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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兔罝(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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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行,华灼思索着如何向采薇解释怀中这只杂毛小狗,几番下来,发现竟然找不到任何托词,遂长叹出声。刚好怀中小狗呜咽出声,华灼低头望去,小狗毛色灰白,卷曲成团,身上黏糊着一些枯枝败叶,十足丑陋。见华灼望它,一双眼睛又迸发出异样神采,小尾加速摆动,竟带起些许凉风,这狗的眼睛倒是明亮!
“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的娘亲呢?”华灼喃喃道,摸到小狗皮肉,才发觉小狗枯瘦如柴。多半母狗已被别的猛兽吃掉,这家伙饿得厉害便从洞穴中跑了出来。
华灼又长叹一声,将瑟瑟发抖的小狗捂进怀里,心想若是在上山途中,这狗饿死,那也不是她的错,却还是加快脚下步伐。
行峰半道,华灼便遇见采薇,同行的还有几位师姐。华灼苦不堪言,将小狗捂得更严,硬着头皮行去。
“你去哪儿呢?”采薇语气严厉,气得厉害。每五年一次的八字纯阴时,孤城弟子都过的胆战心惊,小心着不出门,华灼倒好,跑得不见了人影,差点就要惊动师尊。
“捉灵猫。”华灼小心翼翼地开口,双手放在腹前,遮挡着那轻微突起。
“你……以往你这般胡闹,我都忍着,这次实在太过分了。”早些时候,采薇曾跟华灼提起这事,华灼也应承绝不乱跑,哪晓她与李牧白斗气,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灼儿知错了。”华灼蓦地想起采薇所气为何?再想起那妖化灵猫,不由心骇,她果然运气甚好,不然此时采薇只能给她收尸了。
说罢,华灼朝地上跪去,若此时被气头上的采薇知晓怀中之物,只怕……华灼摇摇脑袋,更捂紧腹部。好在,那小狗也无动静。
见华灼认错诚恳,一旁师姐们开口相劝,采薇这才让华灼起身。几人乘着月色回了驭兽峰。
一入驭兽殿,华灼声称要小解,脱了队伍朝火房跑去,好不容易找到些小米拌饭,将小狗掏出一看,大惊失色——小狗没了动静。
“醒醒,醒醒!”华灼摇晃着小狗,小狗全身柔软,似断了经脉一般。
“不会死了吧?我没怎么着你的。”华灼跪在地上小声抽泣,小狗耷拉着脑袋,躺在冰凉的石板上一动不动。
华灼伤心不已,兀自擦泪,忽闻一种怪异的声响时大时小的响起。环视四周,未见任何奇异,再低头,赫然笑开。只见小狗粉舌外露,乌黑鼻头处发出阵阵鼾响,原来是睡着了。
华灼包上拌饭,卷着小狗进了房间。
床上,采薇面向墙壁,已经睡下。华灼轻手轻脚,钻进被窝,又将小狗抱了进来,片刻后又将拌饭拿了进来。她有她的思虑,一会儿小狗醒来直接在被窝里吃东西,便不会因为饥饿而呜呜乱叫。
“灼儿。”采薇突然出声,华灼吓得一惊,如挺尸般僵硬在被窝里。
“灼儿。”采薇正欲起身,这头华灼赶紧应道。
“还在生师姐的气?”
“没有。”华灼这才想起采薇今夜发了她很大的火。入城这些年里,采薇从不曾像今夜这般,一时间,华灼也甚觉委屈。
“灼儿,师姐只是担忧你,怕你被猛兽叼去,师姐不想失去灼儿。”采薇悠悠道。
“灼儿知道,所以……采薇姐姐,我一定会变强的。”华灼忆起林间与大叔间的对话,她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更想保护她所喜爱的人。
“睡吧,明日还有事情要办。”
“恩。”华灼点头,忽觉脸上一湿,低头便见小狗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添着华灼被眼泪浸湿的小脸。华灼心头一暖,低声嘘道,小狗竟似明白一般,缩了回去。不多时,里面传来一声饱嗝,幸好声响不大,华灼笑了笑,进入梦乡。
天将亮时,华灼只觉被窝里有样东西蹦达得厉害,却不曾多想,将被窝捂得更加严实。半晌之后,一股恶臭无比的味道顺着颈脖处一路进入华灼的口鼻。
“啊……”华灼噩梦惊醒,猛得坐起,她梦见路上闲逛,一砣黄金掉在路中,她正欲去捡,黄金兀自长大,似小山一般。突然黄金变成粘稠洪水,猛的朝她砸来。
突然手掌摸到一样东西,温热柔软。满屋子的恶臭让华灼想死的心都有了。掀开被褥,如果如她所料,小狗大便了,而她所摸到的东西正是那坨大便。
“灼儿,起来了……”采薇话未说完,便被恶臭薰了出去,再进来,早已掩好口鼻。
半柱香后,采薇在院中晾晒被子,华灼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一侧,一只小狗蹲坐于地,对往来诸人吐舌摇尾,兴奋无比!
一炷香后,采薇带着华灼以及那只小狗出现在神龙殿上。孤城弟子众多,不可能人人有了坐骑都拿来给古城老子看。只是……只是华灼的坐骑当真是孤城之最——最弱。
采薇不语,华灼低头,倒是小狗大方,依旧吐舌摇尾,神灵活现。
最新笑出的是驭海峰的水魅,“当真是奇了!妹妹,人家上孤城可是为了抓灵兽,你倒好,捉只寻常小狗,用得着上孤城吗?”话毕,几人又要笑出,陈智脸色难看,同样难看的还有华灼,这女人喊她妹妹?难道这女子不知道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吗?
水魅脸色瞬间变色,一挥手,将华灼猛地打翻在地。采薇大惊,伸手扶起华灼,也不知华灼哪儿得罪了这位峰主,一旁,小狗呲牙咧嘴,怒目相向。
诸人皆知华灼多半犯了水魅的忌讳,只是此女不易招惹,加之华灼不过是名小弟子罢了,种种思虑,竟无一人出来替华灼说上半句。
“我会让它变得厉害。”华灼吞下口中腥甜,仰头道。
“哼,就你这点修为,连只像样点的灵物都无法捕捉,又何必说大话让大家等着笑话。”水魅不喜,神色满是鄙夷。
“水魅师妹!”陈智开口,他虽生气,可人毕竟是他驭兽峰的人,要教训也是他来教训。
“哼!”水魅一撇嘴,在椅子上坐下。
“技不如人,便应回家勤奋练习,而不是在这里夸大其口。”陈智望向采薇,采薇窘迫不已,再次垂下头去。
“谁说我不曾好好练习。驯得灵兽,自是因为各位师兄姐修行较久,五年后,华灼自问不是最差。而它与我一起修行,众坐骑中,也不是最差。”华灼目光熠熠。
“信口雌黄,你若不差又怎会寻到如此平凡之物,你当孤城是什么地方?贩卖普通牲口之地?”陈智措辞严厉,华灼憋着眼泪兀自打转。小狗倒也不怕人,对着陈智一阵咆哮。
“啧啧!诸位德高望重的峰主跟师尊就是这般欺负小弟子,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大殿悬梁,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大叔!”华灼惊喜道,众人愤怒不已。为何?此人乃黒赤峰首席大弟子奕祖,也是除去敖立外另一学会《驭字诀》的人。只是他与敖立不同,敖立出自驭木峰,后转至黒赤峰,此人十六岁入孤城,一入便进了黒赤峰。不仅仅他八字纯阳,更是因为一身灵力让人叹为观止。
说到这里,大家也明白各位峰主为何恼怒。他与华灼同辈,此时华灼喊他‘大叔’,哪他岂不是与诸位峰主同辈?可想而知,他当时诓华灼喊其爷爷,用心‘险恶’!
“奕祖,休得胡闹!”说话的正是黒赤峰峰主齐风,奕祖十六岁入城,性子已定,不好管教,在诸人面前颇为放肆,行为举止不符常理。
奕祖从悬梁上跳下,行至华灼身边,摸了摸华灼的脑袋,“此狗可有晕厥?”
众人皆愣,须臾间望向华灼身边的小狗,此狗确实寻常小狗,并无奇特之处,只是若真是寻常小狗,只怕一进殿便被诸人的灵力压得口吐白沫。
“此狗如何得来?”开口的竟然是古城老子。
华灼不解,大致说了缘由,大殿陷入安静,华灼望向采薇,采薇摇头,望向奕祖,此人只笑不语,望向小狗,小狗见华灼望它,眼里又迸发出异样神采,遂得意的摇晃起尾巴。这狗……当真外向!
“若未猜错,此狗应是千年桃木所成树妖,只是为何是这番形态?”孤城老子仍带有几分疑惑。
“我也是这般认为,我在其身上跟其出现的地方发现了一些黄金碎片。”说着,奕祖从怀里掏出一片金灿灿的壳片,华灼见着眼熟,蹙眉深思。众人接过壳片一一传看。
“我知道了。”华灼突然出声,“它是枯木里的那枚鸟蛋。”
“快快道来,不可遗漏。”孤城老子催促,华灼便将捉拿灵猴遇见鸟蛋以及后来方青杀黑犬之事全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树妖见华灼伤心难当,成形后遂变成狗的样子!”众人恍然大悟。
“竟然是千年桃木妖!”众人唏嘘不已。只是,木本成妖少则千年,多则万年,妖化人行最易修炼,它却成了狗型!还是一只无任何妖气的土狗?这又何解?
“万物修炼得道,为上九天,为还一愿。它们本性单纯善良,或许桃木树妖只为化作寻常小狗,逗她开心。”奕祖望向华灼,此女口恶心善,并不适合成为一名驭师。
众人不语,华灼却着实开心,至少她明白这小狗并未寻常犬类,只要假以时日,她定能如常所愿。
“即便桃木树妖所成,可此际它只是一只败家犬,并无异样,不可留。”说话的是水魅,华灼拂了老虎胡子,还得受些罪。
“她只是说了实话,何必苦苦相逼?”奕祖也不是心软之人。
“你,以下犯上……”水魅气结。
“为老不尊,为何犯不得?”奕祖冷哼。
“你……”水魅煞白脸色,却迟迟不动手,只因她已不是奕祖对手,何必自讨没趣。
“五年后驭峰比试,她若能胜出,你们又当如何?”奕祖心知不能犯了众怒,再想此女往后漫长一生,遂如此说道。
“自是留在孤城,悉心教导。”齐风道。
“那好,在此之前,有些人可不能找她麻烦,否则就是跟我奕祖过不去。”说完,奕祖抱起华灼朝外飞去。
云雾缭绕,峰回路转。奕祖腾云驾雾般穿梭其间!
“大叔,你好厉害!”华灼此言更赞奕祖殿上狂野之气。
“呵呵!”奕祖不好意思的笑笑,“丫头,你应知晓你我同辈。”
“你若喜欢,我喊你大叔便是。”华灼摸摸怀里的小狗,“它被你们说的那么厉害,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丫头究竟知晓我跟诸位峰主在殿上所说为何?”奕祖道。
“知道,五年后我若能打败众人,她们便无法赶我下山。”
奕祖心叹,不想这丫头居然都听明白了,“若到时候被赶下山,怪大叔不?”
“不怪,要怪只怪华灼技不如人。况且,我也讨厌那个女妖婆。”华灼大声,信誓穿天,“华灼跟小夭一定会赢。”
“谁是小夭?”奕祖不解。
“它。”华灼指指怀里的小狗。
“为何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的名字出处于此,它是我的,也应出处于此,况且它又是桃木树妖,更应夭夭其枝。大叔,它好瘦,夭夭有强壮之意,总有一天它会变成大夭。”
奕祖由心而笑,下了地。
“大叔,我们这是去哪儿?”
“昨日之事,难道你都忘了?”奕祖望着满脸诧异的华灼。
“啊!去土林峰,灵猫呢!”华灼四下张望,懊恼不已。
“不着急,捣了鼠窝,它自会出现!”
华灼沉思片刻,“大叔,能先带我去个地方吗?”
“去哪儿?”
“杏林峰。”
杏林峰,漫漫十里杏林!
此时入秋,杏林叶黄,混着阳光,金灿灿的一片。
华灼来过这里多次,熟门熟路的进了偏殿,转过回廊,来到后院。只见一名十一岁左右的男童正蹲在地上晾晒草药。
“狄抑!”华灼猛的跳至一旁,大声叫道。
男童缓慢侧头,铮铮望着这名又是几日不见的‘好友’,蓦地晕厥倒地。
“他这是怎么呢?”奕祖担忧,正欲过来扶起男童,就见华灼自顾自的将男童拖进房里。
“没事,他身子不好,受不得惊吓,我今日太过兴奋,忘了此事,便大声喊了他。所以……”华灼满脸歉意,看其动作娴熟,只怕此男童没少在她面前晕厥过,奕祖闷笑不已。
半晌,狄抑便醒了过来。下地出门,又蹲去晒草药。
“狄抑,我有坐骑了,就是它,它叫小夭。”华灼拖来在药草上跑来跑去的小夭。
“哦!”狄抑点头,手下不停。
“狄抑,还有没有金雕羽?”华灼问道。
“哦!”狄抑起身朝房内行去,不多时,手上一捧金雕羽。
“谢谢狄抑,明日我再来看你。”将金雕羽朝怀里一揣,华灼拉起奕祖朝外走去。奕祖莫名其妙,这孩子的世界……他是越来越不明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孩子,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相处方式,也没……不过,此时他更在意的是这金雕羽的出处,便问了华灼,华灼也不掩瞒,据实相告。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前些日子黎坤前来问他有没有治愈飞禽脱毛的柰麸果,忍俊不禁的奕祖脑海里浮现出黎坤骑着一只脱毛鸵鸟来回跳窜,着实……想笑!
华灼并未察觉,跟小夭在杏林间蹦达着。
土林峰,位处小九湖外,大九湖中。孤城弟子来的少,华灼更是不曾见过。过湖前,奕祖凝神,右手成鹰爪,猛的往上一抓,似凌空抓起一样东西般。华灼仔细观看,忽觉湖边寒风顿起,侧头张望。
两人所占之处,湖水一路翻滚向湖心,须臾间,翻滚湖水向上涌时,凝结成冰,不肖片刻,一条冰路延伸至湖深处。
“走吧!”奕祖一拂玄色长衫,踏上冰路。
华灼一路跟随,心中颇多疑惑,良久,“大叔,这是怎么弄得?”
“想学?”奕祖道。
“恩。”华灼点头,衣领猛的被人拧起,大惊下,“大叔,你要干什么?”
“教你呀!”说罢欲将华灼抛至湖里,“湖里有食人水怪,入水成骨,你若能在进入湖水前跳回冰面,那就安然无恙。”
“大叔,我怎么跳呀?”华灼知晓湖中水怪是真有其事,吓得哭出声来。
“哼,原来只是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儿,不想我奕祖竟会将赌注压你身上。着实看走了眼。你回去吧,跟你的小夭过着寻常人的日子便可,何必来孤城凑什么热闹?”说罢,就将华灼放了下来。
华灼哇啦一声大哭起来,她又何时受过此番凶险之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林姨的那一蹬,要怪……或许只能怪采薇将其保护过甚。同来的其他弟子哪个不是在训练中历经磨难,而华灼却是拉着采薇撒娇。
奕祖性情狂傲,自是想赢了五年后的赌约。同样如他所想,华灼资质平凡,但是勤能补拙,若要胜出也不是不可,但是此女心性善良,这才是驭师的大忌。要坚其心智,不得不采用一些偏激的方法。
“去你娘娘的。”那头还在冥思苦想,这头华灼就丢了鞋子。奕祖未料到华灼会丢来鞋子,征愣间,生生挨了一鞋底。
片刻后,奕祖仰头长笑,笑得华灼一阵冷寒,“不错,不错,以后凡是你不喜欢的就该大骂出口。不可藏着,掖着,作小女儿姿态。”
“采薇师姐不喜我这样。”华灼道。
“所以她当了老处女,年纪这般大了也没人要。”奕祖大声答,他也不喜采薇这样的女子。
“你才没人要,不许说她的坏话。”华灼生气了。
“好,我不说也可,你真想赢了五年后的比试,就得听我的,否则,我们就此划清界限。”
华灼沉默片刻,领着小夭径直朝湖深处行去,经过奕祖身边,抛下一言,“就会欺负小孩子。”等到奕祖再回头时,那一女一犬已隐身于云雾中,轮廓莫辨。
“不要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不用下湖!”奕祖大喊道,嘴角一咧……这丫头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