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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平凡的高中生 ...

  •   1.1不平凡的高中生
      [职业绘画副业高考生的李恩澈]

      车水马龙的首尔週末,冬季十度以下吹着强劲的冷风,儘管暖阳高悬天际,柔和的金色阳光细细洒落在灰色的砖道上,当刺骨寒凉的强风迎面,街道上的行人下意识低下头紧缩,他们迅速拉拢领口周围的布料御寒,双手躲进温暖的口袋裡,瑟缩地迈开忙碌的步伐,任由鞋跟敲击路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週末可见的风景,是许多家庭和情侣外出逛街的情境。迈入婚姻生活的男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慈爱的眼神注目身旁牙牙学语的孩子;年纪稚嫩的幼儿,脚下踩着双亲再三思量后购入的小巧布鞋,细长的黑眸中流动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脸颊上小小的酒窝令关注者也忍不住与之一同露出幸福的微笑。

      这样天伦之乐的景象隔着一扇窗,落入了独自出神的少女眼裡,李恩澈注目眼前路过的一家人,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寂寞,温暖的斜阳洒入咖啡厅内,照得一头及肩的长髮沾染点点金光,冬季的寒冷隔着玻璃依旧冷着她的心口,阳光温暖了她的人却无法暖和她的心。

      冰凉的咖啡顺着黑色吸管滑入喉咙,玫瑰色泽的唇瓣轻抿着吸管,一双深黑色的眼眸无神的望着窗外。咖啡厅门上的铃铛相互撞击发出一阵脆响,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由远而近,恩澈斜眼看向来人,一个穿着咖啡色大衣内搭西装和衬衫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面前,他向眼前身着高中制服、神情冷淡的恩澈报以礼貌的微笑,随后自顾自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面对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恩澈眯起了细长的眼睛,轻咳了声喉咙收回那饱含伤感的眼神。

      顶着二八分西装头充满商业气息的男人脸上挂着微笑,锐利的目光晃过几本摊在桌面上的讲义,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和红笔画记的星号,与疲惫的双眼下淤积了薄淡的青痕,种种迹象综合显示出眼前这名少女敏感又疲倦的原因。这名不速之客迳自伸手拿起桌上被仔细包装过的包裹,右手伸进西装内袋掏出一把美工刀,沿着胶带拆开了包裹。一边用和缓的语气问候包装的主人:

      “现在连週末也要去学校吗?”

      恩澈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目光再度向窗外漫无目的地延伸,一口冰凉又苦涩的美式咖啡冲下喉咙,对面的韩仲介正从包装中抽出几幅画作,那是恩澈在头昏脑胀的考前冲刺之馀连续十多个通宵熬夜赶出来的心血,她侧眼瞄了一眼正低下头研究画作细节的男人,淡淡地抱怨道:“这就是可悲的高三生活阿,连六日都不能好好休息。”

      恩澈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自己的生活,韩仲介一时之间忍不住嘴角失守,无懈可击的商业化微笑上出现一道裂痕,他赶紧将注意力放回手上的画作:白纸上,斑斓的油彩勾勒出了一位慈爱的母亲,她柔和目光凝视怀中熟睡中的孩儿,温柔的暖光晕染了婴儿的细软髮丝,白嫩的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增添了画面中的幸福感,怀中的婴儿在画家熟练的笔触下熟睡的睡颜彷彿可以抚摸到弹嫩的小脸蛋。韩仲介轻锁眉宇,用心研究笔触间暗藏的奥妙。

      “这成熟的绘画实力……”他抬起头望向恩澈,发自内心的贊叹道:“就算是放在大学的毕业展上展览也足够了,委託人会很满意的。”

      恩澈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对于韩仲介称赞的话置若罔闻,彷彿被赞美的不是自己,正在评论的也不是自己熬夜了许久、再三研究过后才完成的心血。她真正在意的和眼前的一切都无关,直到仲介心满意足的将作品拍了照片后传给委託人,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包装内包好,她才放下手上的玻璃杯,端正坐姿,严正以待接下来即将上演的重头大戏。

      “至于尾款的部分嘛……”韩仲介再度回復那充满商业感的笑容,他从怀中的内袋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恩澈,少女迫不及待的接过信封,再也端不住高冷的神情,无法掩盖发自内心的喜悦,眼角眉梢上终于浮现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一丝纯真。她伸手揉捏了下厚实的信封,掂量着裡头钞票的厚度,右颊上的小小的酒窝令对桌的仲介忍不发出笑声。

      看着拿到酬劳变彷彿变了一个人似的恩澈,似乎习以为常的韩仲介从身边的公事包中取出一个A4大小的信封袋,他放在桌面上推给了恩澈:“下一个委託来自跟你同年纪的高三生,首尔大学今年入学考的术科指定题目是『手』,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要脱颖而出需要花一点心思,加上个人作品集共要委託十张。”

      听到首尔大学响亮的名号,恩澈眼裡活跃的光彩微微黯淡了几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难以逃过韩仲介的观察,恩澈浑然不觉的拆开信封,她随意翻阅着委託人提供的作品集,对于不入流的画技感到棘手地皱起了清秀的五官。

      “关于委託内容,这次委託人有点想法。”韩仲介在桌上放了一个外表精緻的铁盒,漆了海蓝色调的铁盒上绘有细緻的风景画,以金漆写了娟秀的CARAN d’ACHE,他打开铁盒,裡头躺了两排一看便要价不菲的色铅笔。这盒恩澈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高级舶来品此时被推到她面前,她吃惊的看向坐在对面的韩仲介,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摸色铅笔光华的笔身。

      “这是给我的吗?”她紧咬着嘴唇,有所思量地望向韩仲介。

      韩仲介点了点头,再度伸手进西装内袋掏出厚度和前一个信封不相上下的棕色信封,道:“这是你动笔前的订金,完成之后会再给尾款。如果委託人成功录取了首尔大学,接下来的四年委託人希望可以和你长期合作,一切费用由你决定。”

      委託人提供的那本惨不忍睹的作品集静静躺在恩澈手下,高贵到足以负担她一个月生活费的色铅笔和丰厚的金额令她怦然心动,恩澈面色複杂的注视着那小小却沉重的铁盒,首尔大学的名号和那离她遥不可及的梦想迴盪在脑海裡,最终,她咬了咬牙,将铁盒和信封收进了放满参考书的书包中。

      “交易愉快。”

      韩仲介临走之前,忍不住回头望了神色複杂的恩澈一眼,她清秀细緻的脸蛋格外令人垂怜,他沉默地盯着桌上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的计算纸,她抬起头望着即将临去的他,无言的目光相对,那毫无杂质的清澈目光令韩仲介升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担忧和恻隐之心。

      “恩澈啊,”脱下商业化的伪装,他略微笨拙地呼唤这对他来说极为陌生的名字。“首尔大学的话,你的实力不会有问题的。这委託如果不想接也没有关係。”

      恩澈听了他的话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笑容,是绽放在寒冬裡路边一朵无名的小花,清澈的黑眸裡浅浅阴鬱,绵延无尽如同外头缓缓飘落的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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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无家可归的少女

      走在首尔的街头上,一身纯白的制服配上即便在寒冬也从未缺席的暗红色百褶裙,她像一朵盛开在水泥都市裡的花朵,肩负满载参考书的沉重书包,恩澈走在回家的羊肠小径上,一路攀升的陡坡,两旁再熟悉不过的街景,暗沉的水泥景緻却因为厚实的信封而变得斑斓了起来,钞票的颜色是恩澈心中的灿烂晴空,她脸上的笑容因为尾款的到来而变得明朗,和灰暗的天气形成浓烈的对比。直到,通往家门口的巷口终于出现在眼前,敞开的大门让一切风云变色,这一刹那,她所熟悉的一切轰然崩塌。

      粗壮的搬家工人抬着恩澈充当书桌的矮桌往货车上搬,陌生的鞋印在清爽的磁砖上留下肮髒的泥印,恩澈瘦弱的身子再也扛不住沉甸甸的书包,深蓝的学校书包咚地一声落地,她脸色惨白的站在逐渐被搬的精光的家门口,衣柜、矮凳、床此时,房东太太正好一边嘱咐着工人一边走出户外,恩澈立刻飞奔到房东太太身边,紧紧抓住她肥胖的手臂,把手中的信封袋硬塞入房东太太手裡。

      “房、房东阿姨,”她脑海裡一片空白,被晴天霹雳的景象吓到手脚冰冷,只是一鼓劲的把话说出来。“这个月、这个月的房租我已经有着落了”

      “虽然还不到一半,但这个月的房租我绝对不会拖欠,所以拜託、拜託,千万不要把我赶出去”

      她只是紧紧抓着房东太太环绕在胸前的手,踉跄的紧跟上房东太太的急促脚步。然而房东太太锐利的目光像刀锋一样往她单薄的身上一刺,圆润福气的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情,她用力甩开了恩澈紧抓住自己的手,将她狠狠推开,不客气地说道:“你这是在做什麽?是你们自己要退租的,你妈妈连押金都直接拿走了啊!”

      听到房东太太的话,恩澈整个人忍不住一颤:“什麽?”

      “你妈妈今天一早就来敲我的门,说要退租,我二话不说就把钱都给她了。”

      恩澈不敢置信地问着,心口像被人狠狠刮了一刀似地作痛,眼眶顿时间红了一圈,她不自然地撇开目光,伸出手迅速地擦拭眼角湿润的泪水。

      “阿姨,您见到我妈妈了吗?”她问,滚烫的眼泪终究是不争气滑落脸颊。“什麽时候?在哪裡?我已经快三个月没见到她了。”

      房东太太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她忍不住大大地倒抽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她的目光飘向远方,嘴裡喃喃自语道:“我的天呐,这个疯女人”

      是生气、失望、伤心。恩澈浑身战慄地看着更多搬家工人扛着家具进出,曾经拥有的生活像写生簿上的铅笔稿被人强行抹除,彷彿是多馀的、不需要的,或者是未曾真正拥有过的。或许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一个可以被称作是家的地方,这几坪大的套房不过是个空壳罢了,妈妈说不要便不要了,那自己这个家人呢?难道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大概吧,妈妈连押金都还记得要取走,却没有通知自己退租的事情,连自己要如何生活、该何去何从都不管不顾了。

      她任由泪水在脸上奔流,忽然,一个工人拿着恩澈的松木画架步出门口,正要放上堆满家具的货车上,恩澈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工人手裡接过画架,伸手用学校外套的袖子擦拭着上头沾染上的灰尘。这是她拿到第一笔薪水后,为自己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礼物,过去陪伴她在夜裡画过无数张画作,画作被拿去换了更多的钱,而只有这个画架始终在自己身边,未来,也只有这个画架会继续陪伴着自己。

      她用力地擦拭着,就算画架已经乾淨了仍是继续擦拭,一边抹去滚落脸颊的泪水,房东太太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在她身旁叨唸起了自己的不得已:“你也知道,在首尔能找到像我这样租金便宜又大的好套房不多了你妈妈一退租,隔壁的郑奶奶刚好在场就帮快当完兵完的儿子租了,说是明天就要入——”

      “——那我呢,那我怎麽办呢?”恩澈喃喃说道,打断了房东太太的叨叨絮语,一双无神而空洞的黑眸望向房东太太的脸,她问房东太太,也是问着前途茫然的自己。

      ——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自己该怎麽办呢?

      房东太太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彻底抽出了恩澈母亲搞出来的烂摊子,她收回注视恩澈的目光,颇为过意不去却又无可奈何的道:“我怎麽知道?进去把你需要的东西收一收,然后赶紧走吧。”

      后面有工人把清空的柜子扔到货车上,破烂的木片禁不起碰撞,老旧的木柜立刻原地崩毁、发出巨大的声响,房东太太和恩澈只是默默看着,房东太太继续道:“至于家裡的家具,我看都是些烂东西,下个租客也用不得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她矮小肥胖的身子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有些不忍地回过头看了恩澈一眼,看着恩澈把落地的书包重新拾起,沉甸甸的书包压在单薄的身上,在寒风中连身影看上去都楚楚可怜,房东太太忽然又走了回来,将恩澈给她的房租又重新塞回恩澈手裡,道:

      “看在你跟我小儿子同年的份上,这钱你就收着吧,看你是要去睡汗蒸幕还是哪裡的,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房东太太急急忙忙的走了,恩澈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矮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大步走进了人去楼空的家中,开始收拾起了未来需要的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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