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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草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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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灼醒后被陈智严厉的训斥了一番,末了让华灼勤加修炼,对小夭的管制也应更加严厉才是。
华灼别了陈智,怏怏往回走,一路满腹挠搔,但思及师尊与各位峰主并未发现小夭会说话,又兴高采烈起来,只是……好像师尊还未许她一个愿望。
此际华灼早将自己会被赶出孤城一事忘得九霄云外,心里盘算着能从师尊那里讨到什么好处,小夭尾随其后,哼得一声叹了口气!
刚出驭兽峰主殿,幽静小径隐于林间,纵横交织,几名女子蹰足谈论着什么,声音不小,华灼赶紧停了步子跟小夭朝小径旁的山石堆后躲去。
华灼朋友不多,除去狄抑报来的八卦消息,这种偷听也不失一种打探消息的好办法。
“采薇师姐真是好命。”刚凑过来,华灼便听见采薇二字,立即竖起耳朵,一旁小夭狗学人样的也贴了耳朵在石头上,其实他的听力极其敏锐,只是从小便跟着华灼,一些不好的习惯一旦养成便不易改掉。
“是呀,孤城不乏年轻貌美之人,姒庄主却偏偏看上她……”接着一声叹气,似乎这好事怎么轮也不应轮倒采薇身上。华灼蹙眉,不太明白她们究竟说的什么,小夭也蹙眉,因为他想起华灼似乎对采薇即嫁一事毫不知情,接下来只怕要天翻地覆。
“可能姒庄主就喜欢年长的。”又一女子道。
华灼忍不住了,低声问小夭,“小夭,采薇姐姐不过二十岁,为何她们说她老?”
小夭翻了华灼一个白眼,继续偷听。
“我倒无所谓姒庄主娶谁,只是采薇师姐喜欢大师兄这么多年,为何现在又要嫁人了。”此话一出,立马被其他人嘘声。
接着林间安静了片刻,又一人道,“大师兄被逐出师门这么多,即便他们感情深厚也耐不住岁月的消磨,女人总是容易老的……”
似叹惜,又开了口,“何况大师兄喜欢的又不是她,而是那只……”
终究是没说出口,众人又是一声叹息,“但愿姒庄主能善待采薇师姐。”
众人附和,既然采薇入嫁夏禹庄已成事实,或证明自己不曾暗生情愫,或证明自己不羡此情,总要口头上说点祝福的话,心中酸甜唯独自己知晓。
一路上,华灼沉默寡言,小夭间隔了几丈之遥,生怕华灼的一个无名怒火便把他烧的外焦内干。
偏偏有人不识事务,从林间跌跌撞撞的窜了出来,衣裳褴褛,行径诡异。
“你在这里做什么?”华灼问道,并不惊讶狄抑的出现,反倒是狄抑对华灼此时的沉静有些诧异,若是以往她早跳了起来,拧着他的衣领不放。
“……出恭。”狄抑道。
“哼,出恭不入茅厕,而是来这里,你倒是特别……看你衣裳褴褛,神色慌张,定是在林子里做了奸淫掳掠之事,说……你欺辱了哪位师姐?”华灼上前一步,咄咄相逼。狄抑诧异,疑惑的望向几丈外的小夭,却见小夭仰头望天,那嘴型……似乎吹着口哨!
“……没有,不相信算了。”狄抑拂开华灼的手,转身要走,华灼哪儿肯放,几步拦下狄抑。
“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是孤城最不牢靠的人,人人当你身子不好,可怜你,我却清楚你身子比那五大三粗的林仲还要结实,也不知你眼下的黑气是不是摸上去的灶灰。”
“不要血口喷人。”狄抑不似小夭,虽常年屈服于华灼的淫威下,却又是他屡屡挑起战火。
“血口喷人?那我今天就喷死你……”华灼连皮带肉的拧起狄抑的袖子,又道,“那日在九冲魔影观,我好好的为何会睡去?小夭也是醒来过,为何见到我后又倒地晕厥,你对我们做过什么?”
华灼对当晚之事也只是些许想不明白,此际怒火当头,遂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望向狄抑的双眸凌厉明亮,双颊渗出些许红润,如晴朗月夜下的怒放桃花,明艳动人,一人一狗皆有片刻失神。而后,狄抑望着华灼不啃声,小夭则是若有所思。
冷了场,华灼心中憋闷的怒火无处发泄,想到采薇出嫁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是由别人口中听说,便胡思乱想是不是她在采薇心中并不重要。
一怒一屈,华灼轻声抽泣起来,也松开了拧着狄抑的袖子。
小夭无法开口,也不会安慰人,有些手足无措的在华灼身边转来转去,狄抑只是直直盯着华灼,也不吭声,多半他以为这样望着,华灼就不哭了。
“我自己去问采薇姐姐,为什么她都不告诉我……”华灼吸吸鼻子,转身继续前行。
几步后,身后嗵的一声,华灼猛地回身,恨不得将这个顶不中用的少年大卸八块喂小夭——狄抑又晕厥了。
半个时辰后,华灼背着狄抑朝杏林峰行去。
夜风清凉,背上的狄抑冰凉的跟冰柱般让人颤栗,华灼身经百战——背狄抑,所以此际倒不觉得狄抑有多冷。
行至半道,明月当空,地面影魅焯焯。
“谢谢你们,我现在心情好多了。”华灼低语,加紧脚下步伐。背上狄抑突然抿起一丝笑容,一向鬼魅般的面容暖色不少。
听到华灼如此说到,一旁的小夭放下心,步履也轻松起来,只是……这心里特别……十分……直到下山后尝到醋味,他才发觉此味与之前时常冒出心头的那番怪异感觉竟是如此的相似。
回到住处,采薇房间黑灯瞎火,华灼矗立门前站立片刻,正欲回房,突闻身后传来脚步声,便赶紧回了头。
“采薇姐姐?”采薇低着头,直到华灼唤她,她才知道房前有人,来不及收起脸上的落寞。
“这么晚了,采薇姐姐去了哪儿?”华灼心一软,便不想再问起采薇出嫁一事。
“没事儿出去散散心。”采薇笑道,这笑落在华灼眼里,份外忧伤。
“采薇姐姐,你不喜欢他就不要嫁给他了。”华灼脱口而出,自知失言,讪笑着朝自己房间行去,边走边道,“我胡说罢了,采薇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身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采薇轻声唤住华灼,“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嗯。”华灼赶紧点头,却见采薇目光落到小夭身上,恍然大悟这是女儿间的对话,小夭干嘛跟得这么紧?遂踢了小夭屁股一脚,让小夭回房等她。
小夭也不吭声,安静回到房间,只是华灼再次进房间时,看见的便是满地狼籍,末了,说了一句,‘不用看了,是我干的!’
月落山头,照拂于身,竟是暖洋洋的温意,华灼跟着采薇一路缓行,不知采薇要将她带向何处。
“灼儿!”行在前面的采薇突然开口。
“嗯?”华灼赶紧接上,生怕采薇再次陷入沉默。
“记得师姐第一次接你上山时的情景吗?”采薇言中带着少有的愉悦,华灼赶紧点头。
“我还记得那时你曾说过不喜休真之人故作镇定,少了真性情,当年只觉你童言无忌,心里不免嘲笑……一晃八年,我才明白,自己便是最做作的那人,而灼儿当真保留了自己的真性情,委实让师姐羡慕不已。”华灼正欲说上点什么,采薇突然停了步子,缓慢转身,将华灼紧紧抱在怀里。
良久后,采薇缓缓开口,“灼儿,师姐真的好累,这次姒庄主向师尊提亲,也是问了我的意思,我便一口答应了,不是不想告诉灼儿,只是觉得这样的自己未免太难堪了些,不想灼儿看见这样的师姐。”
华灼喉间哽塞,眼中一片湿热,渐渐看不见远处的那几颗星辰。
“这次下山之后,灼儿需勤加练习,也无须将自己包裹的那般严实,峰上诸位师兄师姐并非偌你想象的凶神恶煞,只要真心相交,还是能有不错的朋友。”采薇细细叮嘱,华灼只得点头,她无法告诉采薇峰上的诸位好姐妹都在林间嚼着舌根,这世上,除了采薇,她再难相信第二人。
“什么时候出发?”华灼抬头问道。
“两日后便走。”采薇说到,满脸不舍。
“这么快?”华灼大惊失色,牢牢抓着采薇的衣袖。
“嗯,本是要再等几日,原定也是要热热闹闹的娶我进门,只是聂师兄刚遭遇不测,大家心有芥蒂,一切从简就好。”
“……采薇姐姐不觉得委屈?”华灼始终想问出心中的疑惑。
“能有什么委屈?姒庄主闻名天下,家底殷实,人又俊朗倜傥,多少女子都想嫁他为妻,这是师姐修来的福分。”采薇浅笑回道。
“是吗?”华灼蹙眉盯着采薇,片刻后,搂上采薇,“只要采薇姐姐愿意,灼儿就没意见,以后我可以来看采薇姐姐吗?”
“自然可以,翻年后你便可下山来看我,只是能出孤城的弟子必是师尊满意者才行,你需努力修炼,小夭也是。”采薇笑道。
“为什么?”华灼不解。
“他偌无法驮你上天,以你们两人徒步而行,至少要半年后才能达到夏禹庄。”
“什么,采薇姐姐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华灼大呼。
“不远,偌是小夭能御空,也就几个时辰罢了。”采薇笑道。
“近一点吧,让姒楚把房子修到山脚下。”华灼耍赖。
“夏禹庄岂是说搬便能搬的?”
“他不是娶你为妻吗?难道这点要求都不能做到?”
“灼儿……”
“搬嘛!这样我与小夭打个滚便到你家了,多好……”
“灼儿……”
两人聊得开心,忘了时辰,待到天明时,才赶紧回房补瞌睡,华灼一进门便见满室狼籍,小夭自己坦白了一切,华灼困得厉害,懒于计较,便直接上了床榻,一觉睡到下午才起。
华灼睁开眼眸时,瞥见小夭在……在打扫房间。
不可思议!
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只见小夭叼着扫帚将地面上的一些破布枯枝之类的东西扫到一堆,只是用口含着特别费事,扫帚几次落下,小夭便不辞辛苦的又叼在嘴里开始打扫。
华灼再看其他地方,昨夜踢到在一旁的凳子也被一一放好,就连被咬了几个小洞的枕头也变得光整如新,难道小夭会缝衣物?华灼拿手摸了摸枕头,在向下一面又摸到那几个小洞,遂放心下来……原来枕头换了面。
此际华灼自然明白小夭昨日破坏物件必定与自己将他丢回房间有关,但是见他此时一丝不苟却又别扭的打扫着的房间,也算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夭!”正专心清理房间的小夭被华灼冷不丁的从后面抱上,吓得背毛一炸。昨日他确实生气,后来见华灼回来累的厉害,思虑了一夜,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便开始整理房间。
这会儿被华灼抓个现行,小夭有些羞愧,却又不想离开华灼温暖的怀抱,遂半眯眼眸,不作反应。
“小夭,采薇姐姐真的要离开我们的,我好舍不得她……”华灼闭着眼睛呢喃了小半会儿,又道,“小夭,我们可不能分开,你要好好修炼,到时候我们向师尊请假,那时师尊便会放我们下山去见采薇姐姐……当然,你可不能修炼的太厉害,也不能变成人。”
小夭心中一紧,他不明白为何不能修炼成人。在此以前,他也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如开口说话一般,他知晓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人,与华灼同桌吃饭。只是华灼突然这样说到,他心中有些失落,不过不太久,他便不再记在心上。
两日后,采薇出嫁。
孤城已有好些年没办过喜事,加之对方是天下闻名的夏禹庄庄主,更为重要的,这件喜事向天下人证明,孤城已与夏禹庄结盟。所以即便从简,那也只是在孤城的地界内从简。
华灼一直陪着采薇,不曾见过迎亲队伍,待到吉时一到,将凤冠霞帔的采薇扶出房间时,华灼张大了嘴。
一条红毯于院外浮于半空,上下起伏,轻微摆动,艳丽的如同炎火,一路延伸至远方。惊诧的不是红毯御空,而是红毯竟然是由火麒麟的毛发编织而成,能展成一条架空小路,那该用上多少火麒麟?而火麒麟在当今世上又是何其珍贵?不止华灼,但凡看见过这条红毯的孤城弟子都半晌回不过神来。
华灼倒是回过神来,接着却犯了愁,采薇该如何上去?采薇自然可以跳上去,只是今日她是新娘子,这样难免不雅,正愁着,一片阴影挡住众人头顶,抬头望去,清空万里,似有幽潭缥缈深邃,伴着云雾,更加虚幻,聚神细看,一条巨龙于幽潭中缓慢游弋,愈看愈清晰,竟连巨龙的鳞片也能辨识。
“七星龙渊!!!”说这话的是名孤城弟子,隐不了心中的激动与迫切,华灼好奇心大起,正想问问谁,空中压迫之势渐进,华灼心口猛地一提,直直盯着空中之物,不再想其他。
七星龙渊乃上古神剑,据传为欧冶子与干将合力铸造,为铸此剑,两人凿开茨山,将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呈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其间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
待到七星龙渊离诸位弟子只有一尺左右时,众人才察觉剑身上立着一人,撇头望去,一身红装的姒楚较之平日少了庄严,多了份柔情,合着傲人的容颜,让诸位女弟子羞红了脸。
“你是我姒楚的妻,自是姒楚抱你上去。”似对采薇耳语,又似对着众人,华灼只觉扶着采薇的手一滑,盖着红盖头的采薇便到了姒楚怀里。
姒楚回头望向陈智,“陈峰主,以后采薇就是我的妻,多谢孤城养出这么好的女子,今日就不再多留,庄上还有众多贵客等着,晚些日子还劳烦峰主与师尊去府上喝杯喜酒。”
“自然。”陈智含笑点头,采薇是他较为爱怜的一名徒弟,如今总算有了不错的归宿,他这做师傅的也放下心来。
姒楚又望向华灼,“灼儿,你的采薇姐姐我就带走了,往后夏禹庄自然也是你的家。”
华灼本还征愣着,突闻此言,也不多想,便回了过去,“我才不要当你的小妾。”
姒楚一愣,转而眉间有了笑意,可是华灼此言确实尴尬,他不便笑出,只得忍着,倒是一直不曾作声的采薇,突然在姒楚怀中笑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华灼不明所以,再将前后贯通思虑,不由羞得双颊通红。
“灼儿,我走了。”采薇突然出声,化了华灼的难为情,反倒增了一份依依惜别。
“采薇姐姐……你要保重!”华灼一出声,又哑了音,望着渐行渐远的鲜红嫁衣,鼻尖酸胀难耐,她不愿众人瞧见她的眼泪,遂悄然离开众人。
月夜幽静,落叶沙沙。
一名白衣女子矗立低洼处,举目远眺,远方山梁,一只火狐轻摇九尾,月下星辰,竟是这般的静谧美好!
待到明月转至苍穹另一边,那只火狐跳跃几次,回头又望了望白衣女子,这才消失在山梁上。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踏叶声,紧接着淅淅沥沥的响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不用担心,它已经走了。”身后,小夭卧于草丛里望着回头的华灼。
“真的?”华灼有些担忧。
“嗯。”小夭点点头,并未起身,他虽确认那只火狐已经离开,只是目前,他认为自己是只能说话的大狗,再无其他,所以这只千年火狐并非他能对付的,一切谨慎为妙。
“那我们回去吧!”华灼道,一人一狗不多时消失在丛林里。
自那以后,华灼每夜都会出现在低洼处等待火狐。
或是为了采薇,或是不想火狐苦等,天气渐渐转冷,很多时候她也会发几句牢骚,早知道这种事情做起来这般不易,她应早些问问采薇与这只火狐究竟什么关系。
或只是采薇睹物思人更甚采薇只是可怜这只火狐,那她华灼当真是天下最大的笨蛋。
书信往来常有,但是终究不方便在信笺中谈及此事,便一再耽搁。
入冬,下了场小雪。
华灼踏着皑皑白雪,再次等在低洼处,只是这次再也没有等到火狐,开始也担忧过,日子久了,便不再记挂于心,心思这只狐狸应该回去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