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悲回风（上） ...
-
闪电破空，天际滚雷接踵而至，震耳欲聋，唯独没有雨点，孤城众人倒也习以为常，只因城外张有结界，界外暴雨狂雪，界内小雨浅雪，一年四季，无所变化。
卢皓月房内的油灯仍旧亮着，挺拔身姿印落到窗纸上带有几分傲气，门外传来几声轻响，紧接着来人轻道，“时辰不早了，还请相公早些回房休憩！”
房内无人回应，就连印落到窗纸上的侧影也无半分移动，久到方青就快急火攻心时，房内卢皓月淡淡的回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办，今夜就在这里休憩。”
房外无人应答，借着一道闪电，方青紧咬双唇，隐去眸中一丝戾气，终是忍了一忍，放下叩门的手，踩着愈发密集的电闪雷鸣，离开了书房。
见方青走远，卢皓月叹了一口气，沉沉的在书桌旁坐下。他于方青并无男女之情，只是从小青梅竹马，较之他人，感情要深厚不少，若要百年共枕眠，不说委屈，至少这一切都不是卢皓月所要的。
回忆往昔，卢皓月自持洁身自爱，多少想寻得一名与之匹配的女子谈婚论嫁，那贾思媛无疑是上好人选，过往几近四十年，弹指一挥间，他却不似中年男人般看得通透，或许只因孤城弟子不显年岁之故，又因常年呆在孤城，少了成人皆知的世故圆滑，多了份飘逸淡然！
所以……所以才会有了那夜糊涂，不知搭上的却是自己终身所望，叹息！叹息！却又无法再扭转乾坤。或许正是师尊看出他对此次婚嫁一事心怀芥蒂，所以一月前下山寻书之事，他并不在其列。
即便不寻书，为何连采薇最后一面他也见不着？
卢皓月只觉胸口烦闷，遂抓来桌上一壶清酒，仰头倒进口中，直到胸口烧痛难耐，他才将酒壶猛地放在桌上。
桌上油灯明灭几次后，呲的一声彻底灭掉！屋外闪电不停，卢皓月泛青的脸色在闪电中隐隐透出一丝狰狞。
“谁？”一道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卢皓月看得清楚，大喝一声追了出去。
追到黑影彻底消失的地方，卢皓月住了脚步，倒不是真的寻不到踪迹，而是此地不许弟子进入——龙穴禁地，擅入者死！
幽暗洞穴旁，一块高一丈的石碑上刻着这八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一撇一捺间都渗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与禁令。
卢皓月微蹙眉头，紧盯洞穴，那黑影刚才进了龙穴。
会是谁？
卢皓月理不出任何头绪，但是他对龙穴并不陌生，只因他曾在龙穴中修完第四要诀——《驭字诀》，说起来这里面并无任何奇特之处，若硬要说有无疑在龙穴尽头石壁上有一方泉眼，只是里面流出来的不是泉水，而是灵气。辅助《驭字诀》，比起前三层要诀，倒是要快得多，但是要诀需拿到泉眼下时，字诀上才显现出若有若无的字迹。
龙穴风大，火折子点不燃，只得在满月时，借助外面透进来的浅淡月光依稀可辨，所以在龙穴修炼往往不是修炼费时，而是识字费时！
所以说进入龙穴得不到任何东西，除非……除非拿着《驭字诀》，可孤城四诀不是都被调包了吗？卢皓月一个惊醒，抬脚跨过石碑旁，小心谨慎的朝龙穴行去。
咵嚓一声破空雷夹杂着闪电将山顶照得一片雪亮，随即沉入一片死寂。卢皓月如同被破空雷击中般，矗立洞口，一动不动，身影僵硬挺直，双眸睁圆，似是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所见确实不可思议，只是不是东西，而是……人！
刚才破空雷响起时，闪电照亮龙穴一些深处，此际一片漆黑的深处刚才站着一人，那人不躲不藏，而是望着卢皓月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白森森的两排牙齿只冒寒光。
若是这些，卢皓月倒也不怕，而是那人正是死亡多年的大师兄——赵离！
赵离当年谢别师门一事虽只有采薇遇上，但是依采薇所言，大师兄断然不会再苟活于世，事后卢皓月也多次利用下山之便寻找过赵离，就连赵离与灵儿隐居的地方他也去寻过，除去一座衣冠冢，往昔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早已荒废。
想想那灵儿死于天火，尸骨无存，这衣冠冢定是大师兄睹物思人之用，而后定是上山跪别，然后……然后……
卢皓月已顾及不得前因后果，他只需寻到大师兄问个清楚就行，若是大师兄真的还活着，那定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减轻采薇已逝在他心中所留的悲凄，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若是别的什么东西抑或着就是坠入魔道的大师兄，卢皓月自信还能应付。
龙穴幽暗湿滑，卢皓月一路追寻，只抓得住那人的微弱气息。
迂回前行，龙穴似乎比往日长了许久，行至尽头，卢皓月住了脚步，原地环视了一周，“你究竟是谁？出来！”
龙穴幽深，将电闪雷鸣隔绝于外，此地除去泉眼泄出灵气发出的轻微声响，再无其他，卢皓月不敢大意，将灵力逐渐外放，试图运用灵力捕捉到那人的身影。像他这般已经习完孤城四诀的，并不把坐骑带在身边，坐骑的用途往往弱化，一旦需要用到坐骑，也不过须臾间便会出现在主人身边，这也是为何诸位峰主与孤城老子身边并未显现坐骑的缘故。
不肖片刻，卢皓月的灵气已经扩张到龙穴各个角落，却独独没有捕捉到那人的身影，莫非他眼花，并无人进入龙穴？
正疑惑间，头顶一道黑影哗的一声飞过，随即又隐入黑暗中没了踪迹，卢皓月笑了笑，刚才留意四周，唯独忘了头顶，这样想着，迅速扩张灵力，想将整个龙穴撑得满满的。
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响起，嘶哑晦涩，带着怪异的笑，在龙穴里引起阵阵回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甘心？忍耐？五岁上山，三十二年潜心修炼不过成就一代峰主，竟是连黒赤峰都入不了？”
“你是谁？你来这里有何居心？”这哪是大师兄的声音？卢皓月大怒，灵力聚集成一把利剑，猛地朝黑影藏身处击去，顿时头顶一处石壁碎末飞溅，激起些许火花，借着微弱的火花，卢皓月看见黑影朝另一处飞去，飞剑接踵而至，顷刻间，龙穴内尘烟弥漫。
那人脚下不停，口中仍旧井然有序，嘶哑晦涩的嗓音却不似年迈之人说出，仿佛生来使然，怪异中更是有种说不清的鬼魅，“修炼得道，羽化成仙抑或坠幽成魔不过是世人的愚昧看法，潜心修炼只为得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卢皓月并未放松攻击，只是不自然的接口问道，一开口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
“证明抑或者存在，我无心作恶，不过是协助你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乃驭兽峰首席大弟子，还有什么不是我所能得到的？”尽管卢皓月说得狂妄，但是连他自己也察觉底气不足，若真是这样，为何连黒赤峰都入不了？
那人口中发出一串笑声，讥讽露骨，若是此处明亮，定能看清卢皓月脸上红白相间，“循规蹈矩，善恶分明，一身正气，助人为乐……卢大侠？这个名号你还要顶多久？直到孤城老子仙逝，孤城易主，才是你崭露自己真面目的时候？”
突然一声巨雷炸开，犹如耳际响起，卢皓月一怔，手下动作慢了几分，随即勃然大怒，“卑鄙的鬼魅小丑，竟使用魔魂摄音迷惑本侠。”
魔魂摄音乃魔道常用招术，利用周遭一切声音启动魔魂术，迷惑人的本性，启发人内心最邪恶的一面。因是魔道常用招术，所以用之极广却也不精，只要修行稍微高些的人便很容易识破。
能将卢皓月迷惑如此长的时间，可见那人非同寻常，也正是因为卢皓月自持不会中了这种低级招式，所以大意了些，若非那声惊雷，或许后果不堪设想，卢皓月惊出一声冷汗，这才发觉那人从未下地，似蝙蝠般吸附在头顶岩石上，遂将灵力又朝剑上击中，想给那人致命一击。
“不愧为驭兽峰的大弟子，这么快就识破我的招式！”那人言语中带有一丝焦急，然后朝右侧墙壁处飞去，他自以为黑暗中不被察觉，却不晓一切皆已落入卢皓月眼中。
剑身集中灵气，朝那人飞去的墙壁击去，那人口中拼死喊出一句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黒赤峰真是这般简单？”
卢皓月防止有诈，小心谨慎的接近，即将靠近时，突然墙壁上发出哗啦一声，泉眼突然咧开一条细缝，不间断朝地面蔓延开，卢皓月顿住脚，留神细看，那细缝裂到洞角时停了下来，突然砰的一声，爆出一个洞穴。
洞中洞？
想这那人倒地前喊的那句，卢皓月心思顿起，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人擒住交予师尊处置，于是卢皓月朝那人行去，未行到那人身边，耳边传来汩汩声响，正侧头细看，那人突然自地上弹起，想给卢皓月致命一击，卢皓月早有防备，那人并未得逞，然后疾速朝龙穴外飞去。
卢皓月心思这人好生狡诈，拔腿欲追，只闻传来汩汩声的地方愈发响亮，间或夹杂着哗啦声，似乎滑水声，紧接着地面微微颤动……
卢皓月回头，只看见一个勃然大物自地面破开的洞穴中猛地探出，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双赤目圆瞪，黄绿竖瞳时大时小。
卢皓月却看得清楚明了，这头足足涨满整个洞穴的怪物竟然……竟然是条神龙！
龙穴有龙并不稀奇，只是他从未听说神龙峰峰顶龙穴竟真的有条神龙，更何况他曾在此修炼了第四诀。
神龙显得烦躁狂怒，见一人呆立它面前，巨头一伸，张开血盆大口，一声龙吟自其口中咆哮而出。
咆哮如雷，卷起洞中石屑朝洞外冲去，到了洞口，如同一股热浪喷涌而出，卷废洞边不少枝叶茂盛的树木，只是那声龙吟隐于雷声中，竟无半人察觉。
洞外一人矗立绵长细雨中，笑得诡异。
夹杂着淅沥雨声，那人似乎喃喃自语，“魔魂摄音也有三六九等，启动时并非龙穴里万物籁静的幽冥，而是‘黒赤峰’这三字……人也有三六九等，卢大侠，你究竟又能做到哪一等？可惜……可惜我等不到见你建功立业的全过程，山下有人等着我，若是晚去了，她又会责怪于我……”
雨依旧下着，那人缓慢转身，悠悠然朝下行去，深一脚浅一脚，似乎行得十分吃力，然其身后竟未留下半个足印。
卢皓月修为至上，却迟迟未能进入黒赤峰，只因他八字非纯阳。无疑是件憾事，这对孤城众人来说，并无什么，只是在卢皓月看来，这只怕要比起错娶一事、采薇逝世一事都要难以接受的多。
知晓的人几乎为零，只因卢皓月掩饰过好，就连他自己似乎都未察觉内心对黒赤峰一事有着过份的执着，然这人却能明白，自然是深入孤城的人。
除去这人，还有一物也能明白，那便是龙穴里的那条神龙，神龙乃天上神物，取海水浇灌世间，对邪恶抑或是纯净的东西比世人看得更为通透，那卢皓月掩藏于心底的些许邪恶又岂是它所不知晓的？
这头落在神龙手里也不知是福是祸，那人临走前却说着建功立业之类奇怪的话，可谓孤城山高亦如东海水深，让人无法揣测！
天未明，卢皓月下到神龙殿禀报孤城老子——龙穴遭雷击，部分损坏严重！
孤城老子只见卢皓月眉头隐有一丝戾气，颇为担忧，蹙眉深思片刻后道，“你可知师尊为何不让你去夏禹庄？”
卢皓月一愣，垂目片刻，一拱手，“回师尊，徒孙愚钝，还望师尊言明！”
孤城老子捋了捋白须，“你与采薇感情甚好，若是贸然前去，能否一如既往的对待她的死讯？若是见到她的……遗容后，还能平静对待吗？”
卢皓月思索片刻后，“回师尊，自然无法平静，即便与姒楚无关，我也定要拿他是问……想想采薇师妹出嫁那日，他曾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她，不过两年，一向安静温柔的女子竟已冰凉的躺在那里，又叫我如何释怀？”
“夏禹庄也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神剑山庄，庄主夫人无故遇害，夏禹庄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为师担忧只怕夏禹庄参与其间，否则以采薇的身手又如何不能避免这次浩劫？你若冲动行事，查不到采薇的死因不说，万一打草惊蛇，往后再想寻到蛛丝马迹就要困难的多，况且采薇死讯一到，四本古书就被调包，可见调包之人一早就将此书掌控，迟迟未动手，倒像在等一个讯号，若为师猜得不错，采薇的死讯便是讯号！只是这人为何要如此做，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为师竟参详不出半点缘由，若是冲动行事，再次落入他们的圈套，孤城损失的又何止是四本古书！”孤城老子语重心长，欲解开座下这名小弟子的心结。
“师尊教训的及时，徒孙目光短浅，差点坏了大事，还往师尊责罚！”卢皓月朝地上跪去。
“你何错之有？不过人之常情，你先回去吧，近日好生休憩一番，一旦有消息，只怕要劳顿多时。”孤城老子挥挥手，想起龙穴一事，又道，“修复龙穴一事交由其他弟子来办，事事亲力亲为非人上人之举。”
“回师尊，这孤城上下，目前最空闲的非我莫属，若是在修复龙穴一事上还要交由他人，徒孙实在难以启齿，还望师尊成全。”卢皓月回得坚决，孤城老子心知他始终难以放下芥蒂，若是无所事事，反倒滋生出别的什么事，也就点头同意。
望着卢皓月离开的背影，孤城老子心思今年乃多事之秋，大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紧凑的不得不让人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尽管其间看似毫无联系，孤城老子却凭直觉感觉到其间的不一般。
如今孤城得力弟子都在各峰主带领下下山寻书，而夏禹庄他唯独只派了黎坤，本应陈智前去，只是陈智对事不对人，遇到事情难免有些不知变通，相反黎坤虽然年轻，众人中却是少有的精灵，况且说到底采薇只是孤城一名弟子，即已远嫁，便不易出面干涉，若是去的人在孤城地位颇重，那反而告诉世人，孤城对此事有所怀疑！
而黎坤刚好出乎寻常的适合这个角色，若说他重要，他只是与采薇平辈的一名弟子，若说他不重要，他却又是两峰峰主之子，又是孤城老子最宠爱的徒孙，叫人寻味！
入夜，卢皓月入了龙穴。
白日有寻常弟子来此修复洞穴，事事都是紧遵他所述，不敢有丝毫怠慢，不过五日，洞内大多破损处都被修复。也有弟子奇怪为何洞穴里某处破损极似打斗所成，但见卢皓月铁青的脸，终是忍了忍。
踢开一些碎石，卢皓月站于泉眼下方，伸手摸上石壁，灵力渐渐聚集右手掌心，片刻后灵力由掌心融入石壁，不多时，刚才还光滑无比的石壁上豁然开出一道口子。
卢皓月收回右手，朝口内望了望，只见幽暗中轻微水声，回头见洞内确无一人，遂跳了进去，待其进入，石壁上的口子快速合拢，仿佛伤口愈合一般。
幽冥洞穴，卢皓月面带狰狞，双目圆瞪，充满血丝。离其不到两丈处，神龙躁动，似陷颠狂之症。
卢皓月聚灵于掌，掌掌重击神龙腹部，随着每一击，神龙腹部通体一亮，竟连里面的奇经八脉都印透的清晰明了，其间一些字迹竟如无上真言，或大或小的从其蹦出，将至卢皓月眼前时，又豁然碎掉！
卢皓月似着魔般不停击打着神龙腹部，那无上真言就不断蹦出，他便贪婪识习着这些东西。神龙腹痛难耐，却更是无法忍受那明灭不断的真言字体，仿佛每蹦出一字都像炙热烙铁落于它的肌肤上，几欲晕厥……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28章 悲回风（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