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9、都在残山剩水中（1）

　　转眼到了夏天。
　　立夏的时候，沈柏谦又来了裁缝铺一次，他给李一元送了一些大虾过来。
　　立夏吃虾面，是这一带的风俗。
　　李一元、四国和七忆算是常住在铺子里，伍依依常常来凑热闹，加上万一有来裁缝铺的客人，算来算去，一路上掰着指头，很容易就超过三个人了。
　　换了旁人，沈柏谦一般也没有什么废话，直接就拿他当公子的威严出来，严格要求控制在场人数。只是李一元不一样，沈老爷和沈老太爷见了李一元都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他自己见了李掌柜，心里比见他爹还要敬畏几分。
　　说不上来为什么，打小跟着爷爷来裁缝铺，见李掌柜都是这样，爷爷也是、爸爸也是，其实都算是这家裁缝铺的主顾，但从来都像学生见训导主任一样。
　　他硬着头皮提着大虾就进了铺子，叫了声：“李老师。”
　　半抬起眼皮，微微扫了一圈地板，柜台外是没有人的，略略松了口气。
　　“柏谦你来了。”李掌柜抬起柜台隔板，从里头往外走。
　　沈柏谦递上大虾：“立夏，我父亲嘱咐我给你们送过来的。面条也是现做好的。”
　　李掌柜接过他递上来的包裹，他才抬起头。
　　先看到的是在柜台边支着下巴发呆的七忆，心想还好，刚要舒一口气。
　　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哎呦喂，这不是沈公子嘛，今天好兴致啊。”四国的声音里憋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吓得沈公子一个冷战还没打完，直接开始吐了起来。
　　七忆没什么反应，好像专心想着什么事；四国看他狂吐，直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李掌柜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我……我先走了……呕——”
　　一身冷汗不说，只敢盯着地板，跌跌撞撞，捂着嘴往铺子外面去。
　　“哈哈哈哈哈……一块钱，你看他那样，你都不想逗逗他？”
　　李一元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看着四国，伸手要把虾递给她。
　　“呃……这个……我也不会做饭啊……”
　　说话间，伍依依进了门，四国看着，叫到：“来来来，终于来了个能下厨的。沈家送来的大虾，个顶个巴掌大，依依啊，今天留下来吃饭吧。”
　　“四国姐，你是想留我做饭吧？”伍依依透过眼镜看着四国说到。
　　“我说什么来着，依依最聪明了。不过是这样，姐姐教你一句，男孩子啊，喜欢那种体贴、善解人意的，你如果不说，直接把饭做了，会更招人喜欢的。”
　　说话间，一手接过李掌柜的虾，上前搂着伍依依，往后院走。
　　四国站在一边，陪着伍依依，帮忙打打下手，洗洗配菜什么的。
　　她觉得今天伍依依有点心不在焉，切菜的时候都好像想着什么事。
　　吃完了饭，伍依依找李掌柜聊天，东拉西扯大半天，才吞吞吐吐说起正事来。
　　伍依依一直想知道身上的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爹妈都有点避讳谈这个。
　　曾经试着自己找书生问过，书生平常都是很斯文的样子，说话虽然酸腐气重些，但终归十分客气，只是一说到这件事，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伍依依心里是怨恨着附在他身上的这个鬼魂，要说恨或者火气，应该是她有；但书生那个样子，仿佛自己才是受了莫大的冤枉一样，急吼吼地，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那是一只急得要咬人的兔子；他又像是有什么顾忌，只是对伍依依发火，却也不说具体原因，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伍依依和李掌柜慢慢混熟了，才提起胆子问这件事。
　　“李掌柜，我想知道，书生的事。”
　　“你为什么想知道？”
　　“就是，就是，我想，换成是谁身上有这么一个东西，都应该会想知道。”
　　“为什么不问你父母？”
　　“问了，他们不说。我是真不喜欢天天背着这么个玩意到处走，不知道什么就冒出来，我就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我觉得，好像有东西被偷走了一样。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差。”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为什么不说？”
　　“我觉得他们可能是不知道怎么说。或者，他们没有办法解决。”
　　“嗯。其实，我的情况也差不多。”
　　“李掌柜，你连骨头的事情都能办了，为什么单单是我的不行？”
　　“依依，我如果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能接受吗？”
　　“呵，现在不是什么？那要何年何月才是时候？”
　　伍依依心里很是反感，一谈到这件事，所有人的口径意外地统一，不是时候、没有办法。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所有的没有办法和不是时候，都要由她来担。
　　“依依，你知道孟婆汤吗？”
　　“故事里的？”
　　“是啊，奈何桥上孟婆汤，喝了才能投胎，忘掉前生所有的是非。”
　　“李掌柜，您想要说什么？”伍依依口气有些冷。
　　“你觉得，这碗孟婆汤为的是什么？或者换个说法，能忘掉，是好还是不好？”
　　“孟婆汤，我不知道。但如果像七忆姐，您觉得这是好，还是不好。”
　　“七忆不一样。你看过她打架吗？她的记忆出了问题，但总有一天都会回来的。你知道，我以前跟着我师父学东西的时候，曾经有次闭黑关，在山洞里，全黑的、什么都看不见。那次我看到了前几世的一些事。那种感觉特很特别。先不说看到的究竟是真是假。就是，好像那些都是我的，又不是我的，但我必须受着——怨恨吗？你觉得真的找到了源头或者原因，就会没有怨恨吗？可能是没有怨恨了，但是其他的，比如猜忌、愧疚、忏悔、疑虑、留恋、责难、伤心……一个问题的后面，藏着的，未必是答案。”
　　“那是什么？”
　　“有可能是更多的问题。以及这些问题带来的纠缠和情绪。”
　　“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能说，不停地追寻答案，有时候是动力，有时候却是业力。就像被网捕到的鱼，想要挣扎，结果越来越紧，不得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