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49，今天起入住永无之境》微吟罢

12、乌鸦

　　永无之境第六季的夜总是又黑又长。人类世界下午四点左右，天光就开始一点点褪去。
　　密密麻麻的黑色鸦群绕树盘旋，黑羽翻飞形成暗色旋涡，凄厉的嘶鸣声在黄昏下此起彼伏。乌鸦叫本就难听，一群乌鸦大叫简直撕心裂肺，从未见过北方鸦群的人，甚至会以为遇到了什么黑色恶灵。
　　寒气渐渐渗入四面漏风的建筑，抵不住寒冷的众人都早早钻进了睡袋，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只露出两个鼻孔用来呼吸。
　　只有彻不怎么怕冷，天一黑他就开始维持不深不浅的均匀吐息，那是他很早以前自创的方法，可以尽量减少身体的能量损耗，达到近似睡眠的状态。此时，他正在清点145支队的生存物资。
　　死地标配的生存物资总共分为四类，食物和水，生活医疗用品，武器和娱乐设施。往年第六季的医疗用品和武器都会格外多，今年也不例外。按照经验，干粮总是紧缺物资，不过好在145支队老弱妇孺居多，消耗并不快。
　　至于娱乐物资，这一完全为了体现“领导人性化”而存在的面子工程典范，一般也就逃不过扑克牌、烟酒此类，都是廉价粗俗的消遣，倒很符合死地糙汉子们的品味。不过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抽到二手MP3。

　　大家都还没入睡，只是躲在睡袋里避寒，看到彻打开装着娱乐物资的红色包裹时，脸上都掠过一丝讶异。
　　“娱乐物资看上去没什么用，事实上最好还是早拿出来分掉，说不定以后就能派上用场，总比一直藏着强。”彻说着从红色包裹里摸出一把打火机和烟。再摸，没有了。
　　彻叹了口气，索然道，“你们谁抽烟吗？”
　　赵远才和陈平都摇了摇头，丙爷说自己十几年前就戒了烟，周泽仁一个小孩子当然不会抽烟。彻把打火机分给众人，把烟塞进了上衣口袋。
　　他又翻了一遍医疗物资，脸色有些不安，“你们没有维生素片或者泡腾片之类的东西，那就有点麻烦了。”
　　周泽仁和丙爷脸都一沉，身旁的赵远才倒是很不解：“为什么？我就算是在以前不吃维生素片也没事啊。”
　　“不一样的，”周泽仁说，“你以前又不是每天吃速食。尤其是冬天，吃两个月的速食绝对会吃出问题。烂脸烂脚都算轻的，之前还有人就被铁丝勾了一下，关节肿得像球，直接败血症死了。”
　　“那怎么办？”赵远才蒙在睡袋里的声音肉眼可见地蔫了。
　　“把据点移到医院去，越快越好。死地医院很多，虽然不少都废了，离你们最近的东三街尽头那家还开着，”彻道，“那里有药物储备，但是得快，很多支队都抢着去医院驻扎。”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赵远才冷都顾不上了，一把拉开睡袋拉链，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就要出来穿鞋。
　　“夜晚最好不要擅自行动，虽说现在不是野兽的繁殖期，晚上不算很危险，但是你们没有夜袭经验，出去很容易送人头。明早也来得及。”
　　赵远才叹了口气，往鞋里塞了一大半的脚跟子依依不舍地抽了回来。他学过历史，知道哥伦布航海因为败血症死了多少人。一想到败血症浑身疱疹瘀斑的惨相，他心里急如猫挠，却只能盯着外面的鸦群原地发呆。

　　沉默延续，直到六点整，死地晚间播送准时开始，大家都听得耳朵生茧，几个人在睡袋里翻了个身捂住耳朵。魔音盘绕了两三分钟后才停。
　　停了片刻突然又响了：“下面播报今日违禁情况。”
　　违禁？
　　只听一个熟悉的粗犷人声从广播里传出来，分贝地震不足，扰民有余。
　　“你们这群人给我听好了！今天是怎么回事？！他妈的有三个组犯规，是不是第六季了反而个个都精神了，什么抢分抢物资抢地盘都敢，那下面是不是就杀人放火了？！可精神了呗，那就给爷精神到最后试试啊？！别现在窝里横，到时候打怪吓得屁都不敢放！”
　　官方广播可以做到这般程度的奇才，到哪里去找第二个？F049他们四个刚听了第一句，就知道那便是初来死地时碰到的物资对接员。
　　折原几个小时前一直郁郁寡欢的脸现在才缓和了几分，道，“是老孙，我成为临时居住民的时候，在主高塔里上过他的武器使用课。”
　　“对接物资的人就是他来着。”赵远才道。
　　“他以前就是军火商，据说受无辜牵连被流放死地的。”

　　死地管理员大概是觉得刚才那一顿污言秽语实在有伤风化，又开始一板一眼地放送规则。
　　“死地居民请注意，下面再播报一遍注意事项。
　　一，抢夺他人物资或恶意抢占他人地盘，欢迎拨打举报热线（通讯器拨111），将以两年不得选入临时居民为惩罚。
　　二，请各分队保持内部通讯通畅，关注芯片信号及传呼机，降低死亡率。必要时可借用死地广播联系队员，但请勿在每日固定播报时间占线。
　　三，关注每日广播“死地最新概况”，严格遵从安排，杜绝送人头行为。
　　四，最终清算得分将在各处四地广场进行，请各队在清算日前12小时，将猎取的A等及以上危险干扰项芯片送至主高塔一楼大厅，过期作废。
　　五，大型清洗行动将通过公派部队成员战斗同步监察，进行合理给分，具体解释权归公派部队所有，联系人：齐天。
　　六，公派部队将严格巡查死地纪律，严重违纪行为将终生取消临时居住权。
　　七，芯片维修请至主高塔一楼大厅。
　　祝各位好运！
　　呼吸！
　　活着！
　　”

　　陈平砸了咂嘴，有些感慨，“都到这鬼地方了，怎么还有人干这种不三不四的事。”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即便是在刀尖舔血的死地，“民风”也不见得有多淳朴，同仇敌忾什么的想都别想，没夺人生路已经谢天谢地了。似乎常年与野兽为伍，也激发了人类原始的自私兽性。

　　陈平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而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像一个不下十人的队伍。脚步声越来越近，直直朝他们的据点袭来，彻警觉地在黑暗中站起，黑亮眸子一闪，伸手去探背后的刀柄。
　　一个懒懒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哟，醒醒，各位，看看我们是谁。”

　　此时窗外早已暮色深沉，屋内更是漆黑一片。所以能劈头盖脸来一句“醒醒嘞快来看看我们是谁嘞不看保证您后悔”，不是自恋狂就是神经病。
　　或者是自恋的神经病。

　　不知是谁拧亮了一盏露营灯，把那个叫嚣的病娇的脸照了个透亮。
　　来者确实是黑压压的一群，目测应该是三个联手的分队，队伍秩序井然，等级分明。发话的就是为首的男人，尖脸细眼，暗处看不清表情。他们都清一色剃光了头，绿色的作战服上沾着新鲜血迹，长靴裹着一层厚厚的脏土。不用等他们靠近，硝烟混着血的浓腥扑鼻而来，好几个人还在兴奋地喘着粗气，双眼在暗处闪着贪婪的光，其中一人手上的弯刀刀尖还在滴血。
　　“来者不善”四字，一笔一划写在了他们脸上。

　　“刚刚击杀了猎物是吗？”彻的脸藏在暗处，语气轻描淡写，又恰到好处地透着主人的威严。
　　“是！”为首的男人一旁有个看似小弟的角色，兴奋地咧了咧嘴，嘴角歪得很难看，“A-的！哈哈哈！”
　　“唔。”彻听闻轻轻地应了一声。
　　唔？！唔什么唔？A-还唔？！
　　“小子你很拽嘛！”为首的男人鼻孔看人，流里流气地逼上前了一步，后面的人紧紧地跟了上来。
　　李佳佳的睡袋整个哆嗦了起来。剩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双双眼睛都望向彻导，只见他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漠然地半抬着眼皮。

　　彻在三年里也遇到过这样的恶霸队伍，往往都是三五个支队狼狈为奸，一场战役损耗过大需要补给，就看准了炮灰队伍夜间入室抢劫，正好可以避开巡逻的风纪委。
　　刚才陈平还感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眼下就应验了。
　　彻有经验，现在这个局面，不是劫物资就是抢地盘，顺便再捞一把芯片，人数上来看，他们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所以更不能示弱。

　　“嗯？小子，你有什么可拽的呢？”为首的尖脸慢吞吞地摩挲着指节，不紧不慢地又靠近了一步，鼻翼翕动双眼暴突，恨不得把气息结结实实喷彻一脸，像个飞扬跋扈的印度阿三。
　　楼上的005支队闻声而来，四个男人猫在楼梯口，看着那个路西法正面刚15个人，开始纠结要不要出手帮忙，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有“一锅之缘”，不过15人的恶霸组也实在是过于生猛。

　　“是啊，是没什么可拽的。”彻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侧跨一步，躲开了尖脸难闻的气息。他站到了露营灯能照到的地方，脸色在灯光掩映下坚硬如冰。
　　突然，恶霸小队里有人咬了咬尖脸的耳朵，“老大，他穿着黑衣服。”

　　像是点燃了一串无声的鞭炮，氛围陡然一变，后面有几个年轻小弟没沉住气，开始窃窃私语。
　　“是路西法？！”
　　“年纪这么轻，假的吧，不知道哪里骗来黑衣服装逼。”
　　“哪能骗啊，那不是违法的吗？”
　　“我看也不像是假的，他完全不怕我们。”
　　“你还记不记得路西法有几个人，见过那个吗？”
　　“我怎么知道....”

　　尖脸把后面那群废物点心的屁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有些浮躁。但他自诩是野狼窝丧尸堆里吓大的，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退缩半步的意思。
　　“小子，穿着路西法的衣服骗鬼呢！”尖脸狂妄地大吼。
　　后面的小喽啰一听老大发话就来了底气，现在都一口咬定彻身上的衣服是骗来的了，又开始吵吵闹闹地挥着武器挑衅，俨然戏精上身。

　　“切，谁骗人谁是鬼。”一个娇气的声音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