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10、都在残山剩水中（2）

　　“李掌柜，其实我点理解那骨头的主人，换成是我，我想我是不会放过那些人的。无论有没有老天爷，无论有没有前生。就像现在，您可能不相信，但是我，我觉得，我已经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又没有办法摆脱，就是、就是，无能为力，您能明白吗？相较于凌迟，砍头痛快太多了。”
　　“依依，我想问你，你觉得，人有什么是真的能控制的吗？”
　　“至少，不应该是我这样。”伍依依的愤怒，那么明显，又那么没用。
　　“依依，我想说的是，哪怕我看见了之前的一切，该受的，还是要受着，不多不少，和我不知道的时候是一样的。”
　　“李掌柜，我跟着您学，至少让我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都不说，行，我自己查，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一定会。”
　　伍依依是很倔的那种个性，当初书生耍了把戏，在她填志愿的时候出来，把学校填回老家，伍依依接到通知单后，在心理骂了书生一句“去死”，二话没说，拿着通知书，上了宿舍顶楼，直接翻过栏杆——也亏得有这个书生，一切换，瞬间硬是把身体扳回栏杆内侧，所幸只是擦伤和淤青。
　　伍依依试过许多办法，去寺里庙里、找驱鬼的，几天连轴转不睡觉，各种试图伤害身体的办法，都没用，书生总会出现、总会切换频道。
　　共用一个身体的代价，天天在脑袋里开会，时间随时被抢占，一段时间的失忆，不知道做了什么，没有任何个人隐私可言，无时无刻都有双眼睛盯着，连安静都很难保证。更可气的是，书生出现后的行踪，伍依依是无从知晓的。
　　两厢角力，最终的结果，伍依依只是和书生达成了协议，控制他出来的时间和地点——其实也没有多少地点了，别人都觉得她奇怪，不与她往来，念本科的时候，还试着做些社团活动，渐渐的，连这些也没了。无论是宿舍还是班级，她变得有些极端，非出席不可的公共场合才露脸，其余时间，宁愿找个没人的小教室自己看书或者画图。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对付书生，已经消耗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她不想知道书生的任何事，只有一个念头，摆脱。
　　伍依依家里有个老书房，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一直都在，那个房间一直维持着原来的样子，有张很大的书桌，笔墨纸砚都有，还有一堆书架和书。不是什么太奢华的木作，简单、结实、耐用。
　　小时候伍依依只知道这个房间，伍妈妈一定是要打扫的；后来才知道，这个房间是书生的房间。
　　通常出来的时候，书生会喜欢呆在这里，练字画画，抄抄写写。
　　他反复画着的，是一幅山水画，一直反复，却好像怎么都画不完似的。
　　伍依依因为厌烦他到了极点，那个房间几乎是不去的。
　　这些事，是伍任这个小呱唧嘴来邀功的时候说的，他打心底也讨厌这个书生，就想着要不要把那些图画给烧了——伍任也算摸清楚书生的脾气，跟她姐聊天的时候，猝不及防把图画的事情抖落出来，书生切换来之前，她姐就听到六个字“山水画他在画”，这个弟弟不笨，关键信息放前面。
　　伍依依也算是被书生练出本事来了，特别能记住失忆前的东西。
　　这幅画，成了伍依依的线索，同时也是他弟弟重点毁坏的对象——毕竟还是欠缺些阅历，他一门心思就觉得毁掉了，好像就能替他姐姐出口气，也不管到底这画是拿来做什么的。伍任这样没心机，倒是让书生觉得松了口气。
　　伍依依每天会空出一到两个小时给书生，书生在这段时间里通常也就是关在书房写写画画。伍任也没少动他的东西，但似乎都没动到点子上。
　　一来二去，反倒是伍任沉不住气，想一把火点了小书房，结果被伍爸爸抓了现行，直接就上手了。
　　伍依依站在旁边，等伍任跑过去之后，开口说：
　　“你们如果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查。如果我在查到之前，受不了了，我就亲手把这里点了。”
　　她总是冷冷的，说着这话，也不像是假话。
　　书生嘲笑她，点得了？
　　她也不客气，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
　　“我会帮我姐的！”伍任这个小泼皮，直接耍赖。
　　伍依依回头，直接一巴掌呼他脸上，伍任的脸立马就肿起来了。
　　他刚想发火，以为是书生搞鬼，谁曾想是他姐姐，开口说：
　　“你长点心眼行不行？真有那么要紧的东西，好歹要知道是什么吧？这么冲动能成什么气候。还有，这是你家，你烧的是自己家，为了一个外人——呵，还不是人，就是一个外鬼，把自家点了，算哪门子事？败家子。这家迟早是你的，你等接手了再造，造光了都没人理你。”
　　伍依依说完，转身就走了。
　　书生有点不知所措，想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伍依依能感觉得到。
　　“你要真想让我好受点，至少让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说。但你如果自己查到了，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呵呵，不能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事，其实说到头，还是你的事。”
　　“当然，要不，你怎么不去缠别人，反正我就是得认呗。”
　　“道理都懂，可惜，就是不愿意做。”
　　“你够了没？够了滚蛋。”
　　“能滚我也想滚，可惜现在滚不了。能怎么办。”
　　“说说那张画，一张画而已。反正，有你在，我什么都干不了。”
　　伍依依说得快哭出来了，书生不知所措，那个冰冷的、对抗的、坚硬的伍依依是他常见的，但是这个，带着哭腔又非得把眼泪压下去的伍依依，是他没见过的。
　　“你——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憋着多难受啊。”
　　伍依依没人劝，说不定眼泪就憋回去了。
　　他这头一开口，说了软话，反倒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滚。
　　“你——你别哭啊，别哭！这——这怎么说——”
　　伍依依开始只是哭，渐渐地，抽泣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书生慌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请小姐不要再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