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16、第16章 江有汜（下）

　　玖号比试擂台，人影潺动。
　　华灼与小夭不是卑微胆怯的性子，一路直行，拥挤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小道。跃上擂台，华灼环视一周，果然在擂台一侧见着采薇与卢皓月的身影。此际，卢皓月正侧头与采薇低声说着什么，采薇淡笑点头，男才女貌，好不登对！
　　华灼对着擂台对面已经站定的方青偏了偏头，方青顺其所指望了过去，再回头神色激怒。片刻后，方青只是盯着地面再无动静。
　　“刺激……过头了！”华灼对着小夭低语，“一会儿你先上！”小夭背毛一炸，瞬间拉长脸。

　　摇铃三遍后，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华灼见方青只是盯着地面，只得上前说道，“驭兽峰华灼见过方师姐！”
　　方青似有所思，缓慢抬头，望向华灼的眼神无波无澜，“驭兽峰方青见过华师妹！”
　　华灼见其并无动作，反倒一改以往的主动出击，与小夭静侍擂台一侧留神观望。方青自小便在孤城，无论是先天所成，还是后天修为，绝不止在第二层上，如今她站在这里，内里必有蹊跷。
　　与林仲一战中，华灼悟出并非先发制人便能取胜。事态不明朗时，谋定而后动往往是上策。高手过招，动手前，其势已于空中对峙，虽从此时的情形来说，两人都只是第二层的优胜者，然两人对峙间无形的凝重感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屏住呼吸！

　　“嗯？”奕祖从树上撑起身子，他于驭峰对面山峰的一棵古树上观望，此际他饶有兴致的望向场中的华灼，这丫头性子顽劣暴躁，这时却能沉住气，难能可贵。
　　同时一改先前观望态度的还有场周的卢皓月，此际他已无心与采薇说些什么，一双剑眉浅浅蹙起。

　　青方没有坐骑，自然无法张开结界，华灼见对方迟迟没有动静，手起手落间张开结界，如同与林仲对峙一般。结界张开，四周轰然一片，问题还是出在结界上，如此浅薄的结界竟能胜出，众人疑惑倍增！
　　华灼充耳不闻，目光如炬，紧盯着青方的一举一动，若今日能赢得了方青，她定要好好教训对方一遭，也算籍慰黒犬在天之灵。

　　华灼结界，小夭攻击。
　　小夭作势跃起间，只见方青蓦地从左手心抽出一柄黑灵剑，黑灵剑并无实体，以灵气为剑身，由心而生。剑长二尺有余，玄光闪烁，带起一片剑气朝小夭挥去，众人猛的提起一口气，这剑抑或是剑气划到小夭，即便不死，也会废掉小夭。
　　华灼心惊，灵力受阻，结界一下散开，这不过须臾间，华灼已有落败之势。方青收回黑灵剑，侧头瞥向倒地的小夭，眼有鄙夷之色，片刻后却多了一丝惊讶。只见倒地的小夭半眯眼眸，竖耳弹动几下后，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惊讶中的方青只觉一道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朝她腹中击来，仓惶躲闪，却还是挨了一击，低头细看灵力化成星沫散开，竟不知是幻成何种武器，幸好不是利器，否则她可能就此败北。

　　“好个卑鄙狡猾的丫头！”方青望向华灼，眼有不满。如她所料，小夭攻击只是假象，倒地也是假象，因为华灼在小夭面向方青一侧结下结界，只因众人注意力不在于此，所以给疏忽掉了。
　　“兵不厌诈，我并非做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又何来卑鄙一说。”华灼回道，若非她与小夭换位修行，只怕方青躲不开这一击。
　　“坐骑本为驭师所用，既达不到驭师的要求，杀掉又何妨？”方青也算明白这丫头究竟是什么地方与她有了过节。
　　“自己没本事何必赖在坐骑身上，你若厉害，就应直接去捉火麒麟，而不是将黒犬养大又杀掉，说到底，你不过是借其修行！修行上如此投机取巧，难怪年纪一大把了还在第二重混！”华灼语毕，四下哄笑起来，华灼本是众人眼中的朽木，如今被朽木如此措辞严厉的责难，不管是谁，面子上也会挂不去，更何况是一向骄傲自负惯了的方青？
　　再说方青这名女子，在孤城也是不讨喜的女子，骄纵就不必说了，加之常年与卢皓月纠缠不清，名声可谓不清不白，只是当事人都不介怀，又碍着旁人如何？因此大家也只是私下小声议论，当面该恭维的还是恭维。此际，方青在擂台上被华灼讽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众人借此发难，嬉笑不已！

　　“你有何资格说我？”方青大怒，挥剑朝华灼刺去，华灼化灵为石阵，与小夭与阵中穿梭。方青抬腿追了几步后，顿下身子。手中黑灵剑伸长如丝，带着方青围着灵柱旋转而上，须臾间站在柱顶。
　　“若想赢我，还是杀了你的白狗！”方青挥剑朝下方华灼藏身处劈去，石沫飞溅，幸好华灼反应迅速，张开结界将她与小夭护于其后才免去石屑的割伤。而方青的攻势愈发迅猛，根根石柱均被她的剑气拦腰划开，华灼与小夭在石柱间仓惶逃窜。
　　不多时，擂台上只剩下方青立足的一根石柱与华灼藏身的一根石柱，星沫消散间，一袭白影划空而过，方青挥动黑灵剑，剑气如同海啸一波一波的朝白影击去，却于白影前散开。众人留神细看，白影正是小夭，华灼于小夭身前张开结界，结界遇剑气，空中碰撞，两相消散，在下一波剑气将至前，华灼再次张好结界。如此行事，华灼耗费的灵气可想而知，若小夭此际能击中方青，这种策略也不算鲁莽。

　　小夭借助华灼的掩护，疾速朝方青攻去。方青已识破华灼的策略，嘴角浅含一丝讽笑，脚尖点柱，借力朝上一跃，落下间，手中黑灵剑蓄势一挥，剑气比先前强了一倍不止。而为小夭作盾的结界却较之先前弱了不少，直面碰撞，定会伤了小夭。
　　哪想小夭脱了结界，于空中改道朝方青侧方行去。落地蓄力，小夭跳跃而起朝方青后侧攻去，空中利爪挥下，眼见就要抓伤方青，方青转身挥剑，剑气带着冰寒刺骨的炙烧感，小夭再次改道。
　　见小夭没有得逞，方青先前一瞬间紧绷的心放了下来，却发觉身子已失去重心，下落间发觉先前立足的石柱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中暗道‘不好！’。方青摔下石柱，因发现及时，着地时只是有些仓惶罢了，可须臾间脸色苍白，因为那丫头在其落下的一方张开结界，结界如鼻涎，将方青粘得动弹不得。
　　方青来不及发火，只觉手背刺痛难当，手中的黑灵剑已经飞了出去，离她一丈之远。黑灵剑一脱手瞬间变小，逐渐失去先前的光辉。小夭抓掉方青手上的黑灵剑后，信步朝华灼行去。

　　“服输不？”华灼衣裳褴褛的站在方青对面，脸上满是汗渍，此次比试所耗灵力已至极限。
　　“服输？”方青将手背抬至嘴边，抓痕深而长，即便复原，也会留下疤痕，方青再抬眼时，满眼阴霾，“你当驭师只是驯养动物的马夫？”
　　华灼征愣，她与小夭都已明显感觉出方青此际的不一样，一个杀犬投机取巧的人不会对‘驭师’二字有过深刻感悟，然此际的方青显然不像她记忆中的那种卑鄙小人，“我从来不认为驭师是马夫，因为小夭不是马，也不是狗，它是我至关重要的伙伴！”

　　方青嗤笑，脸色一沉，右手沉至下丹田，须臾间，华灼只见一颗青色珠自她体内发出黯淡光泽，青色珠随其右手由下至上，不多时由口中滑出落入方青右手。华灼瞪大眼睛，她记得方青当年将此珠服入口中，只是不晓颜色竟已泛青，学至至今，华灼自然还知晓驾驭九幽之物，不是将驭珠打入对方体内，而是驭师吞服驭珠。
　　青色珠泛出的晦涩光泽将方青的脸隐于一片阴暗中，华灼心口莫名堵塞，微微蹙起眉头，方青猛举青色珠，大声喝道，“犬魂！”一时间，天空乌云滚动，狂风肆起，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一道青光如同闪电划破黑暗，顷刻间落至方青身边，光影变实，一头黒犬出现在众人眼中，黒犬不同寻常黒犬，周身明灭着一层青光，众人皆知这是传说中的犬魂。
　　犬魂——驭师自小驯养出类拔萃的异域灵犬，待其长大后，择八字纯阴日，亲手将其灭杀。灵犬带着难以化解的怨恨，吸噬天地罪戾，幻为犬魂。优势在于犬魂攻击已属九幽范畴，自然不是一般坐骑所能碰及。劣势便是九幽之物须在主人灵力之下，否则驭师必被反噬，同时九幽之物冷血无情，对主人发出的攻击命令不存手下留情之说，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青双手沉于丹田处，青色珠于掌心缓慢旋转，犬魂呲牙低哮，周身青光随珠旋转朝外围扩张。华灼与小夭心弦紧绷，于犬魂攻来前两边散开。犬魂速度极快，空中幻成一道青光，重击小夭腹部，折返回头朝华灼攻去。
　　“青儿！”卢皓月见势不对，边喊着方青的小名，边跳上擂台。他与方青两小无猜，知之甚深，先前方青不动声色的紧盯地面时，他便已察觉出方青与往时不同，因不晓方青与华灼因口角之争已至激怒，不然他会更早一步制止方青。
　　卢皓月几步跃上擂台，却已来不及护住华灼，那犬魂速偌流星，直直朝华灼心口飞去，再见华灼脸上神情，满脸决然，可见其已放弃。台下采薇捂紧双唇，全身战栗不止，这一击谁都了然，华灼生死由天！

　　华灼只觉眼前一闪，一道白色的影子斜插进来，几乎无经大脑，她便知晓是小夭，而小夭誓死要挡下这一击。体内已经耗费殆尽的灵力忽由下丹田处发出几丝孱弱的灵动，须臾间膨胀扩大，华灼咬牙闭眼，拼尽全力结下结界，结界薄脆，对犬魂没有太大影响，却还是让其速度有所缓慢。卢皓月得到良机，一张厚实的灵盾护在华灼与小夭身前。
　　犬魂无法穿破灵盾，对卢皓月怒目相向，却忌惮卢皓月的灵力，衡量一番后，竟猛的调头朝方青冲去。至此，大家已明白方青既有犬魂，为何孤城知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皆因她无法驾驭犬魂，必是在先前的驾驭中导致反噬，修为受损，才又从第二层开始修炼。
　　卢皓月自然不会再让犬魂得逞，空中张开八方乾坤网，将犬魂的来后去路赌得严实，方青脸色早已煞白，犬魂的再次失控怕是让她忆起反噬之惧。

　　“平息炎！”随着卢皓月口中喝出，一道火焰击向受困的犬魂，火焰打中犬魂，犬魂腹部一圈似被火焰包围，凄厉叫唤，似是极痛极苦。这是《控字诀》中异常厉害的一式，中招的灵兽在平息怒火的同时需煎受炎焰的炙烧，苦不堪言，孤城弟子极少用到这招，只是如今对着的犬魂属于九幽之物，卢皓月不得不用上。
　　随着腹部焰火的消失，犬魂渐渐平息，四下张望，目有疑惑之色，片刻后，跃入空中，幻成一道青光消失在众人眼中。
　　见方青并无大碍，卢皓月转头望向华灼。此际，华灼将小夭搂在怀里一声不吭，目光略微呆滞。卢皓月望向小夭，一时间难以开口，小夭埋在华灼胸前，倒是看不出是死是活，一团银毫雪白光亮，似乎只是睡着罢了！
　　“灼儿？”采薇赶紧靠近擂台，轻声唤着华灼。
　　“小夭不会死的。”华灼擦掉脸上泪痕，扭头对华灼说道，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片刻后，大声叫嚷起来，“狄抑，出来！”
　　静如大海的人群某处嘈杂了片刻，狄抑从人群里挤了过来，然后又手脚并用的爬上擂台，“治好它，不然你一起去死！”华灼冷声道，众人猛吸一口冷气，这孤城怕是只有华灼才敢如此跟狄抑说话。

　　狄抑展开银针，疾速施针。台上台下无人喧闹，就连主持擂台的黒赤峰峰主齐风也于一旁精心观望，此场比试，方青唤出犬魂之时，他便可以留心观测，以便必要时出手制止，只是……他是黒赤峰峰主，历来驯化九幽之物，所以方青唤出犬魂时，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未想到小夭会拼死护主，若非最后那一跃，或许还有诊治的希望，只是此时此刻……难说！
　　小夭腹部被犬魂击中，罪戾之气如同剧毒，已侵噬五府六脏。狄抑即便医术再高明，也只能将罪戾困于一处，以免四下逃窜，关键还是需要有东西能去除罪戾，狄抑说的仔细，华灼听的仔细。
　　“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内必须解去它身上的戾气，否则……”狄抑收起银针，再次嘱咐。
　　“否则我们都去陪小夭！”华灼语不惊人誓不休，只是他们一起长大，同为孤城怪异之人，平日受尽他人冷嘲热讽，只有他们在一起时才能真心相对，此间友谊比他人珍贵。世人不解，只当华灼闹孩子脾气，然狄抑心中明白华灼此言当真，不由蹙起眉头。

　　“冲影水与结界交汇处的水底有一块角闪石，若能取到此块石头，定能吸去小夭身上的戾气，那时我再施以银针，小夭定能康复！”狄抑低声道，吴神医若知晓狄抑将这一宝贝秘密说与华灼，定会气得捶胸口。
　　“不可！”齐风出现在两名弟子身后低声道，华灼不解，疑惑回头。
　　“为何不可？请峰主实情相告！”华灼道。
　　“水底有地噬，迄今为止还无人去过那里。”地噬如同天噬，也就是地洞，内里注满河水，或许另有乾坤，地噬所在处形成巨大漩涡，旋转向下，所经之物均被吸噬进入，无踪无影。
　　“多谢峰主相告！”华灼低头望向怀中小夭，片刻后在狄抑的协助下抱着小夭离开驭峰比试场。此际，比试谁胜谁负，而她——华灼是否会被驱逐下山已不是华灼所在意的事情。

　　擂台上，方青收回目光，她心里清楚这一战无论谁赢，她都是永远的败家。华灼与小夭感情笃厚，劫难当头，誓死为彼此挡下致命一击，而她却要遭受犬魂的反噬。相比之下，更觉落魄，如今她有些疑惑当初杀死黒犬是否选择正确！
　　齐风一时也难以判定，若说方青胜，不止是他，只怕围观的各名弟子也难以心服，皆因方青强行唤出犬魂，已属第三层的比试范畴；若说华灼胜，毕竟最后一击是由卢皓月挡下，而非华灼。
　　“齐峰主，师妹方青就此退出比试！”卢皓月上前作揖道，犬魂一事曾被师傅陈智严厉制止，若方青继续留下比试，只怕陈智会恼羞成怒将方青赶出师门。
　　“这？”齐风有些为难，毕竟开口的不是方青本人。
　　“二师兄？”同时，方青惊诧的望向卢皓月，若说先前卢皓月替华灼挡下一击是为了避免伤亡，此际让她退出又是为何？方青心中如打翻的五味杂瓶，只觉再这样待下去，她会成为大家口中的笑柄，遂一咬牙离开了擂台。卢皓月也不出声阻拦，只是神色颇为复杂，而后再道出先前请求，齐风也就点头同意了。再想那莫名获胜的小弟子，也不知能否参加明日的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