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11、第11章 兔罝（下）

　　高原幻影，土林峰以岩成峰，岩峰嶙峋，远远望去，像一座座面目森严的武士跪坐于湖边。进入土林峰，紫红色淡雾贴浮地表，气味难闻怪异。华灼警惕地望着四下，心中腹诽，原来土林峰竟是如此恐怖的地方！
　　行至峡谷口，奕祖将华灼拉至一旁土堆边趴下，顺其所指，华灼看见淡雾中，一名老者带着几名弟子朝山上行去，此老者，华灼刚才在大殿上见过，只是殿上人数太多，她也分不出谁是谁。
　　“土林峰峰主。”奕祖小声道，华灼点头，眼角瞥见小夭……似乎也在点头，遂望了去。小夭一对上华灼的目光，立马眼里又迸发出异样神采。华灼赶紧避开眼神，这狗……吃了曼陀罗吗？
　　“土林峰是干什么的？”已不见了那些人的身影，华灼问道。
　　“做什么？”奕祖若有所思，再望向华灼，眼神笃定，“所有不解之事！”华灼撇了一眼奕祖，甚觉此人也吃了曼陀罗，便径直朝前行去。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那是什么眼神？”奕祖自尊受损不小。

　　土林峰不小，二人一狗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地方。
　　“鼠窝在什么地方？这么大，怎么找？”华灼苦脸，奕祖不语，拉着华灼朝另一边行去。
　　“你知道地方？”华灼大喜，“知道怎么不早说？”
　　“……”奕祖打死也不会说他以为华灼知晓捷径，便跟着转悠了这么大半天，要是让人知晓，那……
　　“多半自己忘了，刚才才想起来。”华灼对小夭道，小夭并不学狗叫，而是像狼一般欲仰头长嚎，这‘嗷’音尚未出口，便被华灼捂了回去，“别叫，不然被人发现了，点头就好！”小夭冥思苦想，霍地点头，朝前跑去。
　　“它……它知道我说什么？”华灼惊诧。
　　“丫头，你的白驭珠在它体内，心神相通，它又怎会不明白？”奕祖道。
　　“那就好办多了。”至少华灼觉得以后训练起来要容易的多。

　　离白鼠窝甚远，空气中开始漂浮恶臭难当的味道，似埋于地下腐物被雨水冲出一般。小夭嗅觉灵敏，已经连连打起喷嚏。
　　再行百米，一间茅舍现于半坡间，茅舍四面无遮，更像个马厩。一阵密密匝匝的声响从里传出，听得华灼汗毛竖立，头皮发麻。再看小夭，此狗已经张立兽毛，齿牙外露，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华灼靠近茅舍，朝里望去，‘啊’的一声朝后猛退数步，这里并非茅舍，也非马厩，只是一间池子。池子宽四丈，长七丈，深？看不见深度，里面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爬满白鼠，鼠大如猫。只是这些白鼠看上去异常怪异，肮脏且不说，一只只似乎躁动不安，想要爬出茅舍。
　　“它们怎么不出来？”华灼奇怪，印象中，家中老鼠可是会上房梁的。
　　“丫头，你究竟有学过东西没？”奕祖沉下脸色，华灼赶紧转过头，她又不是蠢才，心中隐隐察觉自己似乎真没怎么用功。
　　“这里张了结界，它们自然爬不出来，看！”说着，奕祖手起手落，一张紫色结网显现于房舍四周，将其笼罩得结实。
　　“如何打开？打开后又如何处理这些白鼠？”华灼低头沉思，她本以为白鼠只有普通鼠类，将其放生，一来它们不用受罪，二来也不用吞食其它的灵猫。只是如今这么大的白鼠被放出去，吃人的可能都有。
　　“这些白鼠已快妖化。”奕祖目光淡然，望向华灼时，多了份试探。
　　“为什么？”华灼吃惊。
　　“灵猫被其吞食便妖化，而它们不仅要忍受饥饿，还要忍受杀掉同伴的痛苦。”奕祖俯下下身子，附嘴于华灼耳边，低声浅吟，“你会怎么办？若是不杀它们，灵猫的怨恨便无法解除，放了它们，它们更有可能危害众生，可是它们也是迫于无奈？怎么办？”

　　华灼抬头，大惊失色，只见周遭一片漆黑。仓惶间，一声咆哮让她定下心神，低头望去正是小夭，此时小夭面朝前方，做攻击状，似乎护着华灼，只是小夭甚小，这番姿态起不到任何威慑力。
　　突然地面频繁颤动，势如千军万马，黑暗中，亮起一双双赤目，欲行欲近，待到华灼看清，竟然是一只只硕鼠，鼠大如象，急速朝她们扑来。华灼惊叫出声，转身逃窜，小夭尾随其后，一人一犬跑得大汗淋漓。

　　“小夭，怎么办？怎么办？”华灼慌乱间问道，却不见身后有任何声响，回头望去，只见小夭朝另一方跑去，尾随而至的几只硕鼠改道朝小夭扑去，顷刻便将小夭叼在嘴里。
　　“还给我，还给我。你们吃我，不要吃小夭。”华灼大喊，眼见小夭就要进了硕鼠的口腹，华灼似想起什么，“乾三，坤四，乾坤戗，定！”
　　天地现乾坤两网，瞬间将硕鼠钳制得动掸不得，华灼紧盯硕鼠，不敢有丝毫懈怠，采薇曾对她说起过，乾坤网乃灵力网，修炼至第三重《控字诀》的时候方能使用。她不晓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类似梦魇的地方，也不晓自己为何会使用乾坤网，只是此刻她只要救下硕鼠口中的小夭。

　　“小夭，小夭！”华灼确认硕鼠不再动弹，遂大声朝空中喊道。小夭也是妖，不知这乾坤网是否会伤到它？华灼又再大声喊道，却久久不见回音，踌躇间，上方传来一声轻微狼嚎。
　　“小夭，小夭，跳下来，我接着你。”华灼大喊，无尽的黑暗似苍穹大口，将华灼的声音吞蚀的干干净净。华灼担忧小夭未听见，一直不停地喊着，渐渐声音嘶哑，她也不曾停歇，忽见空中白影一闪，华灼猛的伸手，接住的正是小夭。来不及欣喜，一声怪异尖叫刺耳破空，那硕鼠竟然齐力破开乾坤网，再次朝华灼扑来，且有增多之势。
　　华灼将小夭藏于身后，“乾四，坤五，乾坤戗，定！”硕鼠再次被钳制，只是华灼越发吃力，网大了些，加上先前用过一次灵力，此刻她只觉周身似将被撕裂般难受，却执意坚持。小夭也不示弱，在一旁呲牙咧嘴，势与硕鼠同归于尽。

　　“咦？你们究竟看见了什么？”奕祖蹲于一旁十足好奇，刚才他对华灼张下梦实界，将最恐怖的一幕呈现给华灼。届时，她还会因为心善而难以抉择嘛？万物以人为首，但凡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便不会去在意那些被划到对立岸的东西，华灼也应如此。
　　让其不解的是，他只对华灼张下结界，这狗……好端端的为何跟入了结界一般，中途爬上路边岩石，从上跳下？此刻，奕祖已经收了结界，华灼还未醒来，只因梦未完，等完结了，自然会醒来.。
　　只是……
　　梦境里，华灼兀自努力，想将乾坤网一直维持下去，她不想这些老鼠跟黒犬一般化成粉末，即便是死去，也要像灵猫一般能够轮回。
　　那……这梦将做的有点久。

　　趁着这一空挡，奕祖化开笼罩着茅舍的结界，众鼠见结界已破，想四下逃窜，刚跨出茅舍，瞬间着火，不及应一声，倒地呜呼。顷刻间茅舍烧成火堆，星火霹雳，朝天空扬去。
　　喵喵一声轻鸣，灵猫出现在火堆旁，仰望火星，伸腿扰了挠痒痒，正欲离开。
　　“喂！”奕祖突然开口，灵猫竖尾回头，眼中带有一丝疑惑，“我本不想给你的，那丫头专门跑了一趟，拿去吧！拿它跟孟婆作笔交易，下辈子投胎为人。”自奕祖手中，一根金雕羽悠然飘落，火光中灿若晚霞。
　　灵猫大喜，猛地回身按住金雕羽，磨蹭几遍后，带着金雕羽消失在熊熊火光中。

　　见天色已晚，华灼跟小夭都没有清醒过来的征兆，奕祖只好一手抱人，一手拎狗的朝驭兽峰行去。怀里，华灼全身僵硬，似在拼命维持什么，那狗也全身僵硬，似在戒备什么，奕祖实在不解，只有等明日再来询问缘由。
　　送完华灼，奕祖便去了神龙殿，前些日子他被卢皓月寻回，正是为了八字纯阴时，不想今年还好，只出了只妖化灵猫，并未引起太多乱子。若说谁是这此纯阴时的受害者，自然是孤城最不被看好的小师妹华灼，真是个倒霉透顶的人儿！
　　当然，土林峰因管教弟子无方也受到应有的责罚，扣其一年银两。孤城上下皆放下大心，幸好今年并无弟子伤亡，实属大吉！

　　此后，华灼相当于又拜了一名师傅，因对方是奕祖，胆敢当面嘲笑抑或是是甩其脸色的人几乎灭绝。但是私下议论的颇多，其中最不能让华灼忍受的便是杏林峰那个吴老头居然要狄抑与她断绝往来。
　　当狄抑将这番措辞尖锐露骨的言语一字不落的讲给华灼听时，华灼勃然大怒，“你又不比我好多少！”
　　“又不是我说的。”狄抑道。
　　“可你说的太直白了，若真是我朋友，就会委婉点，只怕那老头儿说这话时，你指不定偷笑了几次。”华灼火气不消。
　　“说委婉了，你听不懂，我只好一一复述。”狄抑淡然，脸无笑意也无怒意，千年不变的僵尸脸。
　　“骗人，骗人，你这个大骗子，你绝对也是这样想的，不然哪记得这么清楚？”华灼不依不饶，狄抑兀自倒地，其实是被华灼气的，只因他不行于色，所以造就了很多很多的误会。
　　“又来这招？想我背你回去，没……门！”华灼朝驭兽峰行去，几步之后，“小夭，你背他回去。”小夭背毛一炸，齐步蹦达着朝林间跑去，似乎没有听见华灼说什么。华灼忿恨难当！

　　狄抑就不说了，估计从小没少受华灼的欺负。
　　刚来了只狗——小夭，半岁的时候，华灼觉得它应该驮得动自己了，便一屁股坐了上去。那时，驭兽峰女子后院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狼嚎。那以后直至小夭一岁，它的童年都在往返杏林峰与驭兽峰，上药，拆药，打木架（类似石膏的功能，也就是说小夭被华灼一屁股坐骨折了），去木架以及重新学习行走的痛苦煎熬中度过。
　　既然华灼是狄抑与小夭的阎罗王，那奕祖便是华灼的阎罗王。奕祖并非时常待在孤城，一旦回城，便是华灼的地狱日。大九湖，早下过了，且不说华灼得到如何进展，单单小夭就已从狗刨式飞速至海豚跃，实属令人惊诧！

　　一晃五年，八年前来的诸位弟子也到了检验功课的时候。三年前就应在招收新弟子时对其考验，只因上一次八字纯阴时并无弟子伤亡，所以未招新人。孤城老子思量一番后，容诸位弟子再练三年。
　　此次，孤城老子出的题目是：擒拿！
　　题目简单易解，你即可捧着院前植物，也可带上蛮荒神兽，关键就看你愿意拿出什么来。诸位弟子自然愿意擒拿最奇特最稀少的，只是这个需量力而行，不可强求！
　　测试完毕后，孤城老子与诸位峰主联袂商定众位弟子的去处。有的留在本脉擒拿寻常之物；有的开始学习第三重《控字诀》；有的入黒赤峰做弟子；还有的……或去罄竹殿管理各类书籍，或去打扫各峰落叶。

　　孤城张有结界。
　　结界内，气温较低，却并非冰雪覆盖。夜里落了雪，第二日便会化去，峰上多常青树木，终年也是郁郁青青。峰下除去大小九湖，境内还有四大水系——香溪、九灵流、冲影水、三潮河。
　　三潮河一日三涌，无潮时，水色碧清。沿河多溶洞林海，相间相融，幽绿玄妙！此处常有山鬼出没，人形身附白毛。孤城弟子一般不拿此物，不仅因其有几分人形，带了点灵气，更因此物异常聪慧，若是稍显愚笨的人在林海里遇上它们，往往被其戏弄迷了方向。

　　风过林海，幽绿于浅淡间变幻。居顶之人，愿幻成一叶小舟，其间乘风破浪，谁主沉浮，一抒豪迈！
　　树梢顶端激情碰撞，传至地面，只剩些沙沙作响。
　　前方三丈外，薜荔缠树而上，厚若城墙。霍地，薜荔墙开了个大洞，一白毛怪穿了过来，口中咿呀出声，似乎慌不择路。疾行间，扭头回望，不见追兵，遂慢了几分脚程，长及地面的粗臂挠了挠脑勺，似在思索什么。再回头，大惊失色，前方一名白裳少女，笑得得意！
　　“我追了你七日，还不束手就擒？”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小脸白净，一身白裳带出几缕仙气，似一朵出岫轻云。只是一双明媚眸子偏偏生出几分邪气，浅笑悄出，让人忆起月下艳桃，纷繁如雨！

　　白毛怪大吼一声，猛的朝女子扑去。女子瞬间收起笑意，眼色一冷，朝一旁闪去。白毛怪顺势趁着空挡朝前跑去，手脚并用，速度比起先前快了一番不止。
　　“还跑？你当姑奶奶的心是泥巴捏的不成！”女子寒脸挥手，指如笔墨，在白毛怪所逃方向结下严密结界，白毛怪并不飞蛾扑火般死缠面前结网，转道向左，被女子抢先，向右，又被抢先。
　　不肖片刻，方圆五丈内，四面八方皆入结界。界内与外并无二致，如同薄膜一般。见再无去路，白毛怪驻足转身，望向女子。
　　白毛怪额前毛发厚实，女子无法看见其瞳，却觉一股寒气自脚下升起。女子不敢大意，双臂前挡，作势戒备。

　　若从身形上来说，女子显然不是白毛怪的对手，那白毛怪足足一丈多高，似乎一巴掌扇来，女子便会倒地不起。但是单看女子装扮，也知是名驭师。这战胜负，难以判别！
　　白毛怪暗自揣测，坐骑结界，驭师攻击。结界如同薄膜，并不厉害，殊死一搏，也可冲破，只是那之后便难以逃脱驭师的攻击。若先将驭师攻下，没有主人的坐骑自然不再结界，哪又有何可惧也？
　　定罢，白毛怪猛地朝女子攻取，女子于结界内躲闪灵敏，却不还手。白毛怪毕竟只是个畜生，心急之下咆哮出声，挥出的长臂越来越快，却有了几分乱象。

　　结界一角，界面微颤，似幻影划开，一双眼睛蓦地望向奋战中的白毛怪，白毛怪恶战正酣，不曾察觉身后双瞳，却还是冷颤不已。盯得久了，白毛怪心慌回头，只见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色猛兽向它扑来，血口大张，齿牙如锯，心知自己大限已到，遂朝地上躺去。
　　“不要咬死了，活的他们才相信是我们捉的。”女子拍拍衣裳，走了过来。白毛怪并未受伤，咬住它咽喉的大嘴也并未用劲，颈脖处顶多一排牙印，只是它过于惧怕身后这只猛兽，遂倒地装死。此时听见女子如此说道，它自然明白，心中窃喜，只待一会儿寻到时机，便可逃出升天。
　　谁知……
　　咬着它的猛兽松开利牙，却踏上一只腿来，身上力量似加大几分，便闻一声狼嚎，白毛怪吓得直哆嗦，果然是条恶狼。百兽中，即便是老虎狮子也不愿碰上恶狼，而落单的恶狼更是让人胆颤。
　　“嗯？真的？”女子自言自语，蹙眉望向地上的白毛怪。四下看了看，搬起一块石头，猛的朝白毛怪砸去，这下……它是真的晕了！

　　“山鬼果然狡诈，居然诈死！大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让我捉这个。”女子嘟噜起小脸，遂又笑开，“小夭，今日怎么出现的这么慢？”
　　白色猛兽背毛轰的一炸，立马蹲坐在地，摇晃起大的有些离谱的长尾，这尾上白毛浓密，是上好的扫帚，但若它有事没事都来扇一下，面带‘笑意’的女子便只得隐着口鼻过日子——灰尘太大！
　　“你摇尾巴做什么，这里又无灰尘，不用清扫！”女子笑得厉害，白毛猛兽背毛又是一炸，大尾摇得更加频繁。
　　“剪掉！”女子藏笑冷脸怒吼，一气呵成。那猛兽低头呜咽，竟似讨饶一般。趁着女子忍笑，叼起山鬼疾速逃跑！

　　唉！五年了！
　　这女子自然便是华灼，白色猛兽自然便是小夭。五年间，从不间断的被华灼欺负，这小夭的日子也着实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