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大怪兽ET

2、二、元旦前夜

　　12月31日，Z大包下城市大剧院举办新年晚会。晚会结束时已经十点多，学生们接二连三一波一波地走出大门，他们得一起拼车回寝室，但大部分都是要步行到一公里外的广场看烟花表演，顺便跨年。

　　厉婉卿走出来的时候刚好十点四十五分，晚会主持人总是走得最晚的那一批。

　　她穿着长长的黑大衣，里面是没来得及换下的香槟色礼服，盘了一下午的长发散下来，褶皱形成了漂亮自然的波浪。

　　门口人来人往，同系师兄师姐会同她微笑着打招呼。有其他系的师兄师弟也会过来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广场跨年，她都一一婉拒。年轻的男孩儿当然没有恶意，只是因她太好看了。

　　“小伙子，小丫头，帮帮忙吧……”

　　微弱乞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厉婉卿顺着声源望去，是个矮小佝偻的老人双手捧着铁缸在行乞，灰色的头发间都是雪，双手又黑又红的。几位同校校友要么背过身去玩手机，要么自顾自地说话装作没听见，谁也没有理会。

　　这不怪他们，毕竟现在骗子太多，人心都被欺骗地冷漠。老人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无措又卑微。

　　忽然刮来一阵夹着雪的冬风，一张五元纸币被吹落到厉婉卿脚边，还有越刮越远的趋势，老人很着急，蹒跚着想追却跑不快，都快哭了，“钱……包子钱……钱……”

　　厉婉卿见状，追着那张纸币小跑了几步，然后将它捡起，再折返回去放进老人手中的铁缸。老人一个劲儿地对她道谢，厉婉卿看到老人家红红的眼睛，不禁想起从前她不吃外婆做的饭时，外婆委屈的眼神。

　　她心中一软，觉得这位老奶奶怎么会是骗子？终究于心不忍，低头掏出钱夹取一张10元纸币。老奶奶有些矮，厉婉卿只好微微弯下身，礼貌地将纸币放进去，没有施舍打发人的趾高气昂，只是友善怜悯的给予，尽管已经到了期末，她自己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

　　“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她对老奶奶笑了笑，说了句‘您早些回家’，就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年轻轻轻的姑娘家大都不擅应对对自己感恩戴德的人。

　　老奶奶走远，学生们也走得差不多。厉婉卿东看看西看看，哪里都没见到说好等她的室友，她只好拿出手机拨打室友叶小满的电话，可对面一直无人接听，天太冷了，大衣虽然挡风，但高跟鞋可不挡风，地上的雪拂过洁白的脚背，她打了个哆嗦。

　　‘滴滴———’

　　突兀低沉的车喇叭把厉婉卿吓了一跳，她回身，发现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黑轿车，车身很干净，车头顶着一枚眼熟的标志，她并不懂车，只勉强认得零星几种车牌logo。

　　车窗慢慢降下去，坐在驾驶位的男人稍稍前倾着身子，似笑非笑地，“雪快下大了，要搭车吗？”

　　厉婉卿借着路灯光扫去一眼，平心而论，男人很硬朗也很英俊，只是懒散的模样和若隐若现的剃须痕迹，配上这临街搭讪的行为，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不正经的登徒子。

　　“不用了，谢谢。”她收回视线，平视前方，昂着头挺着背，浑身上线写满了拒绝的意味。

　　车里的男人好像点了点头，顿了顿，“今天不好打车。”

　　厉婉卿皱了皱眉，不想多说什么，只好走远几步装作没听见，她以为男人会自知无趣开车离开，可他没离开，只是升起了车窗。

　　“婉卿！婉卿！小满喝多啦！快来帮帮忙啊！”

　　厉婉卿感到头大，心想怪不得到处找不到小满，原来是偷偷喝酒啦！她急忙小跑到学姐身边把醉醺醺的叶小满‘接’回怀里，还不住地向学姐道谢。学姐急着去广场和男朋友汇合跨年，只匆匆嘱咐了一句‘有事找警察叔叔’后就拉着同伴离开了。

　　“小满，小满！”厉婉卿摸摸叶小满的脸，见她光是嘟嘟囔囔却没什么反应，干脆直接扯她脸蛋两下，“你啊……”

　　“栗子……栗……哎哟……”

　　冷风一吹，非但没把醉酒的人吹醒，反而把人吹成了一团泥，叶小满树熊似得挂在厉婉卿身上，浑身使不上劲儿。厉婉卿摇不醒小满，醉酒的人一旦失力瘫软，双腿就没法自行站立，她只能紧紧搂着怀里的女孩儿以免她滑落摔倒，然后再步步艰难地挪到路边。

　　平日里，这儿多得是空的士，可今晚真如那人所说，的士不仅寥寥无几，还都是载客的。

　　而那辆黑车仍安安静静停靠在路边，厉婉卿不小心望过去时，那人还特意闪了闪车灯，仿佛在挑衅着告诉她：想反悔随时都能上车。玻璃黑漆漆的看不见车内情况，但她就是觉得里面的人在看她笑话。

　　这突如其来的臆想反倒激起她莫名的斗志，她重新收紧快没力气的手臂，“小满……你快醒醒啊！”

　　“嗯……呜呜……”

　　叶小满咕哝声什么，随即把头埋进身边人温暖的颈窝。嘶———袭颈的冰凉又让厉婉卿打了个哆嗦。

　　学生们都差不多走光了，半小时前还热热闹闹的剧院门口现在只有零星归家的行人，二十多分钟过去没有一辆空车经过。厉婉卿又急又冷，她委屈无助得很，欲哭无泪，“小满……你快醒醒吧……”

　　而这好死不死的，迎面又走来三四个流里流气的男子，他们老远前就开始打量这两个抱在一起的姑娘，离近了再看，姿色还不错，要是约走一度春宵，这个元旦也算有滋有味，为首穿着嘻哈裤的停在厉婉卿身边，摸摸她肩膀，“呀，美女，要不要我们送你们回家啊？”

　　厉婉卿退后一步躲开那只手，目光和口气陡然凶起来，“走开。”

　　见面前的美女瞪起眼睛都这么漂亮，另一个小流氓也来了兴致，直接伸手拍拍叶小满的脸蛋，“天这么冷，就不想要点温暖吗？”

　　“滚开！”厉婉卿又向后退了一步，心里慌乱恐惧到极致，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她揽住叶小满背过去身，把她护在怀里背对那些流氓，她害怕得缩起身体，只能死死搂紧不省人事的叶小满，“滚！”

　　“让我们送送呗，我们也没有恶意。”
　　“就是就是，一起抱团取个暖怎……”

　　‘砰———’

　　巨大的车门关合声在雪夜响起，把几个人都惊得不轻，嘻哈裤骂骂咧咧地扭头刚想破口大骂，却下一子哽住了。嘻哈裤自认直觉很准，他觉着向他们走来的男人看起来不像一般人能惹得起的，尽管男人脸上还带着不怎么正经的、似笑非笑的友善神色。

　　男人很高大，嘻哈裤得仰头看他，由于不想先输了气势，只好清清嗓，“那个，怎么着，她是你女朋友？”

　　男人没说话，只垂眼笑看他，而嘻哈裤把这当成了某种默认，忙帮自己找好台阶，“自己的女人要保护好，”开玩笑，他们就想跨年夜寻个乐呵，可不想惹到什么阎罗太岁，“那什么，咱几个快走吧，KTV就给预留10分钟。”

　　几个小混混面面相觑，没明白老大怎么忽然怂了，只好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最后不知嘻哈裤说了什么，哥几个齐刷刷地回头瞅瞅站在原地的男人，再互相看了看，这才终于结伴走了。

　　厉婉卿惊慌未定，眼圈红红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冷风从大衣领子灌进去，她回过神来咬紧牙关挺一阵儿，继续，“……小满，小满！”

　　男人站在她半步之外，斟酌着，“醉酒之后遭遇低温，容易发生危险。”

　　厉婉卿没说话。

　　男人不急不忙，又提醒一句，“雪真的快下大了。”

　　厉婉卿还是僵持着没说话。
　　直到叶小满又发出哭唧唧的声音，“……唔唔，栗子……我好……冷……”

　　“……”

　　车里真的很暖和。

　　不知是不是错觉，厉婉卿发现自己上车没一会儿，脚下的空调暖风就变得很足，几乎快被冻僵的双脚没多久就缓了过来，她坐在主驾驶后方，叶小满躺在她腿上，身体蜷缩着像个团子。

　　“去哪儿？”

　　“Z大宿舍一期。”

　　男人听后笑着挂档，“大学府啊。”

　　厉婉卿张了张嘴，但没多说什么，首先，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优越，其次，一个还在靠家里‘救济’的大学生被开名车的人夸奖，怎么想都是寒暄罢了。她虽然不懂车的型号性能，但她至少知道他的轿车牌子很出名也很昂贵。

　　“我们走外高速吧。”

　　厉婉卿才放松下来的神经又警惕起来，“不用，走市区内。”

　　男人自后视镜看她一眼，眼角弯弯的，“……行。”

　　车子滑出去，很稳也很快，因为这条道上没什么车。厉婉卿戳着叶小满的脸颊，她越看这张酣睡的脸蛋儿心里越委屈生气，于是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掐她脸上的肉肉，就当是泄愤。

　　才行驶不过5分钟，车速明显慢了下来，之前街上安静的气氛也荡然无存，周围彼此起伏地响起车喇叭声。

　　这是怎么了？厉婉卿奇怪地探过身子，这一张望就傻了眼，前方那像一条彩带似的长龙车队就真真实实地在她眼前堵得水泄不通。

　　“这……怎么会……”她忽然想起，大剧院驾车到Z大必须要经过中央公园，然而中央公园今晚有盛大的烟火表演，所以……现在，此时此刻，他们也像无数个赶来看烟火的人一样，被实实在在地困到这里了。

　　“……我说过走外高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