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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草虫(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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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华灼睡得并不踏实。
惺忪间,想要搂着小夭取暖,以往她便是这般。一思及小夭是妖,又惊得一身冷汗,然后蜷缩着身子朝角落里退去。待到又要入眠时,碰到那身柔软熟悉的毛发,她便又被吓醒。
几次反复,几次折腾,待到星辰稀疏时,她才阖上眼眸。这边闭上,那边睁开,这次小夭是真的蹙起眉头,他本意不是要这样折腾华灼,小小报复一次之后,他便会如往常一般跟华灼嬉戏打闹。
但是现在华灼怕他的要命,又如何回到过去?
正想着,华灼冷不丁的睁开眼睛。
看着小夭一双湛蓝双眸若有深意的望着自己,立马吓得起身朝后退去,惊若寒蝉。
“你怕我?”小夭身躯半窝,一双前爪交握身前,高贵矜持,看得华灼征愣,片刻后,华灼赶紧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你相信我吗?”小夭若非怕吓着华灼,差点要扑上去抱着华灼痛哭。
“真……真的?”华灼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那……就像往日般那样对我即可。”小夭循序渐进的开导华灼。
“往日?”华灼似乎有些疑惑,片刻后伸出一根手指,缓慢靠近小夭,几番犹豫,几番思虑,似乎觉得小夭望着她的眼神异常真诚,遂戳了过去,直冲小夭的脑门。
“我可与往日不同?”小夭问道。
“是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也绝对不是这样!”华灼若有所思,片刻后,“再让我戳戳。”说着又伸出手指。
小夭不喜华灼用手指戳他脑门,只是现在必须让华灼不再怕他,遂好起性子递上自己的脑门,刚一凑过去,哪晓华灼猛地一锤,砸得他眼冒金星,几欲同时,华灼跌跌撞撞的跳下床朝门外跑去,边跑边大声嚷道,“小夭是妖怪,小夭是妖怪,救命呀!采薇姐姐救我……”
小夭也顾不得头痛,两步跃到华灼身前,一爪按下已经打开一半的房门,华灼背靠门板,奈何门是从里面打开的,她将自己的去路堵得严实,只得哇哇直哭,边哭边道,“我一向对你不错,你为什么要变妖怪?”说着,拿手按住自己的颈部,生怕小夭咬上。
小夭头痛,更恼她居然卑鄙使诈敲了他的脑袋,现在更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他,遂语气不佳的开了口,“哭得真难看,没见过你这么难看的女子。”
“你说什么?”华灼止住哭声,怒目相向。
“以往开不了口,无法告诉你,女子即便是哭也应莺莺燕燕,如同月下落英,积雪消融,而非你这般鬼哭狼嚎。”小夭眼里多有鄙视之色,华灼自然能读懂。
“去你娘娘的大白狗~”一件不明物件直接飞向小夭的脑门,这下,他是真的被砸晕了。
华灼丢了夜壶,忙不迭的朝采薇房里跑去,一进门又伤心哭了起来,“采薇姐姐,小夭是混蛋,他说我是丑八怪!”
“呵呵~小夭只是一只大狗,怎么能开口说话。”采薇整理着东西,起身将扑来的华灼接住。
“有,他能够说话,刚才还说我丑八怪,被我……丢了……夜壶……”话已至此,华灼自然想起自己要说的重点是什么,遂扬起头望着有着征愣的采薇。
“灼儿,你……刚才说什么?”采薇心知她最不期待的这日竟然真的会来临,可小夭明明不过是只桃木妖。
“小夭……说话了。”华灼读不懂采薇脸上的担忧,遂开口说道。
采薇细问,华灼据实相告。
房内静谧得让华灼坐立难安。
“灼儿,只有两个办法,且看你如何选择。”采薇回头说道。
“采薇姐姐快说。”华灼着急难耐。
“一是杀了小夭,重新选择坐骑,一是交给师尊,任由师尊发落。”采薇轻声道,眼中担忧更甚。
“为什么?如果小夭真的是妖怪,也是只好妖,他刚才说过要一如既往的对我。”华灼惊诧,她虽还是惧怕小夭,但是将这一夜之事仿佛思量后,知晓小夭不会真的害她,她还依稀记得,夜里受凉咳嗽时,隐约中有一扇温暖备至的东西覆与她身上,现在想来应该是小夭的大尾。
“人鬼殊途,人与妖也是如此,师姐也是为了你好。”更何况小夭是只男妖,只是采薇没有说出来,因为现在的华灼不明白的太多。
“采薇姐姐,小夭不会害人的,我发誓。”华灼急急朝地上跪去。
“你……竟然为了他向我下跪?”采薇心中猛地一颤,华灼自小顽劣,还不曾为谁跪过她。
“采薇姐姐,我求你了,不要杀了小夭,也不要告诉师尊。”华灼苦苦相求。
“若是有一天他妖化甚至魔化,你又当如何?时日至今,你与他并无言语交谈,你对他知晓的并不多,杀了他,一时心痛,时日久了,也能忘却,若是再往后……日日耳语,耳鬓厮磨,你又如何下得了手?”采薇望向窗外,落叶飘零,此言触碰到她的伤口,让她再难以继续说下去。
“怎么可能?”华灼站了起来,有些奇怪的望着采薇,片刻后信誓旦旦道,“他是我的坐骑,自然也只能在我的掌控内,若是哪日他真的变坏了,我定要亲手杀了他,能谈心也没什么不好,这样我定能更加了解他。”
“……那倒也是。”采薇心知是自己儿女情长了,换成华灼或许会不一样。
“那采薇姐姐是答应我呢?”华灼欣喜起来。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若哪天他人化,你们的主仆情分也就没了。”采薇又道。
“为什么?”华灼蹙眉。
“哪儿来这么多为什么?你且答应我才是。”采薇道。
华灼想了想,这小夭会变人?再想了想小夭平日里的作恶行径,便满头黑线的抛掉他会成人的想法,那时即便采薇不说,她自己也会将小夭扫出去,因为变出来肯定是个丑八怪。
“行,我答应你。”华灼点头。
“那现在小夭在什么地方?”采薇问道,她已察觉出昨日比试那幕怪异的感受肯定与小夭能够开口说话有关,若要瞒住师傅,定要做点什么才是。
“我跑出来的时候,顺手摸了一样东西砸了他……好像是夜壶!”华灼爱起夜,采薇怕她受寒,便给她准备了这个,只是华灼不爱用,拿它当了花瓶,花没养活,倒是装了不少水。
“我们去看看。”采薇说道,两人出门朝邻间行去。
两人进门,便见小夭已经醒来,卧在床上,别开着脸。
“知道自己为何会说话吗?”采薇问道。
小夭丢了华灼一个白眼,留给两人一个后脑勺,哪晓华灼一下跳了起来,笑道,“采薇姐姐,你看见没?小夭没有变妖怪,他以往也是这样横我的。”
采薇无奈,拉下华灼的手,望向小夭,“既然会说话,自然所思所想比不得一般的飞禽走兽,若不想灼儿为难,还是据实相告的好。”采薇语里不乏威胁之意,小夭自然听得出。
“我本是千年桃木妖,轮回变幻成狗,自有它的道理,如今能开口说话,也是有着一定玄机,我非道道老头儿,又怎知自己的前世今生。”小夭回头望向采薇,眼里没有一丝戏虐之意。
采薇问得认真,他答得认真,采薇只是征愣的望着小夭,在她心中,小夭真的与往日不一般了,但是……至少还是会横她的小夭,想到这里,华灼独自一人笑了起来,她与小夭竟真的不是孤城最差的,若非答应了小夭,也知这是孤城不曾有的坐骑,华灼简直想天天挂在嘴边炫耀得意——她家大白狗会说话!
光影渐亮,采薇行至桌边吹了蜡烛,回头望向华灼,“我这里有一颗哑药,服下后只能在日落之后才能开口说话,你若真的没有害人之心,那就服下,再说昨日比试,孤城各峰主与师尊都对你们上了心,一会儿定要招去问话,若不想露出马脚,这药也是用得上的。”
“啊?有解药吗?”华灼心思只要骗过峰主跟师尊,那小夭便可以再次开口,而非要等到晚上。
“没有,一生如此,你可愿意?”采薇望向小夭。
小夭没有说话,跃下床榻,行至采薇身边,仰头张开口,一颗黑色药丸便这样落入他的口中,华灼的心在此时微微一颤,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他身上跟往日般没有任何灵力抑或魔力的征兆,也不会开口说话,师尊他们也查不出什么,小夭……算是安全了。”采薇说道。
“谢谢采薇姐姐。”华灼张了张口,心头有些失落。
采薇还欲说些什么,一旁她住的房间响起敲门的声音,采薇便先退了出去。
“小夭……只能晚上说话了。”华灼搂上小夭,没了先前的惧怕。
“小夭为什么不摇头,只要我再说说,采薇姐姐肯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华灼喃喃自语,一如往日般,只是此时她竟觉得有些孤寂,哪……往些年她又是如何过来的?
无所对比,亦无所得失,愈是期待,愈是患得患失!
盏茶功夫,有人敲响华灼的房门。
华灼松开小夭,打开房门,只见采薇又折了回来,且神色凝重,华灼心里一紧,赶紧问道,“采薇姐姐,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与小夭……”
采薇制止华灼继续说下去,进了房门,拉上华灼的手,“聂师兄出事了。”
“啊?”华灼一时未反应过来,而后才想起采薇口中的聂师兄多半是此次比试夺魁之人——聂远征。
“刚才李师姐过来告诉我,昨日比试完后,聂师兄便回了黒赤峰,晚些时候一些师兄弟想要拉着他庆祝一番,却未寻到身影,众人只当他累了,也不便多打扰,待到今日再有人去寻他时,房间里空无一人……”说道这里,采薇顿了顿,瞥了瞥床上的小夭,又道,“一柱香前,聂师兄在黒赤峰山脚下一处洞穴里被人发现,已经死了。”
“一柱香前,我们三人在房间里谈话!”华灼这下机灵了,赶紧出声替小夭辩解。
“我自然知晓,我只是担心一会儿各位峰主跟师尊会怀疑到小夭身上……”采薇叹了口气,又道,“走吧,师傅已经传话过来,要你们去神龙殿。”
“这么快?”华灼有些乱了分寸。
小夭跃下床榻,行至华灼身前,抬眼望了华灼一眼,朝外行去。片刻后,华灼跟了上去。
一上神龙峰,气氛与往日俨然不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众弟子脸上多有凝重之色。华灼不敢细看,埋头加紧脚下的步伐。
待到进入神龙大殿时,云雾散开,烈日高挂。
华灼进入神龙殿时,选了最角落的侧门与小夭挤了进去,这之前还把华灼吓得不轻,因为小夭大摇大摆的想要从正门进去,莫非他看不见大殿上跪了很多人?
华灼擦擦额际冷汗,紧盯着身前小夭,只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殿上跪着昨日比试结束后与聂远征有过接触的所有弟子。
聂远征终年潜心修炼秘笈,算得上个武痴,加之与众人来往较少,自然不太可能与谁结怨,最大的可能便出在那群贵客身上,只是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孤城老子只得将事情缘由问得清楚。
华灼入门时,诸位弟子已经将昨日之事前前后后道了个清楚明了,并无可疑之处,孤城老子脸色凝重,蹙眉深思。各位峰主自然明白这事儿多半与五里回廊里的那些宾客脱不了关系。
聂远征刚一胜出便横死于洞穴,若不是里面隐藏了什么秘密,那便是行凶之人有着敲山震虎的意图,只是这下手未免太凶残了点。
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孤城老子与各位峰主也不得无辜发难,孤城上下只得生生吞下这口恶气。
“陈智,这追查凶手一事便由你们驭兽峰全权负责,务必给聂远征一个交待……可惜呀!”孤城老子挥挥手,示意无关紧要的众人可以先行退下了。
“是,师尊,还望师尊不必过于操劳,弟子定会查出凶手。”陈智回得激昂,殿上众人捏紧拳头,大有不替聂远征报仇誓不罢休之意。然各位峰主皆明白这不过是对众人有个交待罢了,真要是能查出,又岂会往后拖延?
众人一一朝外退去,华灼赶紧混在人群里朝外撤,突然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抬眼一看,正是几日不见的奕祖,大喜下又担忧被师尊与诸位峰主看见,遂拉着奕祖朝外挤去。
“怎么呢?这般猴急火燎的?”奕祖好笑的问道。
“你去哪儿了?发生了好多事情,我跟小夭倒霉透了。”华灼苦着脸抱怨,脚下不停。
“奕祖。”一声玄妙之音穿膜而入,奕祖自晓不是什么好事,脸上笑意僵硬,连着一旁的华灼也哭丧起来。
“师……师尊可是叫我?”奕祖回了三分之一的头,又道,“应是出了幻像,哎呀……头好疼,小师妹,我先回去休憩了,有事再叫我。”说罢,奕祖竟然厚颜无耻的拨开华灼,逃之夭夭。
“平日里丫头丫头的叫我,一到关键时刻便恶心兮兮的喊我小师妹……”华灼欲哭无泪,因为陈智已行至她身旁,目光炯然的盯着小夭。
华灼自知逃不过这一劫,便安份的领着小夭朝孤城老子行去,末了,往大殿上一跪,垂目跪下间,甩了小夭一记飞刀眼,小夭这才不情不愿的卧在地上……他当然不可能去跪谁了!
“你是这只千年桃木妖的主人,昨日之事,迟泠泠的大鲵死的怪异,她的师傅水魅更是到现在还未清醒,你是界内比试者之一,能告诉师尊跟各位峰主,究竟发生了什么?”孤城老子和颜悦色,没有丝毫责备之意,这让华灼放心不少。
“回师尊,我……”华灼似在努力回忆比试时的那一幕,不过心里却将已经酝酿好的一番托辞又熟悉了一遍,“我记得不太清楚了,那会儿迟师妹驭水成刃,我以为命不久矣,加之小夭受了重伤,便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便是大家感到奇怪之处。”
“原来如此……那你平日里可觉这桃木妖可发生过什么变化不?”孤城老子再问,华灼开始有些头晕目花,眼中师尊似乎较之往日更加慈爱。
“回师尊,他跟往日一般,并无什么变化。”华灼张张口,眼皮竟沉得想要睡去,遂又努力睁开眼睛,蓦地困意如同噬魂虫般将她拉入无尽黑暗。
一旁小夭蜷起前肢,对着孤城老子一番呲牙,孤城老子微愣,而后淡笑起来,“倒是极机灵的桃木妖,修为一般,但是天生灵力可观,加之护主心切,所以才能在界内爆出如此骇人灵力?”
“真如师尊所说?”陈智脸上有一丝释然。
“不实也不详尽,为师的修为若是放置天地万物间,就偌沧海一粒……我们平日里看惯了某样东西,便觉得那就是天地法则,可又有谁说了火麒麟这样的神物就一定是火性?而这只毫不起眼的桃木妖就没有一丝灵力?百年前,为师途径昆仑边界,在那儿遇见一只火麒麟,诸位弟子可晓那凶猛异常的火麒麟竟温顺的如同一只羔羊,每日替一位瞎眼老婆婆运送柴火,这大千世界……不可思议的实在太多太多!”孤城老子嗟叹,黎海棠点了点头,对师尊的话颇为赞同。
“那这名小弟子如何……”陈智踌躇片刻问道,他虽不喜华灼,可毕竟是他峰上的弟子,观摩那场比试,众人心中对华灼怕是早有了另一番看法——修为一般,但是勤奋可嘉,而其场中的那份执拗更是让多少自持天赋而疏于修炼的人自愧不如。
“她是你峰上的弟子,自然由你定夺……若非刚才看见奕祖,为师差点忘了五年前打赌一事,看她如此努力,自然是不想被赶下孤城,一会儿待她醒了,她若问起,你应了便是,不然当真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欺负了一个娃娃。”孤城老子眼角带笑,深刻的皱纹染上一丝暖意。
众人点头,也觉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与一名小弟子苦于纠缠,更何况水魅不在,谁愿意没事找事,充当恶人?
陈智点点头,朝外行去。
小夭明了,一口咬起华灼的衣裳,将其拖了回去——将受伤或者昏迷的主人驮至安全之地本是坐骑的本职。
小夭被华灼坐折过身腰,加之小夭不喜华灼压着他,诸多原因加在一起,便成了小夭跟叼狼崽般的将华灼拖了回去。
陈智走后,各位峰主一一跟孤城老子行礼,朝各自山峰行去,他们皆有要事要半,临走时,孤城老子哼了一声,脚下即将迈出门槛的吴神医又怏怏的收了回来。
“你家徒儿医术一向不错,不想为了进入决试,一路施毒……行医者,心术必正,当年我便如此担忧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仅无所收敛,更是……”孤城老子着实生气,当然也有心中怒火无所发泄,此际正好碰上倒霉的吴神医,不骂他又去骂谁?
“是,师尊说的对。”吴神医点头哈腰,心中却更恼华灼,若非华灼出的鬼主意,狄抑又怎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只是大家对华灼的态度似乎都发生了极大改变,就算吴神医是瞎子,也知晓此事不易提。
“回去好好管教,若是再这样胡闹,孤城当真是容不下他了。”说罢,孤城老子起身离开正殿,独留吴神医一人在那里指天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