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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4章 齐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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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国镇国之宝——丝罗夜雨。
南疆巫师无论精通哪一术,都是先炼制一种媒介,再通过媒介使用三术,而容纳媒介并炼制媒介的东西成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个过程乃至媒介本身南疆人称其为瓶,低劣的有朽木瓶、石头瓶、陶瓷瓶;好一点的有青铜瓶、金银瓶。法术越高的巫师,炼制媒介乃至容纳媒介的瓶便越好,传闻丝罗夜雨是瓶中之瓶,所有巫师梦寐以求的法宝,经由丝罗夜雨炼制出的媒介可任意精通三术,更是有幻化为魔物之效。
“阿哥,华姐姐真的在阿公的无尽林里?”月儿问道,一路上她问起许多关于华灼的事,佴汴谈及的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一笑了之,但是并不影响月儿的好奇,也正是这一路上的三问一答,多年后贵为滇国王妃的月儿在滇人眼中完美的如同神邸,只因她心中始终怀揣着对华灼淡若烟雾的记忆与女人特有的嫉妒。
“到了。”佴汴说道,小小的月儿从佴汴眼中看到一丝真正的笑意,偏头望去,烟雾淡开,溪畔一名女子手握树枝,行水流云般舞着一套剑法,南疆无人习武,这番缥缈俊逸的动作落在月儿眼中,美得宛若九天玄女般,月儿瞪大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华灼。
“姐姐!”佴汴脱口喊道,华灼停下动作,循声望去,见是小泥巴顿时笑眯了眼。
“我当你丢下姐姐不管了。”华灼行过来摸了摸佴汴的脑袋,如同摸狗儿一般,月儿更是瞪大眼睛,南疆女子特有的敏锐在佴汴第一天跪在门外时,她便知晓这名少年有着不一样的身份,而眼前的这名女子竟然与他如此亲近。
“哪敢!”佴汴笑道,瞥眼望见矗立一旁的雪君,冷哼了一声,拉着华灼折身朝来时路行去。
月儿也是这时才看清华灼的容貌,半面老若丑妇,被佴汴拉在手中的那只手臂也是疙疙瘩瘩,与先前所见的那面侧影简直判若两人,顿时心里有了不高兴,阿哥谁不喜欢,为何单单喜欢这么丑的女子?
但是两人已走远,月儿蹙着清秀的眉头左顾右盼,入眼便是冷着一张脸的雪君,顿时以为遇见妖怪,定神细看才发觉这人只是长的太不像人了——于小姑娘心中,她能判别女子丑美,却无法判别男子长相,而像雪君这种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艳刚毅之姿,一言不发的站在水畔,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啊……阿哥等等我。”月儿被雪君眼中越来越暴戾的目光吓到了,跺跺脚朝两人追去。
“她是谁?”华灼问道,牵上月儿,月儿不时望向水畔雪君,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莫非真是妖怪?
踌躇片刻,月儿大着胆子问道,“阿哥……我看见妖怪了。”
“在哪儿?”华灼知晓小孩儿有天眼,通常能看见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心中微惊,难道此处真有什么怪物竟然能让驭师不觉。
“那里,水边,你们都没看见吗?”月儿拿手一指,两人回头望去,顿时愣在原地,片刻后笑得直不起腰。
“月儿,他是坏人,不是妖怪。”佴汴笑着纠正。
“他是姐姐的朋友,为何你说他是妖怪?”华灼止笑略带疑惑道。
月儿松开眉头说道,“我们来后他都不说话,也不动,我以为你们看不见他,而且……而且他长成那样,又穿成那样,所以我以为他是……妖怪。”
“那月儿心中,什么样的人才不是妖怪,月儿又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华灼笑道。
月儿顿时红了脸,却还是大胆的望向佴汴,“阿哥这样的。”
华灼微愣,片刻后有所释然,每人眼中都有一个属于她的守护者,她会认定雪君,并非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而是他是她的小夭,这是无数艰辛考验得来的信任,无人取代。
这般想着,华灼松开握着佴汴的手,伸向水畔雪君,笑道“走吧!”
那瞬,万丈光芒破云而出,将华灼掩于五色十光中,佴汴看不见她,月儿看不见她,唯有水畔的雪君看的清晰明了,那轮艳偌桃花的半面笑只是为他……
四人回到灵山老人住的茅屋已是月上中天。
途中华灼弄清无尽林便是灵山老人施法后留下的法力末梢,心中惊诧不已,拥有这般强大法术的人不知长什么样子,莫非与师尊一般。待到见到灵山老人,华灼顿觉自己鼠目寸光,并非拥有法力的人就一定长得像神仙。
乍眼望去,灵山老人与南疆常见的采药老人没有区别,甚至他的皮肤要更黑一些,脸上的皱纹要更多一些,头上包着一块厚厚的头巾,端着一根烟枪蹲在火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师公!”佴汴进了屋内,火光将两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大闪烁。
“月儿为何不进去?”华灼与雪君立于院中,月儿跟在一旁。
“阿哥与阿公要说事。”月儿回到,跑到院中水缸旁朝木桶里舀水,华灼见状上去帮忙,月儿便朝华灼甜甜的一笑。
“她是中原女子?”灵山老人望向院中帮忙舀水的华灼。
“是。”佴汴点头。
“让她回去,我不医中原人。”灵山老人吸了口旱烟道。
佴汴静默,扑通一声朝地上跪去,佴汴贵为滇国王子,只跪滇王,上次会跪灵山老人,一为要事,二为尊敬。加之佴汴本性奸猾,只怕滇王他也不见的跪过,所以此方毫无犹豫的下跪在灵山老人眼中带起一片波澜。
屋外舀水的两人听见动静朝内望来,华灼微愣,很快又跟月儿说笑起来,在她看来,晚辈跪长者,子女跪父母,朝臣跪君王都是理所当然,却不知在南疆,下跪却是一件极为羞耻之事。
“你如此待她,她却不见得知晓你的好……中原人都是忘恩负义之人。”灵山老人说道。
“她不是。”佴汴坚毅的说道。
屋中静默已久,华灼已经陪着月儿去屋后的灶台烧水。
“她被人下了蛊?”灵山老人知晓琼碧女与他们一起返回,那女人从他第一天见到便十分不喜,曾扬言此女会为滇国带来灾难,滇王一意孤行,还是娶了这名女人。
“不是。”佴汴回道,心中酝酿片刻,复又道,“她魔性入体,还欲取出被那人服下的驭珠。”说完,灵山老人顺着佴汴的目光见到树下的雪君,雪君倚树而坐,眼眸微阖,似乎完全不关心屋内发生的一切。
“哼,他倒是把我们所说听得一清二楚。”灵山老人冷哼出声,佴汴本不信,却见雪君突然睁开眼眸,淡淡了看了两人一眼,起身朝屋后行去。
“他竟然能听见我们说话?”佴汴吃惊不已,他们并非同寻常人一般谈话,是用南疆之法,经由腹部传出,与腹术语不同之处在于此言只能传达到你所像希望对方听见的人耳中。
“此人不要妄动,他只会为你带来毁灭。”灵山老人抬起眼眸,褐色眼眸在火光中精道狠绝,不免威胁之意。
“是。”佴汴垂下眼睑,掩去一丝戾气。
“带她过来,我需问些问题,但是你应知我非神仙,自然无法解去她的魔性。”灵山老人做出让步。
佴汴眼中带喜,起身朝屋后跑去,听着他远去的步伐,灵山老人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姐姐,阿公要见你,快!”佴汴笑着跑来,华灼面带疑惑。
“为何要见我?”
“自然要看看能不能解去你的魔性。”佴汴笑道。
“当真?”华灼面上一喜。
“嗯。”说着,佴汴拉上华灼朝前屋跑去,还不忘暗中撞了雪君一下,霎时一个黑手印落在雪君银亮的长裘上。
月儿见两人走远,雪君却一动不动的站在灶台旁,遂有些害怕的朝墙壁移了移。
突然屁股下的板凳一沉,一人在她身旁坐下,月儿惊得用手捂住张大的小嘴,战战兢兢的侧头望去,只见雪君淡淡的盯着灶炉内跳跃的火光。
“添火。”雪君突然开口,月儿顿时吓得贴到墙上,见雪君淡然的指着火势渐小的灶火,月儿这才拾起地上的枯枝朝灶炉内丢去,之后便坐在雪君身旁一动也不敢动。
华灼被佴汴拉得脚下趔趄,进到屋中尚未看清形势,便被他一把按到椅子上,椅子乃竹片做成,椅面早已残破不堪,华灼坐下时,竹片将其腚肉夹得生痛,华灼不好失态,微闭眼眸将这番折腾人的疼痛忍了过去。
这头未完,突然一只枯若柴枝的老手拎起她的手腕,这腕力极大,如同一把铁钳夹得华灼只想落泪,但见佴汴盯着搭上她手腕的那只老手默不作声,华灼便忍痛静默,但愿他能探之一二,否则华灼不保自己是否会猛凑佴汴一顿。
当然此时华灼并不知佴汴才是这名少年的真名,但是能有这般厉害师公的少年定不是泛泛之辈,自己都招惹了一些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华灼眸中溢出一丝笑意,微苦带甜,如同被她咀入口中的水中青草。
这一探就是几个时辰,灵山老人不吭声,华灼与佴汴只好耐心等候。
林中渐渐有了风声,灶炉里的火势早已熄灭,只剩一些零星炭火忽明忽暗,月儿呓语几句窝在雪君怀中好梦正酣,雪君淡淡的瞥了眼长裘上的黑掌印,轻轻一挥,黑掌印如同粉末般消散在夜风中。
灵山老人猛地收回手指,望向华灼的双眸顿时一片褐金,火光中甚是吓人,华灼本无惧色,却突见灵山老人目中人影皆成倒立,生生低呼出声。
佴汴眼疾手快,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灵山老人后背,老人僵直的身子一顿,一口腥血喷入火堆,带起阵阵焦臭,灵山老人好似受损极大,身子瑟瑟发抖,好半天才晃过神。
华灼却无任何不适,慌忙扶起老人,急切问道,“好些没?”
灵山老人拂开华灼双手,起身在屋内行走了几个来回,片刻后声音略带沙哑的说道,“恕老夫无能为力。”
华灼顿时如坠冰窟,盯着火堆半晌不再吭声,佴汴有了急色,踌躇片刻后,望向灵山老人,“真的没有半分解法?”
灵山老人点点头,想他如此厉害的巫师,竟然对上那番魔性时只是不堪一击,刚才那时可谓极险,差点便被反噬,幸好收手快,以他观之,这番魔性应被此女压制,若是哪日翻身为上,又不知何方凶险。
佴汴这次带回的人可谓凶险的厉害,稍有不慎,便会祸国殃民,灵山老人眼中顿生杀意,佴汴何其精灵,一把拉过华灼,“你不能杀她。”
“我是为你好。”灵山老人说道,此际他法力受损,要当着佴汴痛下杀手只怕要费一些周章,两人相持不下间,华灼拍拍佴汴肩头,笑望灵山老人。
“老前辈无需动怒,当今天下要杀我的何止千万,中原卧虎藏龙,我不也好生生的活到如今?如今能杀掉我的除了我便只有他,但是我还不能死掉,想必老前辈看的很仔细,这魔性凶煞的很,若是待到我命弱,灵力不济时,魔性定会破体而出,那时便是我成魔之时,这不正中那人的奸计,我是万万不会让他得逞,所以还望老前辈好好思量一番。”华灼此言说的至情至理,换而言之,即便她恶语相向,两方恶斗起来,华灼也不见得会落败,毕竟她还有雪君。
灵山老人知晓两人身手非等闲之辈,再思刚才那番举动也确实欠思虑,遂坐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吸起旱烟,倒是佴汴,只怕他是第一次见到灵山老人如此快的便妥协,心中对华灼那丝微妙的感情更是加深几分。
“你既与那番魔性相遇,为何我反而无觉?”华灼打破沉默问道。
灵山老人收起旱烟道,“这是南疆之法,抽出魂魄进入你体内,又非硬力相拼,它自然不会察觉,加之你似乎动用两力对其围追堵截,它逃得厉害,才让我趁虚而入。”
佴汴听得仔细,拉了拉华灼衣裳,“若是姐姐能将其堵在一角,我若再次进入,将其逼出,不知是否可行?”
“不可?”灵山老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何?”佴汴目起疑色,灵山老人却沉默不言。
华灼笑道,“我想这魔性已与我的血脉连成一体,小泥巴想抽出我的血脉经络不成?”
“这么说,真的没有解法,只有压制?”佴汴问道,灵山老人点点头。
“我倒无事,只要能取出驭珠,这生也就没了遗憾。”华灼再道,目光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雪君,月儿双眼朦胧,一只小手却紧紧的拉着雪君的长裘,华灼失笑不已,他对孩子倒是不错,对小泥巴却要坏的多,对自己也不见得好多少,然后华灼拉起佴汴右手,“该疗伤了。”
佴汴手心满是银毫,根根如同锋利的锐刺,刺得佴汴满手鲜血,自然是他暗中偷袭雪君不成,反而被雪君得了手,佴汴朝着雪君冷哼一声,转头略为撒娇的朝华灼身上靠去。
月儿见佴汴受伤,瞌睡醒了大半,忙不迭的取来药箱替佴汴上药。
华灼见机再问,“能否取出驭珠?”
灵山老人望了雪君一眼,心中腹诽,这家公子面带不善,只怕不会让他查探,再就是他又伤了佴汴,如此犯上行径断然无法让自己安心医治,既无诚心,那他干脆还是不医的好,正欲回绝,哪晓屋外雪君淡淡的开了口,“不取。”
华灼一愣,诧异的问道,“为何不取,都来了这里,好歹死马当活马医,先看看可好?”
“我不是马!”雪君目中略带恼怒。
华灼一笑,她渐渐明了雪君在意什么,不喜什么,至于他喜欢什么,华灼此时还猜测不出,只因雪君掩饰太深,但是这总比以往什么都不知的好,而如今的雪君自然不喜他被拿去比较,不喜轻视他的妖力,好不自大的妖怪,华灼摇摇头,“你当然不是马,我只是做个比方罢了,老前辈可是法术高强之辈,过了这村便不再有这店。”
“不医。”雪君转身朝外行去。
华灼当他生气使性子,遂微带歉意的朝屋中诸位点点头追了上去。
华灼一路追出,待到山梁上才追上雪君,未及开口,雪君突然调头望向华灼,“你受伤了?”
“嗯?”华灼一愣,她好好的,哪有受伤?
“你屁股!”雪君踌躇片刻后问道。
华灼面上一惊,顿起红晕,双手捏成拳状,空中挥舞几下,双足又是原地跺了跺,口中蹦出一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回山下小屋,“色狼!”
见华灼行远,雪君收回目光,望向空中那轮圆月,月影下,银毫披身,华亮大地……
华灼听闻山梁上那声狼嗥,顿时缓下步伐,一步一顿的回行时,目中满是伤心之色。
月儿扑通一声扑见灵山老人怀中,语带惧色,“阿公,山里出狼了。”
灵山老人摸了摸月儿的小辫儿,似惑似叹,“狼也有伤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