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17、第17章 二子乘舟（上）

　　日落西山，夜风渐凉，密匝的树叶哗哗作响。
　　孤城张有结界，然沁心的凉意仍旧无法让人忽视。华灼在擂台上耗尽灵力，此际已无法运行灵力抵挡山林深寒。一路抱着小夭前行，汗水湿透衣裳，经夜风一吹，冷得战栗不止。
　　“小憩片刻！”身后，狄抑开口道，华灼这才惊觉狄抑竟然一路相陪，回头望去，狄抑正抱着小夭的后腿，神色颇为狼狈。从驭峰出来一路向南，最快也要三个时辰才能到达冲影水与结界交汇处，若不在脚程上加快速度，只怕取得角闪石也来不及救治小夭。华灼抬头望向远处，远处山峦模糊成一片青蓝，收回目光，紧咬下唇，却迟迟不肯放下小夭。
　　“若没了力气，又如何下水取石？”狄抑委婉劝解，华灼性子冲动火爆，若直截了当，两人多半会不欢而散，当然这也是多年‘受辱’生涯中悟出的生存门道。再者取角闪石一事还只能依靠华灼自己，以狄抑的身子，未靠近地噬，多半便被吸了进去。

　　片刻后，华灼抱着小夭盘膝而坐。只是此际华灼心弦紧绷，短暂休憩顶多能舒缓体力上的劳累，至于精神上，一刻也得不到缓解。
　　“过了九冲魔影观，再行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冲影水，顺水而下，一个时辰便到结界边界。” 狄抑伸手一指，朝着两人前去的方向。
　　华灼抬头望去，朦胧月色下，古观一角隐于叶缝间，若隐若现。“为何这里有个古观？”
　　“我也不晓，问了师傅，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以前修建了用来作其他的用途，后觉不便，就废弃了！”正说着话，天际传来隐隐轰鸣，雨点接踵而至。二人抱着小夭朝九冲魔影观跑去，刚进古观，雨水一下大了起来。

　　九冲魔影观因废弃不用，常年未得到修葺，屋顶中央破了个大洞，观内小雨，观外大雨，华灼寻到门后侧是最避风避雨的地方，便将小夭放置于此。一切安排妥当，环视四周，此处既无供奉神仙菩萨，也无香台，若非狄抑说这是个观，她只当是进了一间不用的房间。
　　华灼扶门望着雨水从瓦檐上滴落下来，下方地面上已经形成一个个小水坑，这是历经十年努力才成的小水洼，而她与小夭便是如此，无论他人对她们还有何疑惑，这几场的实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虽对于得到师傅师尊厚爱，特意在修行上指教对华灼来说已不再奢望，但不被驱除下山却是肯定的事情，之后……之后华灼只想与小夭努力修炼，成为一名优秀的驭师！
　　然世事总是先于计划，正思索着，一阵困意袭来，华灼靠着门栏阖上眼睛。一直站于她身侧的狄抑脸上露出些许古怪神色。

　　片刻后，狄抑从华灼手肘处拔出一根银针，银针细偌发丝，入穴无痛不痒。狄抑盯着银针尖端，嘴角咀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然后将银针藏于怀中。一切收拾妥当，狄抑正欲席地而坐。
　　蓦地，一种恐惧自其心底萌生出，顷刻间如海啸般袭击全身，直至头皮发麻。狄抑身子僵硬，无神的双瞳漩涡一般紧盯地面，好不易将这种噬心之俱抵挡住，缓慢转身，朝着发出这种亦魔亦神的灵力处望去……只见小夭不知何时清醒并站立起来，一身银毫已不像先前那般雪白，周身也并无灵力外泄而晕出柔光，无论如何细看也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大狗，然……一直黑亮的双瞳此际全蓝，偌小九湖的湖水一般清澈，却冰冻危险，半眯间，俾倪众生。
　　两者其间不过一丈，凝神对望，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或试探，或重新认识，耳际雷声滚滚而去，华灼的声音猛的乍起，“小夭，你没事？”

　　华灼欣喜难当，揉着眼睛朝小夭跑去，小夭径直跌进她的怀中，一如先前般无知无觉，华灼再次揉眼，心情跌入低谷，或许她刚才只是做了个美梦。这头，狄抑跌坐在地，刚才对峙怕是耗去他不少精力，此际松懈下来，冷汗冒出，片刻间湿了衣裳。
　　“我们出发吧！”华灼见夜雨已停，回头对狄抑说道，心下却嘀咕着自己为何会睡着，兴许是太困的缘故。
　　“嗯！”狄抑回得勉强，华灼并未察觉异常遂起了身，出了观门，两人抬着小夭一脚深一脚浅的继续前行，华灼心急小夭的伤势，狄抑心思刚才的情形，两人均未察觉在他们离开九冲魔影观不过百步，观内外的一切树木顷刻凋零，肃杀之色较之先前更是荒凉百倍！

　　神龙峰上，人影躁动，各峰佼佼者于殿前领命，驾驭坐骑疾速朝南面行去。此时已不是注意繁文缛节之际，前去南面的诸位弟子不过往生桥，御空前行。
　　孤城老子与诸位峰主正襟危坐，蹙眉远望。事隔八年，孤城界内再次窜出冲天魔气，较之八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下江湖奇人异士齐聚孤城，若是他们中有人做了手脚倒也不至难解，若是……若是此魔气与八年前同出一辙，那也就是说有人潜伏孤城八年之久，无论此人目的何在，单是八年之长就足以让人心悸！
　　卢皓月自然是此次任务的领军者，不肖片刻他们便出现在南面的九冲魔影观，空中便已见颓废之势，下地近观，心中猛的吸了一口气……树上绿叶，路边草木全数变成灰褐色，就连道观也全是此种怪异颜色，拿手轻轻一碰，看似枯叶的树叶全数变成粉末消散于空中。
　　“慢着！”卢皓月见一名弟子伸手碰向围墙，出声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围墙经其碰触，一路消散，须臾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似乎从未存在过。众人瞠目结舌，征愣于此。

　　尘土尚未消散干净，地面剧烈摇晃起来，众人留神细看，只见消逝的道观中央一方石地龛居于其中，地龛泛着一层绿荧光，随着地面的摇晃，地龛表面裂出几条细缝，随之抬升向上，碎成几块，绿荧光消逝，一股恶臭喷涌而出。
　　“龙妖出来了！”卢皓月大吼一声，众位弟子四下散开，警戒对峙。孤城神峰，多灵脉，其中又以龙脉为大脉。灵脉偌血脉，一旦破坏，孤城也偌人一般枯竭老死，然灵脉又非血脉，自生成其便有泄口，或大或小，小的泄口，灵力如溪水，缓慢细流，往往使得周遭的一些生物有所小成，这也是为何孤城多灵物的缘故，若是遇上大的泄口，其灵力甚重，一般的动物承受不住，往往敬而远之，但是却会吸引不少邪魔之物抑或者是九幽之物，因此，孤城在几百年前就用地龛封住各大龙脉泄口，自那以后少了邪魔之物，只是有利便有弊，泄口一封，罪秽戾气无法一同涌出，聚集于地龛中，日积月累，再经龙脉润泽，便幻成妖魔，因其形酷似神龙，只是内里不一，遂被称为龙妖。
　　孤城也有两百多年未出过龙妖，只是师傅口头常训，诸位弟子也略知一二，卢皓月常去罄竹峰，自然知晓甚深，就连此时出来的应该是闪龙，他也已在心中判之一二。

　　闪龙偌天上闪电，霍然炸开间，隐约见其形，口中喷出之物也如闪电，遇之则焦。卢皓月环视四周，前来的诸位弟子偌论修为就属他最高，而黒赤峰的未来一人，只因黒赤峰弟子本来就少，又常年不在孤城，偶尔出现在孤城的又寻不到踪迹。
　　闪龙不属九幽之物，却力驾九幽之上，而卢皓月不过正在修炼《驭字诀》，若要降住闪龙，势必殊死搏斗，但还要护住其他弟子，只怕他有些力不能及，顷刻衡量，卢皓月侧头对身后弟子嘱咐几句，那弟子神色复杂的点头同意，唤出坐骑，疾速朝神龙峰飞去，此去只为求得诸位峰主帮助。
　　那弟子离开之际，闪龙破龛而出，周身雪亮，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等到卢皓月等睁开眼睛时，闪龙已不见了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熏天恶臭，无人敢擅自走动，谨慎留意着周遭的一举一动，落叶声琴弦般抚过众人心头，紧张窒息！

　　一个时辰后，华灼与狄抑已顺着冲影水将至结界边缘。
　　冲影水蜿蜒于深山幽谷间，河水澄澈，纯净无瑕，每百步一道天然形成的水坝，落差不过半尺，却于山涧晕出层层淡荧光。前方传来隐隐轰鸣，连带着地面轻微振动，华灼收回目光，“就是前面了！”
　　“哦！”狄抑点头，脸色较之先前好了不少。
　　“你师傅可跟你说得详尽过？”华灼再问。
　　“……那倒没有，他也是无意间提起，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嗯。”华灼始终在意地噬的吸力，不想她们还未看得清楚便被吸了进去，再行百步，华灼放下小夭，攀上附近一块岩石。河道前方百米处，水面不再像先前那般平静无波，有些地方兀自开始形成小的漩涡，未成形似乎又被一种更为巨大的力量拉扯向前，而河水的颜色开始泛黑，若猜的没错，并非河水变黑，而是河底下沉，从而使河水的颜色变深。
　　华灼跳下岩石，“你与小夭留在此处，我去前面看看，只有找到角闪石的具体位置，方能下水。”
　　“不可，你若被吸了进去怎办？”狄抑不肯，扭住华灼的胳膊。
　　华灼微诧，片刻后明媚一笑，“原来你如此舍不得我？冲你这份情谊，我也会从河底爬上来。”
　　“……时候不早了！”狄抑扭头行至小夭身边，盘膝而坐，不再吱声。华灼讨了没趣，也不介意，继续前行，留意河底的同时寻找可绑牢身子的长藤。

　　不肖片刻，华灼目光便相中林间古树上的一根老藤，藤粗如手臂，正好抓于手中；藤软如棉丝，便于缠绕腰身；藤韧如天蚕，刀斧无法斩断。而最让华灼满意的此藤离河岸较近，不用砍下，直接拉至河边便能使用，加之其根深埋地底，又与其他树藤千丝万缕的盘结着，其力比起栓于岩石或树木上要牢靠的多。
　　寻好树藤，华灼拉起老藤朝河边行去，离河岸尚有百步，一股强劲之势将华灼猛的朝河心吸去，幸好华灼早有准备，稳下步履间，还是吓的不轻。之后，抓紧老藤，华灼亦步亦趋的朝河边移去，行至河边，河水深不见底，整个河面方圆五丈内比起两边均要低上一丈左右，漩涡向下，无止无尽，华灼别开眼睛，压下心中的那股恶心与恐惧。
　　片刻后，华灼双眼清明，紧盯地噬不再有任何动摇，一心寻找角闪，突然，一道亮光晃眼而过，华灼追着望去，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地噬并非先前想象中那么大，若拿到陆面上来说，不过方圆一丈，只因河水流到此处，其势偌千军万马，加之地噬甚深，才会看上去那般吓人。那亮光正好让华灼看清地噬的本来面目，同时发出亮光的正是角闪石，可难就难在角闪石刚好在地噬边缘，此处经常年流水冲刷，已经脆弱不堪，偌华灼冒失下到地噬边缘，有可能踩踏边缘河泥，地噬变大，要想再上来定然不如先前那般容易，更有可能让角闪石跌入地噬深渊，那时她便是痛哭不已。

　　思索片刻后，华灼离开河岸，朝小夭与狄抑行去。狄抑见华灼折了回来，起身问道，“如何？”
　　“找到了。”华灼双眉微蹙，“不太容易，也不太难！角闪石生于地噬边缘，位处下游，我从上流下去，进入地噬，然后摘到角闪，到时你需尽力拉我上来。”
　　“哦！”狄抑不再阻挡，似乎明白华灼势必要取角闪，遂跟着华灼到了林间树藤边。
　　“一会儿我下去了，你便朝前行一百零八步，那里既可看见我在水中的一举一动，又不会受到地噬的影响。”狄抑点头，目送华灼朝河边行去。此际他心头盘旋出一个问题，多年之后仍旧未曾问出。

　　华灼将树藤栓于腰际，右手缠藤，从地噬上游处跳了进去，未入水中，强劲的旋力将华灼在空中抛来扔去，华灼竭尽全力抵制，却无济于事，好在吸力大于旋力，顷刻间，华灼便被吸入地噬中央。
　　一入水，旋转之力比华灼想象的要大得多，未睁眼，腰际便被树藤拧的生疼，心下大叫不好，若是继续这般，只怕她多半被树藤缠死，遂拼尽全力解开腰际树藤，也顾不上眼睛是否刺痛，拼命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混沌不清的乌黑，华灼一下分不清东南西北，更要命的她于地噬口疾速旋转，根本看不清眼前之物，地噬吸力又从下方牢牢吸附着她，若有一丝松懈，她便会丧命于噬口。
　　华灼抓紧树藤，若再辨认不出角闪石的方位，她还会溺死。诸多危险，诸多困难可以让任何一个人止住前行的脚步，然华灼却从未有任何的怠慢，只因她不曾考虑过。

　　上方一尺左右有条白线不时闪烁，华灼心中顿悟，若猜得没错这条白线便是角闪石发出的亮光，只因旋转太快才会在眼中拖拉成一条白线。闭上眼睛，平复躁动与紧张，华灼全力捕捉角闪石的方位。
　　《擒字诀》第一字诀中便需修炼者屏息冷静，与周遭景物融为一体，幻身为物的去感受捕猎对象的一举一动，如今对象变成一块石头，道理却是不变。
　　霍地，华灼伸出左手，朝上方抓去，果然抓住角闪石，来不及欣喜，拉着华灼旋转的力道突然受阻，便将力量全数反弹到角闪石处，此处脆薄，受到如此大的重力，顷刻坍塌，泥土被吸入地噬时，角闪下方露了出来，竟是一块磐石，大偌磨盘，华灼脸有绝望之色，却牢抓角闪石，不愿放手。

　　吸力加倍，华灼左手角闪石，右手树藤，疾速朝下坠落，任意一头，她都不愿放弃，此际她似被生生拉成两瓣一般，已至崩溃边缘。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地噬，华灼全力坚持。
　　一只细白的手臂伸了过来，华灼一惊，抬头望去，只见狄抑已下到水中，一手拉着同一根树藤，一手拉起华灼手中的角闪石。狄抑并不看华灼，一双无神双瞳亦如地噬般盯着下面。
　　欣喜过后，华灼的心沉入海底，虽狄抑此际的出现能解她燃眉之急，但是谁来拉他们上去？
　　水中无法交流，呼吸也越发的困难，因角闪石颇重，吸力倒是无法再将他们抛来扔去，此际他们垂于地噬之口，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