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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月光中的男人 ...

  •   漫天的雪花从无际的黑幕撒下,像甜蜜的糖粉扑白了首尔的街道,整个世界像是沉浸在童话故事之中。但现实世界却是冰冷的,风雪沾染了恩澈柔如柳丝的黑髮,冰凉的触感附着在细緻的五官上,嘴裡吐出的热气化成一片白雾飘散在冰凉裡,恩澈手拉着行李箱在低垂的夜幕裡止不住地颤抖,一双小手在零下十几度的空气中冻得通红,艰困地在雪地中缓缓前行。行李箱的滚轮在不平的砖地上滚动,喀拉喀拉的声音为少女无声的出行配上寂寞的伴奏。

      寒冷和疲倦让恩澈停下了脚步,她将冷到僵硬的小手凑到嘴边,用微弱的气息暖和双手,奈何寒冷还是如影随形,静止的寒冷空气如同毒气渗入衣服的空隙,恩澈冷得牙齿直直打颤,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感受到何谓家的温暖。

      有明亮温暖的光线自身旁的建筑物内洩出,大片的落地窗使速食店内的情形一览无遗。几名与她身着同样校服的女学生并肩而坐,手上拿着潜艇堡有说有笑,她们脸上的笑容如青春一样灿放,黑色的窗框框起了这幅美丽景象,也将温暖和欢笑牢牢固定在了恩澈难以触及的距离。

      温暖的黄光线洒在恩澈染红的脸颊上,她出神的站在原地欣赏这再平凡不过的景象,然而这微小的幸福对她而言却是那样的遥远,只能隔着一道玻璃去幻想,幻想自己在玻璃内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那样平凡的幸福会是怎麽样的呢?不必顶着风霜在街头流离失所,而是穿着暖和的衣服在室内喝着一杯热可可,或许还能再养隻可爱的小猫,如果是这样的人生呢?那样的李恩澈会很幸福吗?

      彷彿照着黄光便能感受到温暖,恩澈拉着行李箱在原地望着,浑然不觉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

      “女儿啊,今天上学会累吗?”

      温柔的话语声在恩澈耳边响起,适时宽慰了她漂泊无依的心,像是小红帽的幻想被一根火柴带到了现实世界。然而当恩澈回过头,一位母亲牵着女儿,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女孩绑着可爱的辫子身揹红色书包,母亲脸上则挂着能融化雪冬的笑容,她用手掌轻揉孩子的头髮,逗弄女孩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孩子的眼睛天上的星星那般明亮,配上母亲和月色般柔和的笑颜,星星和月亮大手拉小手明亮了夜晚黯淡无光的一角,为灰暗的人行道留下点点温馨的萤光。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火柴幻化出来的温暖,口袋的震动将恩澈的思绪一秒拉回了现实。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恩澈从口袋掏出了一支黑色的按键式手机,冻到手指不灵活的手紧握着震动中的电话,像是抓着最后一丝淼茫的希望。萤幕上显示出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像是一份未署名的包裹,不知道下一秒会迎来光明的希望抑或是被拉往更深一层的地狱。

      “喂?”声音颤抖着,夹杂着期望和恐惧,恩澈按下了接听键。

      “是恩澈吗?是我。”三个月未曾耳闻,母亲熟悉的声音显得无比陌生。

      听到母亲的声音,恩澈堆积的委屈和不满再也忍无可忍的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眼泪如泉水从眼匡溢出,温热的泪水瞬间暖和了冻僵的面颊。

      她浑身战慄地站在雪中,愤怒、失望、委屈,複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面对母亲的任性和不负责任,恩澈想愤怒地向她嘶吼,想像一个孩子一样哭泣耍赖,但她只是任由泪水无声佈满面颊,卑微地等待母亲发话,因为害怕,害怕对方会再度弃自己于不顾,所以无所作为。

      “妈妈。”恩澈轻唤了一声,声音沙哑而不自觉。

      “恩澈啊,是我。”女子轻快而愉悦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出,完全符合了一名离家三月又擅自退租母亲应有的轻浮态度。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房子我早上退租了,押金全都在我这儿。你手上应该有这个月的房租吧?可以话就汇给妈妈,我这个月手头真的有点——”

      “——这次是不是太过分了?”恩澈终于忍无可忍,她哭着质问。

      “妈妈一点都没有想到我吗?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这麽晚了我一个人没有地方去,妈妈难道都不会担心我吗?为什麽不问我吃过晚饭了没有?不问我有没有穿暖和一点,也不问我今晚要睡哪裡。一直跟我要钱,难道我是妈妈的摇钱树吗?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心口一阵一阵地疼,恩澈哭得在石砖地上蹲了下来,把累积已久的怨气一口发洩了出来,她知道自己永远都得不到一个答复,从小到大,自己对母亲印象中最深的是离去的背影,穿得光鲜亮丽、兴高采烈的离开家门,难道离开自己就真的那麽开心吗?难道在自己身边就一点都不值得快乐吗?

      她紧抓着小小的手机,像是把手机捏碎了一般,母亲愤怒到近乎发狂的声音从手机裡传来:“你现在是在跟我抱怨吗?是谁养大你的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花了二十年的青春浪费在你身上,跟你要这点钱过分吗?

      你以为自己是小孩吗?只想着要依靠别人一点出息都没有……”

      这一次,恩澈用力按下了挂断键,她鬆开了手机,也鬆开了一直紧紧抓在手中的、最后一丝的希望,然后在雪中大声哭嚎……

      *
      *
      *

      灰暗的社区看起来格外荒凉,无人问津的巷弄堆积了废弃的纸箱,厚厚的积雪复盖马路,恩澈在皎洁的雪面上踏出一排小小的脚印,潜伏在阴影裡的野猫被恩澈吓得从眼角馀中一闪而过,老旧的屋舍玻璃被人砸破了一角,网状的玻璃碎片倒映出恩澈形单影隻的身影,她垫起脚尖一看,碎裂的痕迹上立刻出现千百个如万花筒般的迷幻倒影。

      伤心欲绝的恩澈来到一个老旧的社区佈告栏前,被年岁冲刷过的佈告栏显得色彩黯淡,凌乱的宣传纸张贴满了小小的版面,她在佈告栏中找寻任何关于租房的广告,阮囊羞涩的高中少女冀望能在荒凉的社区裡找到遮风避雨的落脚之处。被埋在底部的宣传指张早已随着时间久远而失去了当初的色彩,无论当初是如何饱含期望的被贴在佈告栏上,乏人问津的日常终将迷失在与日俱增的新型宣传单之中。

      恩澈翻来看去了许久,直到一张颇为不起眼的宣传单映入眼帘,没有华丽的照片和排版,灰白的纸页上手写了潦草的“伊甸考试院”字样,像是被人遗忘了许久,一张停留在过去风光岁月裡的租屋传单,恰巧出现在了走投无路的高三生面前。恩澈将传单前后仔细看了好几遍,除了简单的住址和大大的伊甸考试院几字之外,灰白的纸页上再无透露更多的讯息,彷彿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正引诱她步步向前落入圈套之中。

      “你一个人吗?”

      有陌生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撕裂了万籁俱寂的寂静,伤心到麻木的恩澈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泪痕依旧挂在面颊,她平静地望向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没有早一刻,没有晚一刻,就在她别过头的那一刹那,清凉的晚风迎面拂来,扬起了丝丝柔顺的黑髮。那男人站在皎洁的月光裡,身后是大雪纷飞的银白世界,像是夹带了月光来到人间的阴间使者。

      是因为已经跌入绝境的关係吗?还是因为今晚的月色是那样美好,恩澈忘记了自己对陌生人理当感到害怕的情绪。她无惧地迎面对方,男人的面色是不大自然的惨白,是许久未接触阳光的惨澹,在这浓到化不开的黑夜裡格外吓人。一双不合比例的大眼安静地凝视着自己,昏黄的路灯晕染了他的面颊,却没有带来任何一丝温暖的感觉,反而凸显了他奇特的面部线条。

      不俊朗,却独树一格。那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男人身穿一袭暗黄色的外套大衣,黑色的直髮及肩,年纪落在约莫三十上下,怀中抱着一个半掩的纸箱,高瘦的身躯和恩澈差了两个头不止,他由上而下的目光安静的没有温度,彷彿生来便不带有人类鲜血的温暖,冰冷中有一丝丝的优雅。不合正常比例的大眼显得有些骇人,但此时此刻,她忘记了害怕,只是平静地望着面前下凡的阴间使者。

      “抱歉,我吓到你了吗?”男人亲切的话语尾韵微微上扬,和他勾起的嘴角相互衬映,他俯视看着自己独自出神的恩澈,语气中没有丝毫不悦的情绪。

      “没有。”话说出口的时候,心裡有股深层的悲伤被唤醒了,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滚落,在月光下牵起一条带有温度的银丝。她不愿在陌生的男子面前落泪,但破了一个洞的心却偏偏在此时源源不绝的涌出泪水。

      恩澈勉强的吸了下鼻子,努力抑止着不断涌出的泪,她对着月光下的男人说:

      “很美,我觉得大叔很美。”

      男人的大眼注目着她红着眼匡,并未对她突兀的话语感到一丝不悦。少女正要开口再说话,却注意到男人怀中的纸箱正微微的晃动,猫咪细弱的叫声吸引了恩澈的注意力,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一双黧黑的星眸自深层的黑暗中亮起,她好奇的望向纸箱的主人,一倾想窥探纸箱中秘密的心思。

      男人似乎有感受到了恩澈的好奇,他把怀中的纸箱朝她的方向靠近。少女踏着一双黑色的帆布鞋,微微垫起脚尖,往纸箱内部一探究竟。

      三隻几个月大的小猫正用圆润的眼睛回望着她,蓝绿色如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珠好奇的注视恩澈,牠们张开嘴露出小小的尖牙,柔弱无力的叫声像初融的雪一样绵密,惹得听到的人心生爱怜。一身柔顺的毛髮洁白如雪,中间夹杂几块墨色和深橘色的细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彷彿深披上银白的雪衣。小猫们努力地抬起头,试图用充满好奇的目光去探索纸箱外寒冷的世界,三双毛茸茸的耳朵灵巧的追踪声音的来源变换方向。

      “不知道是被谁抛弃了,在街道上看起来很冷就捡回来了。”男人说道。

      “怎麽这麽小就没有家了呢?”说话的时候,心口一阵酸涩。

      她伸出小手轻轻抚摸小猫身上柔细的绒毛,指节在零下十度的天气裡发红,猫咪柔顺的毛髮在极寒的天气裡为她带来的一些温暖,小猫在她的抚摸下满足地发出呼噜的声响。恩澈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在猫咪上的同时,男人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放在恩澈的身上,阴冷的目光凝视着她因笑容而浮现的酒窝,苍白的面颊配上一双幽深的大眼而显得骇人。比起怀裡的亲人的小猫,恩澈对陌生人毫无畏惧的举动更激起了他的兴趣,隐约的,男人惨淡的面容上浮现淡漠的微笑。

      “你,”没有血色的唇轻声细语。“不害怕我吗?”

      男人身上隐隐有一股迫人的威势,像一条邪恶冰冷的蛇,令人背嵴阵阵发凉,恩澈觉得自己像猎物在猎人面前那般的危险,但她只是镇静地抬起眼,两人的目光在月色下相迎,他脸上的微笑似乎别有深意,女孩无瑕的墨黑瞳眸倒映了男人脸上若有似无的微笑。

      “我为什麽要害怕你?”

      带了点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敢,恩澈朗然应答男人的问题。对方似乎有点意外,没有血色的唇微微下垂。她似是飞蛾扑火,莽撞地踏进了猎人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银白的世界裡,清冷的月光照耀在两人身上,朦胧的白雾阻绝的外界的干扰,周遭静默的听不见外头的车水马龙,像是被外界完全的遗忘似的,彷彿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无情的杀人犯和纯真的高中少女对视着,一切都像是命运的巧手安排,他们注定在此时此刻介入彼此的人生,相互纠葛,再也离不开彼此的束缚,直到一方不再带有生命的馀温。

      忽略她的回答,男人适时的延续了方才的话题。“不过我住的地方没办法收留牠们,现在有点烦恼呢。”

      他望着她,像是徵询着对方的意见。恩澈脸上淡淡的笑容顿时消失,眼神裡恢復了原先的悲伤与忧虑,她饱含歉意地说道:“这我可能帮不上忙,我也还在找住的地方。”

      男人闻言,目光顿时落在她身后沉重的行李箱,一身乾淨的制服彰显了她此时尴尬的身份。

      “或许有考虑考试院吗?”大概猜到了她的难处,男人并无展现出多馀的关怀,只是看着她手上的宣传单,询问道。

      “阿,这个吗?”注意到他视线方向,恩澈翻看了手中的宣传单:“因为我还是学生,预算有限,所以也在考虑是不是住考试院比较好。”

      “我刚好住伊甸考试院呢,那裡租金特别便宜,离公车站很近。”男人转过身,看向身后一条不起眼的巷子,沿着陡坡砌成的阶梯沉浸在大片的阴影裡,一路攀升似乎没有尽头。“房客之间的感情也很好,彼此之间就像家人一般的相处。”

      恩澈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眯起眼打量着楼梯最后通往的暗处,看似没有尽头的阶梯末端消失在浓墨般的阴影裡,像是接往地狱的尽头令人感到莫名的不安。男人观察着恩澈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却没有在细緻的五官中捕捉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不安或畏惧,女孩只是认真想像着他口中的伊甸考试院,她眯起眼认真想像的模样落入玄黑的眼底,毫无任何惹人怜爱的气息,只是像一隻在猎人面前仍无所察觉的猎物,无端令人生气。

      恩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颇为感激地向刚认识的男人说道:“谢谢你告诉我,大叔,我会好好考虑的。”她将那张饱经风霜的传单收到书包中,然后再次向男人低头致谢,男人脸上带着一抹轻柔的笑意轻点了点头。

      在走出这银白色的秘境之前,恩澈忽然回过头对他说道: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会是邻居囉?”少女纯真无邪的问着眼前的杀人犯。

      男人没有多做回答,只是用一双大眼沉默地注视着她。

      少女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难以抵御风雪的瘦弱背景消失在浓浓雾色之中,一直到最后,男人的目光都没有从她身上离去,随后,男人瘦高的身影也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1.3月光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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