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与均棋]春醒之歌》玫瑰的女儿

3、均朔

　　你凝视过星尘吗？

　　我还小的时候，对船外景观产生过强烈的兴趣。
　　宇宙蔚然深黑，星云则是明亮的暗红。小行星带镶嵌在银河海岸，闪耀如同宝石与碎钻。银色彗星拖着长长尾巴经过我们，恒星熊熊燃烧着金色光华。我见过透明果冻一样的虫洞，也见过胜过一切高贵珠宝的深紫色星群。在漫布熔岩或铺陈冰雪的星球上，我们降落，我练习飞行，棋元探索旷地、采集标志□□物并反馈给星际探索联盟，然后重新起航。一切都是好玩的。

　　但在所有经过的岁月、所有目睹的宇宙奥秘里，我最关心不能触碰的星尘。星尘——我是说星星的遗迹，是它们曾存在过的证据。
　　譬如一颗恒星走到尽头，光芒熄灭，它会坍缩成为黑洞或者作为超新星爆炸。它们的遗迹就是星尘。一颗星星死去了，可是宇宙并不知道。因为这个宇宙太大了，光要走数十亿年遑论声音，在数十亿年的尺度上遥望，一切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我会注视和记录每一片星尘的坐标，因为我知道它曾那样不平凡地燃烧过。如果星星被误会了，我会替它们证明。

　　棋元说我真是很细腻很感性的一个小崽。我说我才不是小崽，我能变成人啦。他于是笑了，摸摸我马马虎虎露出的龙角。

　　变人是几乎每个宇宙旅行者的必修课，好比地球上的通用外语。出门在外，人形方便统一服务，也可以隐藏种族身份和弱点，尽可能排除歧视和降低危险。
　　关于这个，有桩故事压在我心脏。
　　那是我刚学会变成人类那会儿，技巧还不稳定，一遇到心情波动就变回原型。有一次棋元带我去拜访他的老友，我有点贪玩，不知怎么的就走散了，陌生旷野，野兽嚎叫，我本能地展开翅翼，想从高处找他。
　　忽然有一片阴影笼罩过来，那是夜空上一轮越来越清晰的天体投影，它沉默袭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几乎要撞上地面，我抬头看见它时正处于向上飞的状态，避无可避无处可逃，就这么被俘获，一刹那天地颠倒，置身陌生又熟悉的海崖上，红杉林摇曳，和棋元降落的那颗星球此时成了天上月轮。
　　这是什么道理？
　　谁在让我做梦？
　　我确信这是梦，因为曾经只有我独自飞翔的海面尽头，天与海交错的平面，那里模糊出现了盘旋的身影。那遥远地、高高地飞着的，是我的族人吗？他们长长的啸声，是在呼唤我归来吗？
　　我展开翅膀。我忍不住要展开翅膀。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还是幼崽而那成年的巨龙多么威风凛凛，它们随心所欲飞翔着，像海面的君王。他们用啸声告诉我，海的那边有巢穴，有家园，他们说不要再流浪，快快归来，做一个好梦。
　　我多希望我不确定这是梦。
　　我犹豫了再犹豫，鳞爪在岩石上擦了又擦。我怕这是梦，我会扑进一场空欢喜。而且我放不下棋元——到这里我忽然想到棋元，忽然听到棋元，棋元的声音在呼唤我：“朔朔？朔朔？你在哪里？朔朔？”
　　我竭尽全力大喊起来：“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让这个世界破碎，可我却无比笃定随之而来的温暖。天地再次颠倒，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
　　变成人真好啊，不用担心刺伤他，可以手脚并用地抱他。

　　他把我抱起来，双臂有力地托着我，让我的下巴贴在他温暖的脖颈上。我絮絮叨叨，我刚刚在田野上很害怕，然后做了梦，看到很多和我一样的龙，我害怕那是假的，又怕那是真的，我怕你不要我，我也不想离开你，棋元，你是我的梦吗？
　　棋元紧紧抱了我一下。他说是的，我是你的梦。你害怕吗？
　　是就是吧。我说。我害怕。可是我想抱着你。
　　棋元摸了摸我的头。他把我轻轻放下了，说，乖，梦结束了，你的棋元在那里。去抱抱他。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织梦者喻越越，以及对老友黑脸的郑棋元。
　　从那天起我再也不因为贪玩而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