赵离并无什么交际，因为采薇的缘故，这大师兄的名份与情谊在华灼心中是从未动摇过的，另一面她还需剔去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为何雪君会记得乾坤定位？雪君体内的驭珠终究是没有解法？嫘祖的身子又是何故？恶斗时肩头的那朵金色莲花又是怎么一回事？进入吴州前，嫘祖受伤，华灼替他宽衣敷药还不曾见过那朵莲花……还有……
　　尽管还有许多许多疑惑，终抵不过三人平安无事的离开女丑尸山，那瞬，华灼只想大笑，心中的窃喜狂澜一般差点让她落泪。

　　华灼自然不会说出这些，揶揄的打量两人一番，两人早已狼狈不已，更甚雪君一向铅尘不染的银豪上落满灰尘，而嫘祖乌黑的长发竟然打着卷。
　　华灼指指两人，几分失笑，低头掩笑间，拭去眼角的喜泪，“我从不曾见过如此狼狈的你们……呵～”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放下心，各自再抬眸也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嫘祖上前一步，拉住华灼，“姑娘最喜打趣我们，姑娘为何不看看自己？”说完，脱去外套罩在华灼身上。
　　华灼低头望去顿时窘得满脸通红，再想起刚才两人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定然都被看得精光，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的托辞，捂紧衣裳朝远处跑去，留下一言，“林中有活水，我去去就来。”

　　待到华灼行远，嫘祖身形微颤，雪君见状扶住嫘祖，嫘祖拭去额际冷汗，笑道，“你想起以前后倒是知晓心疼人了。”
　　雪君颔首，却不多言，将嫘祖扶至一颗就近的树荫下歇息，嫘祖小憩半晌，问道，“能想起孤城，再往前应该不难了。”
　　“第一次遇见你醒来后，我便记得自己出身昆仑，万物膜拜时，他们尊我为雪君，再详细的记不得，后来记得我为魔君，你为宠妃，再然后因为断臂记起孤城之事，只是这其间颠倒顺序，让我不知哪些事先发生，哪些事晚发生……”雪君边思边道，似乎也想理出一个所以然。
　　嫘祖悠悠一笑，“活了那么多年，谁还记得。”
　　雪君一顿，再次颔首，显得几分释然，嫘祖却隐隐有些担忧，虽然他遇见雪君是在千年之前，以此类推应是雪君第一次冲破封印，如果真是如此，那样一个俾倪天下、噬血残暴的人才是雪君。
　　如此冷漠无情的人又是何故做到今日的淡然温和？
　　一路观来，雪君的性子变了又变，一切看似合理，一切又似乎不是这般简单。嫘祖脑海灵光一闪，想起什么，定定望向雪君。

　　“何事？”雪君问道，虽然还是不苟言笑，却比在南疆时温和了许多，平静的宛若几步之外的黑海。
　　“你答应过我的。”嫘祖并不畏惧，他生来就不曾畏惧过什么，只怕一切太无趣，而如今需要他抉择的绝不是什么用有趣无趣来衡量的，而是他势必用生命来捍卫的东西。
　　雪君这次垂下头，盯着脚边的细软白沙一片静默，雪君的沉默惹恼了嫘祖，嫘祖起身冲到雪君身前，一把扯上他的长裘，“你要反悔？”
　　半晌，雪君缓缓抬头，星辰般的眼眸不带一丝情绪，他淡淡道，“不反悔。”
　　“真的？”
　　“真的。”
　　嫘祖放下心，再次退回到树荫下，微凉的海风徐徐而来，带着咸湿，却让人安心，嫘祖别过脸望着黑海，“兴许姑娘已经看见了优婆罗。”
　　雪君目光落在嫘祖肩头，“几片呢？”
　　“五片了。”
　　雪君没有再追问，因为他听见灼儿欢快的脚步声。
　　他与嫘祖之间的交易无论答应与否都对华灼是种伤害，可若是不答应，他惧怕着即将到来的未来，若是答应，他又如何劝说自己放开华灼的手？
　　所以面对着嫘祖警告的目光，面对着嫘祖一次又一次的逼问，他选择沉默，当沉默不能再当作借口时，他只能点点头。

　　而雪君却从不曾为此际的懦弱后悔过。
　　哪怕他重返昆仑时，哪怕他的足迹孤寂的落在雪峰上时，他都不曾后悔后，因为此时的他陪在华灼身旁。
　　初见汝，吾眼有汝……
　　稚嫩的童音合着纷纷扬扬的桃花落在假寐于溪畔的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