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21、第21章 草虫（上）

　　微风抚过，林间沙沙。
　　偶有落叶飘下，静谧秋愁。
　　采薇已经忘却自己究竟在这片低洼处矗立了多少个夜晚，每到子夜深露时，远方山梁处那抹浓艳的火红总能驱除她心头的深寒与孤寂。
　　然今夜，月已落至山涧，那抹火红一直未现。
　　也罢，即已决定离去，守候又有何等意义？只是徒增自己的悲凄！

　　“采薇姑娘！”身后林间，一贯沉稳冷淡的声音在此时却多了一份柔和，采薇回头望去，正是姒楚。
　　“姒庄主！”采薇收起眼里的失落，微笑点头，“这么晚了，姒庄主还未休憩，不知是不是不习惯这里？”
　　“我一向睡眠较少，来了这里后，入眼皆是仙邸般的人与物，若还将时日浪费在秋困上，只怕会让诸位贻笑大方！”姒楚缓缓从林间走出，冷峻的面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采薇并不多言，低头浅笑，上前带路。

　　一路无语，采薇并未觉得尴尬，只怕思绪早已飘向远处，姒楚向来话少，一路静静跟随，幽暗林间，一白一淡蓝，一红颜一知己，却总少了什么。
　　“时日不早了，还是早些入了房间，若是着凉受了寒，接下来的日子只怕苦了你。”身后，姒楚突然开口，采薇不觉，自顾自行，几步后，方才顿下脚步。
　　“多谢姒庄主，采薇这就回去。”采薇回头浅笑，姒楚半眯眼眸，这样的女子犹如不食人间的仙子，带入尘世间是否会污浊她的美丽？
　　“你也不必如此见外，以后叫我姒楚即可。”姒楚回过神笑道。
　　“……是，姒……楚庄主。”采薇始终不太习惯，一停一顿间，涨红了脸，姒楚心情大好，竟然褪下自己的长袍，披在采薇身上。

　　采薇修为不低，并不觉得寒冷，虽与姒楚交情不错，只是带着男子气息的长袍突然披她身上，不免有些不习惯，正要还回去，却被姒楚的大手按住，“女子生来是让男人呵护的，从今往后，你的一生便是由我姒楚来呵护，孤城人性淡薄，我也略知一二，也晓你不喜这样被人亲近，只是往后漫漫一生，何其长，又何其短，我们需相互扶持，直至终老！”
　　姒楚目光炙热，紧盯着这名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子，他倒顶喜欢这位有些矜持却不娇纵的女子，见其不语，拉下采薇的手，一路行去，采薇紧随其后，比起先前，多了份柔情。

　　两人渐行渐远，渐渐隐没在密密林海间。
　　山梁处，不知何时矗立一只火狐，失去月光的润泽，鲜艳的毛发竟不似往日般看见的那样亮丽，黯淡无光，偌天上将落的几颗星辰！
　　只是黯淡的又何止是这一身天生的浓艳！

　　华灼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
　　拿手摸了摸，并无柔软暖和的绒毛，睁开眼眸，身侧空着。
　　“呵呵，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华灼翻过身子，一脸笑意的望着蹲在床边的小夭。小夭浑身雪白，双眼全黑无白，一双眸子似黑玛瑙般透着让人费解的灵气，日已至此，小夭自然不再是刚出现时那般瘦弱肮脏的杂毛狗，只是……也不再是之前那只整日只爱无聊作怪的大狗，一身银毫下有了一颗思虑的心扉。
　　“蹙眉？”望着小夭久了，华灼竟觉得小夭愁着一张脸，只是小夭有眉毛吗？再思及这段日子以来的匪夷所思之事，不由征愣，片刻后，望向小夭，“我曾听采薇姐姐说过，飞禽走兽在孤城待得久了便会有点灵性，若是遇上天时地利，也会有不错的修为，但是没听说谁家坐骑能说话……小夭，你会说话？”

　　小夭正欲回答，话至嘴边，猛地刹住，华灼刚才说了没有谁家坐骑会说话，那他会说……莫非是妖怪不成？想到这里，小夭不作声了，望着华灼，一脸无辜。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坐骑怎么会说话！”华灼大笑出声，又在小夭头上摸了几把，这才起身梳洗。
　　小夭却难免心烦，他明明会说话，而且他想华灼知道，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昨日比试，六组胜出七人。
　　一路采薇已经将师尊的决定告之华灼，华灼点点头，并未表现出太大兴致。今日不用与狄抑对峙，那不管对上谁，她都将败下阵来，加之师尊准她一个愿望，所以对接下来的赛事，她没有一丁点的兴趣。
　　心思着一下定了胜负，好让狄抑给小夭疗伤。

　　待到华灼跃上擂台时，她差点就举手弃权，若非小夭咬着她的衣袖，让她无法得逞。
　　对手是迟泠泠，裁定之人是水魅。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们会使坏心眼的。”华灼低声道，不明小夭为何不让她弃权。
　　小夭不知如何告诉华灼——他会保护她！遂只好望着华灼，华灼不明所以，冥思苦想无所得，遂道，“早死早超生！”
　　小夭几欲吐血！

　　迟泠泠《控字诀》早已修完，之后便一直在水魅的指点下自行参悟《驭字诀》，只是未得到师尊的首肯，加之修炼《驭字诀》需上龙穴，所以收效并不大，只是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修炼《驭字诀》乃迟早之事，可见迟泠泠的修为也算孤城众弟子中的佼佼者。
　　与华灼比试，她本不齿，奈何这女子得罪了她的师傅，做弟子的自然不可轻饶，加上林间华灼偷窥一事，更是让迟泠泠心有芥蒂，若她与李牧白能成，自然华灼说不得什么，只是之前的比试，大家心知肚明，他们再难以走到一起，遂更加担心华灼漏了口风，败坏她的名声。
　　华灼并不愚笨，看清这两人，心知今日比试不好糊弄，既然无法弃权，只得思索解脱之法。
　　华灼小心谨慎的朝水魅望去，一望心便凉了半截，那女人不动神色的凝望着华灼，脸上淡笑怪异，此际她虽安静立于擂台边缘，可华灼只觉这个女人偌天上雷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劈她一下。

　　两人并不行礼，一上来就针锋相对，迟泠泠步步紧逼，华灼凝神自保，一旦有机会她又竭尽全力的给迟泠泠致命一击。
　　迟泠泠嗤笑，轻易化解，时辰久了，迟泠泠一个惊醒，华灼虽处处落败，但她并未讨到多大便宜，无非有些鸡飞狗跳的闹剧。
　　迟泠泠收敛架势，闭目调息，华灼知晓此女认了真，也收敛灵力，与小夭安静等候，但是并不张开结界，因为迟泠泠的结界强大霸道，须臾间便能压破华灼的结界，与其浪费自身灵力张界，不如进入迟泠泠界内打斗。
　　华灼并不想赢，只要自保便好！

　　结界张开，灰蓝一片。
　　华灼置身其间，只觉寒冷难耐，耳际仿若阴风吹过，似进了幽冥地府般让人心悸。华灼瞥见迟泠泠身后的那只大鲵，大偌帆船，一双灰白大眼咕噜打着转，说不出的怪异阴冷。
　　“你修炼邪功？”华灼疑惑。
　　“邪功？”迟泠泠明了华灼所思，不由嗤笑出声，“谁说孤城走的就是正道？世间万物，阴阳所生，有正便有邪，并非绝对的正道抑或绝对的邪道，大鲵水性，本生于阴寒洞穴，我即拿它当坐骑，自然在修为上与其接近，这样才能事半功倍。莫非……你到现在还不知晓自己的大狗属性如何，擅长如何？”
　　华灼语塞，答不上半句。
　　“也难怪，不过是只寻常大狗，又何来属性擅长，能不拖累便是大吉！” 迟泠泠讥讽道。
　　“住口，不许你说小夭的坏话！”华灼恼怒。
　　“哼，不让说不说便是，即便我住了口，你也管不了人家心里所想。” 迟泠泠不屑。

　　华灼沉了脸色，往日恶名在身，也没人这样说过她，她却不知大家知晓此女乃朽木，犯不着惹一身晦气，今日被迟泠泠一讽，让她明白了其中渊源，更是难以排除心中憋屈。
　　华灼于迟泠泠界内张开界盾，护着小夭朝迟泠泠攻去。
　　于他人界内张开结界，结界受主界方影响，攻击防御下降半数不止，这也是两人对峙时，为何一人结界，一人破界，因为都想自己成为主界方。
　　华灼的结界本就淡薄，此时结出，一如往日般透明状，并无太大差别。

　　迟泠泠先前有所听闻，华灼与常人相反，此际见小夭扑来，也就坐实了这种猜测，虽有些不习惯与畜生打斗，但小夭扑的迅猛，迟泠泠也不再多想。
　　扬手间，一串冰花朝小夭击去，小夭动作敏捷，于冰花中穿梭，很快便到了迟泠泠身前，迟泠泠犯疑间，他转瞬便立起身子，架着前爪，竟比一名成年男子还要高上几分。
　　空中接下冰花，迟泠泠空中翻转，足点冰花，几次之后跳到大鲵头顶。一双柳眉紧蹙，牢牢盯着朝她呲牙的小夭。

　　“怎么还不动手？”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迟泠泠身侧，正是水魅，她自然跟卢皓月使了同手——形体魅惑，当然这并非她第一次作弊，卢皓月出现在李牧白身边时，她一直待在迟泠泠身侧，不然以迟泠泠的经验，难以把握那分毫间的时机。
　　“有些奇怪！”迟泠泠低语，水魅顺其目光望向地面上的小夭，与往日相比，并无不同，只是……那大狗竟然望着自己，且目露凶光，难道自己被发现了，水魅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想，场外十一峰峰主，个个盯着赛事，又哪能让自己如此作弊？

　　“啊……”上方一声猛喝，迟泠泠望去只见华灼不知何时从上方攻下。
　　“就是此时！”道完，水魅不见了身影，迟泠泠倒也沉着，瞬间运用灵力，天地乾坤，但凡有气之处便有水，更何况在她界内，一粒粒水滴脱离地面，界壁，凌空朝迟泠泠处飞来。
　　水滴空中化刃，何止千万。

　　华灼大惊，莫非迟泠泠欲跟她同归于尽？华灼性急却不是鲁莽之人，先前见小夭怒目相对，却迟迟不见动静，以为迟泠泠有何动作，。抬眼望去，只见迟泠泠立于大鲵头顶发呆，心下腹诽如此好的机会岂可错过，遂攻了上来。
　　其实她与小夭并非严谨的遵循一人结界，一人主攻。只因孤城上结界的都是坐骑，又因华灼先前露手的几次都是小夭主攻，便让人认定她们是华灼结界，小夭主攻！
　　说到底不过是小夭不愿结界，华灼攻击太弱，但遇上特殊情况，华灼还是会主动出击，就像此时情景——小夭不知何事无所动静。

　　小夭不曾料及华灼出手突然，抬眸望去，只见空中冰刃飞舞，来不及细想，跃身上去，扑至华灼身前，欲替她挡下这些冰刃。
　　冰刃碰至迟泠泠衣裳，如同寒冰遇火，瞬间融成一滴滴冰水。碰至小夭背脊，却如同一刀刀锋刃。华灼只觉颈脖处一阵温热，拿手一摸，猩红一片。
　　“小夭……”界外不少弟子皆听见这声叫喊，心里没由来的一紧。紧接而至，幽暗蓝光从界内四面八方射出，生生将结界分割成碎片。

　　入界观望者此际脸上均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痛苦之色，将才小夭虽护住华灼上方，却来不及挡住从下方飞来的冰刃，同时华灼失声大叫，须臾间，一股极强的东西猛地将他们生生推了出来，如同剥离之痛，体内气息紊乱，心脉更是疾速乱窜，犹如千军万马。
　　好一会儿的时间，诸人总算平息体内躁动灵力，抬眼望去，场面一片衰败……并非狼籍，结界消散时，里面的一切也随之消散，自然看不见狼籍之相，但是却异常衰败，几位遭遇过龙妖的弟子猛地想起前几日在九冲魔影观看见的那一幕衰败之色，不由心悸起来。

　　华灼躺在地上，面色苍白。
　　迟泠泠的大鲵横在一旁，似被五马分尸一般，身上多处长而深的伤口。迟泠泠并未受伤，只是征愣的盯着前方地面，其所盯之处正是华灼躺着的地方，只是她盯着的并非华灼，而是将华灼牢牢护在身下的小夭。
　　小夭全身猩红，诸人摇头叹气，此狗能坚持到此刻，怕是早过了极限，虽不是什么灵物，却难得遇见如此护主的大狗，今日突然离去，众人心中难免嗟叹！

　　陈智见水魅迟迟不上前宣判结果，遂跃上擂台。
　　行至水魅身边，正欲低声提醒，却发现水魅面呈恐惧之色，目光呆滞的望着远处，心下一紧，“水魅师妹。”
　　水魅并不出声，片刻后，全身一抽，晕厥过去。
　　场面一下慌乱起来，黎海棠赶紧上了擂台，将水魅搀扶下去，又来几位峰主，细心留意一切，只因他们刚才也被强行推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灵力抑或是魔性，此际见水魅成了这般样子，心下觉得此事不太一般。

　　“刚才是怎么回事？”陈智行至迟泠泠身旁问道，迟泠泠一顿，仿佛刚将神游思绪拉回。
　　“回峰主……刚才……弟子不记得了。” 迟泠泠回道。
　　“不记得了？”陈智一愣，见迟泠泠脸上并无说谎之色，只是为何会不记得呢？
　　“确实不记得了，只是十分难受，又十分怪异……” 迟泠泠抬头回话，话未说完，脸色更加怪异，甚至是有几分扭曲，陈智回头望去，心头一惊。

　　小夭并未死亡……甚至是从他脸上看不出半分受伤之色，他只是安静的趴在华灼身上。
　　小夭望着迟泠泠，淡蓝眼眸波澜不惊。
　　初看下，只觉美得让人心神荡漾，越是细观，越是心惊，眼眸里的那抹冷寂如同高地偏角里亘古不变的那份狂妄，又似仰头间观天际雪絮时的那份寂寞。
　　一时间，没人上前，或是不敢，或是揣测。

　　华灼悠悠转醒，入眼便是一片猩红的银毫，不及多想，呜咽出声，嘴中喃喃唤着小夭的名字。
　　忽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再睁眼才发现小夭正低着头望她。
　　“你没事？这些血是怎么回事？”华灼又惊又喜，想拿手摸摸小夭的背脊，却又怕伤了他，手指停在空中，忘记放向何处。
　　小夭并不说话，只是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陈智，缓慢站立起身。
　　华灼望向四周，不知发生何事，只是一心都在小夭身上，遂跟了上去，几步之后对着陈智说道，“弟子不才，这场是迟师妹赢了。”

　　小夭走的不快，华灼很快追上他。
　　但是华灼并未像往常般拖住小夭，强行查看伤势，她已发觉小夭不似以往，更不要说那双藏蓝藏蓝的双眸。
　　出了驭峰，很快便至小九湖。
　　小夭停下脚步，朝水中走去，几步后，沉下身子，将全身泡于湖水里，血渍散开，不多时恢复了先前的一身银毫。
　　华灼守在湖边，蹙眉紧盯着小夭的一举一动，这……不寻常，太不寻常了！若说小夭以往的一举一动颇为优雅，那也是华灼逼出来的，一旦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的作恶本性就败露出来，如同在十里杏林跨羊背一般。
　　但是此际的小夭，一举一动，不急不躁，似乎天塌下来，也不能惊扰他泡澡的雅兴。

　　片刻后，华灼再也忍不住，“小夭，你到底怎么呢？哪里难受？严重不严重？我很担心……”
　　正说着，小夭猛的起身，华灼不曾料及，跌坐在湖边，只见小夭步履缓慢的朝她行来……有些恐惧，华灼不自觉的抚上颈脖，莫非小夭已经妖化？若是此时咬她一口怎办？
　　“我没事！”
　　“哦！”华灼猛地放下心来，却惊得头发根根竖立，不可置信的望着小夭。
　　“我会说话！你不用如此害怕，我不会伤了你！”小夭淡然，半眯眼眸。

　　华灼摇了摇脑袋，又望向小夭。
　　“不相信？”小夭上前一步。
　　“信，信，信！”华灼赶紧点头，生怕小夭下一秒吞了她。
　　“那好，这个秘密你需替我保守，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我吃了你。”小夭看得出华灼是真怕了他。
　　“行，行！”华灼赶紧点头，心中哀号不已，为何她的坐骑成了妖？莫非是名字取的不好？
　　“先回去吧，你我都累了，还是先行休憩一番才好！”说罢，小夭朝驭兽峰行去，华灼赶紧跟了上去，小夭若是回头，她更是紧张的埋头走路，几次险些撞上树干。

　　这头……
　　小夭……
　　若非脸上毛厚，只怕欣喜之色早就泄露一二，即便他现在只是狗样。他与先前并无二致，直到在水池里散去血渍，他的脑袋才有所清醒。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
　　会选择这个时候告诉华灼这个秘密，一来他感动于华灼脸上的担忧之色，二来确实有些冲动。不想说出来，华灼真的吓得厉害，可他却多少有些失落，再想起华灼以往的种种恶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当现世报，干脆狐假虎威起来。
　　只是小夭不曾想过，若是哪天暴露，以华灼的性子，只怕要再经历一次华氏臀坐！

　　比试虽出现不明之兆，但是并不影响大的比试，加之还有不少外来贵客，于是比试如火如荼的继续下来。
　　下午时分，便决出最终胜出者——聂远征！
　　这乃众人意料之中，倒没什么稀奇，倒是迟泠泠，让人议论的较多，她竟跻身排行第四的位置，要晓在她前面的都是黒赤峰弟子，若论年龄，当真年轻有为。
　　除此之外，还让不少人议论的便是华灼以及她身边的大白狗——小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