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20、第20章 中曲（下）

　　聂远征与潘高须臾间定胜负，众弟子屁股还未坐热，便入第二场。第二场是殷凌与周济间的比试，二人同出驭木峰，却在决试中相遇，可见驭木峰此次比试的运气并不太好。端看混坐在孤城老子左侧贵客里的木裹人，一脸菜青。
　　驭木峰两弟子在擂鼓声中便张开结界，树藤如血脉，瞬间浮于地表且有增多之势，顷刻间，藤蔓相绕，包裹成一个巨大厚实的藤球，藤球底座两根胳膊粗的老藤缠绕入地，看来两位弟子的灵力皆出于此，因出自同一脉系，修为相当，估计在结界上形成一体，并不如平日里看见的那般一人张界，一人破界。
　　哪两人在藤球内又是怎样一番惊天动地？
　　不少弟子使出一招‘元神出窍’，纷纷进入界内继续观望，这‘元神出窍’并非真的魂魄离体，修炼至一定境界，听力，眼力无形中实化，然由灵力将所谓的‘听’与‘望’送至结界内。这与以往凝神闭气进入结界不太相同，前者耗费灵力较少，后者耗费灵力自然较大，自身也易受结界内的影响。

　　华灼懒于耗费灵力，与小夭拉着身旁一位师兄追问界内情形，这位师兄倒也耐心，将所见所闻据实相告。
　　各位奇人异士虽不修炼孤城秘笈，但各家皆有所长，也能对结界内的情形了若指掌。半柱香后，藤蔓收缩，进入地下，尘土散尽，地面偌未破开般，恢复如常。
　　场上两名弟子均有些狼狈，可见界内之争并非如外表看见的那般平静，只是两人中，周济明显有些颓败之势，赢了比试的自然是殷凌。
　　华灼细看，此时才将这个人物看得清楚——肌肤颇白，面容也是孤城众多男子中难得的清秀，一身绿色驭服，着其身上，不仅不难看，倒添了几分清雅。

　　一旁小夭连连喷嚏，华灼收起心思，侧头望去，似对小夭低语，又似自言自语，“戾气还未吸尽，莫要又犯了伤寒！”语罢，拂了拂小夭的背毛。
　　小夭受用，半眯眼眸，待到华灼回头，他却蹙起眉头，烦心何事？
　　那……华灼刚才看了那男子，那……她还觉得那男子颇为养眼！哪儿养眼呢？无论如何看也没有他一身浓密的银毫来得漂亮，若论身子，更是没有他伟岸，越思越恼，一巴掌拍在前排弟子头上。
　　“谁拍我？”前排弟子微怒，扭头望去，只见一条大白狗端坐其后，双目紧盯场中之人，无波无澜，却有撕裂吞噬之色。那名弟子认得小夭，平日倒没怎么把这条大狗放在眼里，此际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惧怕，便赶紧回了头。

　　第三场比试一开始便吸引众人眼球——李牧白对迟泠泠。
　　一来两人男才女貌，颇为养眼。二来两人同是新进弟子，各位峰主还记得两人擒拿比试中的出众表现，此际，就连孤城老子眼中也多了几分期待。
　　华灼一脸坏笑，搂着小夭直道，“考验他俩是否情真意切的时辰到了。”小夭正欲回道，低眸瞅见华灼搂着他脖子，一下心浮气躁起来，倒忘了要说什么，这也好，不然铁定露馅。小夭汗流浃背的别开眼睛，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华灼左侧的狄抑，这小子……小夭自从清醒后，将九冲魔影观一事忘得干干净净，只是再次对上狄抑时，他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与疏离。
　　小夭白了狄抑一眼，鼻子哼哧出声，华灼听得清楚，扭头大笑，“狄抑，小夭横你了，哈哈哈哈……”狄抑蹙眉凝神，他也察觉出小夭较之以往不一般了，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儿不一样。

　　一声巨响，场上木屑飞溅，循声望去，只见迟泠泠的大鲵横空出世，将擂台右侧占据的满满当当，大鲵浑身灰白，泛着淡淡荧光。大鲵额宽扁平，眼分两侧，瞳孔附有眼膜，眼膜灰白，像将死之人般得了眼疾。大鲵生的并不难看，只是被迟泠泠捉拿前，常年生活在幽暗洞穴里，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腐味，孤城弟子倒是不以为然，然贵客间已有不少人蹙起眉头。
　　大鲵头顶玉立一名婷婷少女，淡蓝裙裳随风飘动，与身下大鲵的灰白搭配，到成了最清亮雅致的颜色，众人浮躁之心渐渐平复，加之迟泠泠本就生的妩媚动人，此番出场，一下夺了贾思媛的风采，聚集众人目光。
　　“迟师妹，得罪了！”李牧白合拳，一声沉喝，玄冥白虎从擂台上方御空而入，玄冥白虎生的威严，踏云间，脚掌生风，卷起层层云浪，落地间，地面震动轻微却沉稳。
　　“多谢李师兄承让！” 迟泠泠回礼，眼中全无林间时的浓情蜜意，华灼不解，既然相爱，为何此际可以如此淡然？

　　两人皆为峰主爱徒，心性颇高，一上场就针锋相对，张界破界，灵气如同海浪，一拨接一拨，华丽霸气，动人心弦！
　　众人目光被此牢牢吸引，生生离不开半步，谁也不愿意错开半分精彩。孤城老子轻抚白须，面带浅笑，年轻弟子中竟有这般佼佼者，孤城不乏后继无人。姒楚自是惊叹这两名弟子出类拔萃的修为，然……他的目光却自始自终锁定在另两人身上，就连那两人先前藏身人海之时，也不曾漏掉，比起此时的精彩，他更好奇那两人又会是怎样一方动静。

　　玄冥白虎出自北漠沙地，沙地气候炎热恶劣，偶有白虎出现，也只在冬季能寻其踪迹，加之地处北方，故有‘玄冥’一说。玄冥白虎命格火性，主攻，以它为坐骑，张开的结界能让主人攻击倍增。
　　深穴大鲵，命格水性，同样主攻，若说两者有何不同，就偌八卦两极，一阳一阴，一正一负，若是一方主攻，一方防御，两者配合，倒不失为最好的搭挡。但若同是主攻者，就如此时擂台上的李牧白与迟泠泠，一场恶战势必难以避免，胜负输赢也难以裁定。
　　观至此时，陈智与水魅不约而同的蹙起眉头，倒不是怕自己弟子输了失了颜面，而是担忧此战若是造成难以治愈的伤病，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材怕是就此毁了，比起以后的漫漫休真之道，这时的他们不过是稚嫩童子，幼稚的如同初生之人，不着片缕。

　　卢皓月点点头，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陈智收回目光，继续观望比试。
　　李牧白正于结界内与迟泠泠斗的不分高低，突然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侧，李牧白微愣，鼻尖瞬间嗅出来人是卢师兄，疑惑间，卢皓月低语几句，消失不见。
　　迟泠泠并未看见卢皓月，只因卢皓月用了‘元神出窍’，只是他送出的不是‘听’或‘望’，而是他的形，送出间形体魅惑，所以除去他想对方看见的人能看见他外，其他皆不见。

　　卢皓月告诉李牧白的正是要他使用最近一月修炼出的秘笈，务必尽快结束比试。李牧白面有为难之色，只因他早与迟泠泠约好，尽量将比试拖延下去，不然他们两人也不会这般快便大动灵力，无非想早早消耗灵力，不让众人知晓他们私下作弊。
　　只是师傅这样吩咐了，他便不能拒绝，李牧白跃入半空，一掌将迟泠泠打下，迟泠泠落下间脸有不可置信的神情，不过须臾间，李牧白聚灵于掌，欲飞出‘万剑穿空’（陈智杀死龙妖时使用的那一招）给迟泠泠最后一击，此式为‘驭字诀’中的招式，李牧白定然不能擅自修炼，只是陈智传给他的只是一些招式，并未领悟真谛，但是此时用出无疑也是威力巨大。
　　望着迟泠泠的眼神，李牧白心有不忍，手下也慢了半拍，却不觉一直稳趴擂台的大鲵蓦地睁开眼睛，翻开白膜，露出的双瞳更加灰白浅淡。
　　垂直落下间，迟泠泠咀着一丝怪异浅笑，似有不忍，又似无奈，更似无情，手中一根长偌发丝的水线掌心生出，化成利器，穿过李牧白的胸膛，划向天空……

　　呐喊震天，噪杂的人沸声掩盖一切，比试的华丽与惊险让诸位弟子热血沸腾，他们议论着李牧白的错失良机，迟泠泠的欲擒故纵……然，卢皓月背起李牧白下台时，他明明醒着，却始终没再抬眼半分。
　　水魅欣喜难当，亲昵的拉着迟泠泠下台时，额前厚实黑亮的刘海遮挡了这名少女一双明亮的眼眸。
　　两人擦肩而过，形如陌路！

　　华灼看在眼里，莫名伤心，不知怎的，她想起跪在驭兽峰后院侧门的那名哀伤男子，想起月下山梁上的那只孤寂火狐，还……
　　右手一暖，华灼低头望去，小夭毛呼呼的前爪放于她手心，温馨备至，似温暖心涧那片冰寒的暖泉；左手一冷，华灼侧眼，几乎同时，狄抑终年冰寒的右手放在她的手心，似那……华灼噗哧一笑，心情好了大半！
　　“你俩都明白我心里想什么，亲兄弟吗？”华灼打趣道。
　　“哼～”小夭向右别头。
　　“哼～”狄抑向左别头。
　　“咦？”华灼奇怪，狄抑跟小夭感情一直还不错的，什么时候闹别扭了？

　　待到华灼与狄抑上场比试时，嘘声四起，小夭途中几次欲溜之大吉，均被华灼拖了回来。
　　两人凝神对望，倒也似模似样，小夭端坐两人之间，倒显得裁定之人——闫柳多余，陈智心情不佳，简单说了句‘开始’便退身坐下。闫柳常年藏身土林峰，在众人眼里多少有些怪诞，此际他嘴角咀着一丝笑意，满眼阴霾望着场中两名弟子，早些时日，他便对这两名弟子颇为在意，只是并未需要放置到心头的位置，不想此际自己会是他们两人的裁定之人，正好近身细观。

　　风过人静，衣袂飘飘……
　　“开始了！”华灼低声道，而后又朝狄抑使了使眼色。
　　“……怎么开始？”狄抑犯难，以往他直接用毒，此际不能用毒，哪要如何开始？
　　“就跟打架一般！”华灼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抑之势，若他们再无所行动，只怕会招来更大的嘘声，人活一张脸，华灼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这么多人的嘲讽。
　　“哦！”

　　闫柳久不见两名弟子开始，咀着怪笑缓缓朝前迈出一步，一步刚落，突闻两声‘啊～’的嘶吼声，音量不大，却胜在整齐划一，如同事前策划好般，抬眼望去，怪笑更甚……不想这两名弟子竟真是谋划了的——华灼与狄抑嘶吼奔向彼此，然后互掐对方脖子，此际正掐的难解难分，小夭倒不像华灼的坐骑，更像裁定之人，端坐两人一侧，蹙眉观望比试！（连狗都不帮了，这两人也真是丢得起脸！）
　　“臭小子，你使这么大劲做什么？想掐死我？”华灼双脸通红，说话吃力，左手掐着狄抑的脖子，右手拉着狄抑掐着自己的左手，说完，又加大几分手上的力道。
　　“你也用了力！”狄抑说的吃力，也加大几分手上力道。
　　“事前不是这样说的。”华灼恼怒，又加大力道。
　　“确实不是这样说的。”狄抑气喘，同样加大力道。
　　小夭蹙眉更紧，只是在外人看来分外好笑，不肖片刻，孤城诸位弟子笑得气息不稳，东倒西歪。孤城老子脸上已褪下先前的浅笑，抚着白须的左手停滞空中……
　　姒楚举起酒杯饮下一杯好酒，将嘴角的浅笑掩住……
　　其他宾客皆不好大笑，都各自寻找身边之物以做遮挡，突然席末爆出惊天狂笑，众人望去正是伍淇奥，伍氏急得不知所措，有人开了头，虽然只是个孩子，但众人再也忍不下去，遂笑开了。

　　陈智黑青着脸，正欲起身打断两名弟子胡闹，心下腹诽闫柳就在他们身旁，为何不加以制止？
　　“陈峰主，这可是你峰上的弟子？”姒楚问道，陈智坐回身子，脸色难堪。
　　“让姒庄主见笑了！”陈智道。
　　“何来见笑一说？我倒觉得峰主座下弟子颇为有趣，能进入决试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我们且先看看他们接下如何！”姒楚意有所指，陈智不好拂了姒楚的意愿，便点头同意，毕竟孤城与夏禹庄结盟才是师尊请其入城的最终目的。

　　再说场上，两人互掐的起劲，对外界的嘲笑起哄以及诸人各怀心思的观望不置以否。只是再这样下去，华灼也不觉自己能占到多少好处，遂松开手腕，猛地往后跳去，须臾间张开结界，将自己护于结界后，小夭也跃至华灼身后，蜷缩身子，不让自己的一分一毫露于界外。
　　“太卑鄙了，居然使了猴头蜘蛛！”界外，狄抑如同撒沙泥般将毒粉撒向华灼，虽有结界抵挡，但一些地方已开始腐蚀破败，华灼弃界，重新张开结界。小夭呲牙，显然他也不赞同狄抑此时翻脸，只是若让他现在离了结界，那是万般不可能。
　　“小夭，你去咬他，我会替你张好结界！”华灼突然开口道。
　　“不要！”小夭朝华灼身后藏去，却被华灼一脚踢出，好在华灼并未食言，小夭于空中打着转朝狄抑飞去，华灼忙不迭的张界作盾，只是她有些奇怪……刚才小夭好像说‘不要’。

　　小夭一举将狄抑扑于地上，张口便咬，鼻尖几欲碰至狄抑面庞，突然，小夭如同被定身般，面部抽搐几下，一翻白眼，倒地不起。
　　华灼接踵而至，一见小夭倒地，勃然大怒，一时间反而忘了如何使用灵气，欺身上前，跳在狄抑身上，拳脚相向，狄抑躲得狼狈，拿手忙不迭的挡下华灼的撕扯，也忘记用毒之事。
　　闫柳抹掉额际一丝冷汗，朝两名弟子行去，正欲将华灼从狄抑身上提起来，哪晓华灼一下晕了过去，状况与小夭颇为相似，而一直躺在地上的狄抑也不知何时晕了过去，这……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闫柳的笑意停留在嘴角，他堂堂土林峰的峰主竟然没有看清刚才发生的事情，这其间不过几步之遥，虽有疑惑，然两名弟子先前的所作所为以让他再无兴致深究，遂转身朝师尊禀报了情况。

　　孤城老子听完闫柳所报，并未立即做出判定，而是扭头望向坐于左侧末梢的吴神医，吴神医手持蒲扇，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一旁有峰主提醒他师尊有话要问，哪晓拉扯了半天，吴神医把脸遮得更加严实。
　　孤城老子并不恼怒，淡然道，“那名男弟子也是你的爱徒，比试用毒，虽未明文禁止，却终究不太磊落，此际他害双方中毒，你这做师傅的不去瞧一瞧？”
　　吴神医正欲回禀师尊，想了想，却把脸遮得更加严实，其实如今他已管不了狄抑，这孩子向来特立独行，吴神医有意教诲，他沉默寡言，看似全听了进去，转身又是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好在狄抑并无犯奸作科，吴神医也就由着他，若在这个时候告诉诸人他解不了狄抑的毒，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谁负谁胜似乎比不过两名小弟子的性命，不如让在下献丑，前去看看两名弟子究竟如何？”鬼谷医生突然出声，诸人望去，此人两眼清明，倒是磊落，并不像名字那般让人心悸，所言所行与江湖传闻倒是颇为符合。
　　“有劳鬼谷医生。”孤城老子点头，鬼谷医生莞然一笑，眼角风流之色不减反增，孤城老子心顿，总觉有什么不大妥当。
　　“那女弟子与我有一面之缘，容师尊让晚辈且去助他一臂之力！”姒楚接言，孤城老子顿时放心，便点了头。

　　鬼谷医生并未做什么手脚，姒楚一旁观望，即便他想做，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盏茶功夫，两人便折了回来，那两名弟子并无大碍，好生休憩一番也就好了。
　　“不知师尊如何看待此次比试？”姒楚问道，吴神医挪开一点蒲扇，朝孤城老子处瞄来。
　　“双双倒下，自然双双出局。”孤城老子道，诸位峰主点头同意，这两名弟子实在是有辱孤城名声，外来宾客倒是想再看看这两人的‘精绝’表演，只是难以启齿，各自掩嘴偷笑。

　　“为什么？他们之间并未辨出输赢，顶多平局罢了，为何要将他们赶出比试？” 伍淇奥不依，张着大嘴便嚷。孤城老子脸有尴尬之色，却没有要收回判决的意思。
　　“师尊这样如何？若是再次让他们上场，多半也跟这次一般，倒是让他们都入了决试，且看他们有何不同。”姒楚笑道。
　　“这样？”孤城老子若有所思，他不明为何姒楚会纠结于这两名弟子身上，只是姒楚开了这口，便有他的目的，先且观望一二，“好吧！但愿这两名弟子不要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孤城历年来也未有谁想他们两人赢得这般侥幸！”
　　“多谢师尊！”姒楚点头，转眼朝鬼谷医生望去，鬼谷医生神色淡然，若非作戏过真，那便是真的心怀坦荡，姒楚垂眼，细长手指敲了敲案上酒杯。

　　华灼与狄抑被送回驭兽峰时，自然不晓驭峰比试正如火如荼的进行者，自然也不知晓她与狄抑明日还要参加比试。
　　采薇一路护航，望着华灼的小脸似笑非笑，今日之事，华灼确实胡闹，采薇却硬不下心来责难她，几日之后，她便再也看不见性子随意，不卑不堪，甚至是有些自豪的华灼。
　　将这些年里发生之事一一梳理，采薇嗟叹不已，华灼不仅不像她这般唯唯诺诺，反而没有女子的矫揉造作。只是往后华灼再也没有撒娇的对象，想到这里，采薇一声叹息，幽静山路，分外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