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83、金炉爇红兽（1）

　　为了逃避相亲，沈大公子屈尊住在铺子里过集体生活，完全没有回去的意思。
　　李一元接到沈家爸妈的电话，和沈柏谦恳谈许多次，完全无效。
　　伍依依的假期结束了，学业对她来说很重要，时间要么学校要么裁缝铺，伍任倒是因为这样长大了很多，也会跑到铺子里来玩，比起之前那个愣小子，成熟了。
　　伍依依和书生，这段时间变得异常和谐，几乎没有互怼的情况发生，切换也很灵活。
　　月娘还是那样。只是，幼儿长大的速度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依旧不知道她多大，凭着伍妈妈的判断，说大概得有一周岁了，非常草率地，他们就把那一天当成月娘的周岁，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照例清水打边炉吃火锅庆祝一下。
　　伍依依当晚轮到陪月娘上半夜，铺子里的人轮班，为了保证大家都能有精神。
　　下半夜回房间睡觉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这个梦非常旖旎。
　　在梦里，她和书生两个人，来到某一个地方，建筑是清一色的红砖房，红砖红瓦，路边的蓝花楹开得异常繁华，像紫色的火焰一样，团团燃烧。他们好像结伴来找某人，看到这个建筑，书生很开心，说，终于到了；伍依依对着他点点头。
　　两个人从右手边的一个小门进去，是红砖垒成的拱门，上面似乎写着什么字，伍依依辨认不出来，也没有计较。
　　进去之后，第一个感觉是，这里是三楼啊。
　　他们沿着一个楼梯往下走，到了二楼，走廊很窄很长，一侧是栏杆，看出去，可以看到一幅奇异的画面，就像九龙城寨一样，各种楼梯不知道从哪里长出来的、也不知道会延展到什么地方，就像树根一样蜿蜒。五颜六色的衣服被褥晾晒在各种各样杆子绳子上，都互相纠结在一起，盘根错节、头角峥嵘。还有崎岖不平的木板搭在各个悬空的地方，有些自来水管延伸出来充当支撑，有的是搭在栏杆上。偶尔冒出来的植物竟然生机盎然，叶子绿油油地非常肥厚，仿佛吸收了所有的精气，拎起藤蔓就往上逃窜，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滴滴答答的声音那么清晰，只是分不清楚来自老化的自来水管，或者是雨天积累下的无根水。
　　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末世废弃工业风的居住区，好像应该出现在某个游戏中。
　　伍依依和书生手拉手，空气异常闷热，汗发出来、却被堵住一样、无处可去，让人觉得窒息。
　　一大片都是橘红色的光，像是一个玻璃瓶被沉入夕阳当中。
　　在所有的缝隙里，似乎都有生物在呼吸，这种诡异感觉，生机勃勃又死气沉沉。
　　二楼走廊的另一侧，是一排落地窗——古早刷绿漆的那种木头窗棂，四四方方，一格一格，玻璃上腻着一些油污，看不清里面，也没有们可以进去。感觉里面点着蜡烛，传出吟唱的声音。
　　那些声音让人非常放松，心彻底静下来了，生津止渴、心静自然凉，他俩的感官，忽然像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样，空气中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出生和死亡的各种生物，都发出声音，他们都能听见，闻到了某种花香，但是说不清楚。
　　侧身从窄窄的走廊通行而过，眼前出现了一个向下的楼梯，楼梯下面就像一个黑洞，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仍旧牵着手，从楼梯上下去。
　　开始的几级楼梯是看得见的，再来就没入黑暗了，两个人同时迈出一只脚，当那只脚落地的时候就会起一圈圈的涟漪，另一级台阶出现，就这样一步一步一步往下走。
　　直到他们踏出去的步伐，不再是向下，而是向前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整个开阔的空间。
　　都是木结构的，都是残垣断壁，仿佛是废弃的老宅子，窗户、家具、门板、倾塌的梁斜斜靠在墙上，到处都是荒烟蔓草，各种蕨类植物在墙边生长，还有苔藓。木头上有斑驳开片卷翘起来的漆，木头本身有裂痕也有虫蛀的孔洞。藤蔓就攀缠住这些木头。
　　滴滴答答，仍旧不知道是老化水管的声音，还是落雨天积下的无根水。
　　他们试探着走，命名看得到尽头地方，却走不到尽头；眼前的景物，丝毫没有重复的痕迹；书生见过许多类似阵法或者符咒造成的幻境，但现在他们经历的一切，完全和这些都不一样。
　　他们俩走得非常坦然，似乎也不害怕什么，只听得见非常微妙的、仿佛是来自植物的、每个细胞的生老病死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水滴声，一直以同一个频率在滴落。
　　朴——朴——朴——
　　他们俩没有交谈过什么，但仍旧心意相通；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寻什么人——但具体是什么人，他们谁都不知道。
　　在这样一个空旷异常的地方走，不停地走，一点都不觉得累，身体变得清透灵活，仿佛可以飞起来一样。
　　伍依依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书生也一下子就感觉到了。
　　他们开始想要醒过来，但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无法张口、无法发声、无法停下来，不会疲累、不会烦躁、不会停下来。
　　两个人的手自始至终都牵在一起，空着的那只手，同时抬了起来，以剑指凌空画符。
　　此刻，仿佛有一条裂缝出现，光亮异常。
　　他们拉着手从那条缝隙穿过，出了建筑。
　　重新审视这个建筑，很庞大，但并不像在里面行走时感觉到的那么庞大。
　　整个梦的底色，仍旧是那个橘红色的、朦朦胧胧的、像夕阳织成的纱罩里的颜色。
　　忽然来了一阵风，吹透身体一样，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极致舒服。
　　蓝花楹开始飘落起来，在空中，遮天蔽日，渐渐渐渐地遮住了整个建筑物。
　　“朴——”
　　还是水滴的声音，这一声之后，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了，连光也没有了，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五官六感能体验的东西，全部都不见了。
　　伍依依再次试着睁开眼睛，缓缓地，她睁开了，看见的是床顶的木架子，十字交叉中心的四叶草。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