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79、洛水桥边春日斜（4）

　　老婆婆还是一脸懦弱，却已经开始暗暗用力，想要开溜了。
　　李一元这样的老江湖看着，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正好拿捏住内外关，四国感觉到李一元抓住她的时候，她的肩膀往上顶的力道完全被卸掉了，瞬间塌了下来。这倒是个硬茬，额头上的汗也出来了，筋也出来了，牙齿都咬得咯咯响，还是保持着笑脸，慈祥得让人毛骨悚然，眉眼都是笑意，偏偏如此生寒。
　　“怎么？不能好好说话？”李一元开口问。
　　“您这也不像是要好好说话的样子。”
　　“哦。那你是没见过我不想好好说话的样子。”
　　李一元手上再用力，往上一带，李一元还是坐着的，之间这个老婆婆先跟着那个力道往上一提，接着往地上砸下去，膝盖直接跪倒了，地上的红砖碎裂开来。
　　“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您拷打。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好了。遇到您，算我该折。”
　　“我如果真的要你的命，我一来就会出手了，何必啰嗦这么多。”
　　“那您这是为什么？”
　　“我就想听个实话，成不成？”
　　“我说的都是实话。”老人家，还是很硬朗。
　　李一元再用力，对方只剩下被提着的手腕，剩下的瘫软在地上。
　　“你是不是受过他的什么恩惠？如此维护于他？总该有个缘由。说清楚了，不为难你。”
　　“您都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于我？”
　　“你要分是非。不分是非，修行有什么用？”
　　“我的是非？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是我的是非。”
　　“就当说个故事给我听，听你的实话，说吗？”
　　“放开我，我说……”汗水打湿了底板。
　　“我劝你不要耍滑头。”李一元很镇定，松开了手。
　　“谢谢。”放松下来的一刻，恍惚显出了黄鼠狼的脸庞。
　　“修得不错，刚刚竟然没有现行。”李一元无怒无喜，平静而有威严。
　　“也亏了有这个人身。大概，可以从这个人身开始说起——”
　　那只黄鼠狼开始说它的故事，原本它是在周边山上修行的黄鼠狼，是个浑浑噩噩的小妖怪，也不知道什么是修行，就是恍惚记得，大家都去拜月亮，它也跟着去，然后忽然发现，好像可以变化了；再后来，可以混在人群里。开始只是隐身，觉得好玩，就跑下山来玩一玩，通常也不多呆。它是很懒散的个性，最多就是跑去叼些鸡回窝里吃。
　　在村里转悠久了，它知道有这样一户人家。这家除了这个老婆婆，还有她的儿媳妇和孙子，儿子当年出海捕鱼，一船人遇到海难，连尸体都没能捞回来。
　　三口人过得挺好，清贫是清贫，但和乐融融。婆媳俩送孩子去私塾念书。因为孩子没有父亲，常常被欺负。他比一般小孩要成熟懂事，一心钻进书里，课业倒是很精进。孩子长到十四岁那一年，有天夜里，半夜几个人来找他，他跟着去了，结果被抬回来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断气了。被人打得浑身是血。婆媳俩想讨个公道，结果村子里对这件事，完全封口，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人愿意说。
　　孩子的母亲求告无门，愤恨至极，跑到桥上、慈航道人的神位前面，说，希望老天爷替她做主、还给她一个公道，然后直接从桥上跳下去了，也没就回来。
　　只剩下老婆婆一个人。她送走了儿子、孙子、连媳妇都没了。老人家也不想活了。
　　过路的黄鼠狼原本以为这家没人，想进来偷鸡的，结果看见老人家想投缳自尽，它就弄断了绳子。要说为什么，其实就是一个念头罢了，黄鼠狼听过一句话，说，那是一条人命，就是这句话，反复出现在它脑海里。救下来是救下来了，它也露了行踪，老人家看到它，吃了一惊，然后跪在地上求它，让它帮忙报仇，说什么都给它。
　　这只糊里糊涂的黄鼠狼，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开口说：“行啊，让我上你的身，我就给你报仇。”
　　它说它听其他黄鼠狼说过，人身是个好东西，就这样来了一句。
　　没想到老婆婆就答应了。很老套的，它就夺了她的身体。
　　之后，常常在村子里出没，但所有的人，都是躲着她、回避她，黄鼠狼也没办法，事情查不出来。就在快绝望的时候，出现了那个人。他自诩是某某子，刚来的时候，一副修行人的模样，村里人都很信服于他，村里人有事求他，但凡给得起钱的，没有他办不了的。黄鼠狼被老婆婆纠缠得实在没有办法，就找这个人帮忙去了。报酬是老人家的一副镯子，绞丝银镯，这是老人家唯一值钱的东西。
　　那人也没有客气，收了镯子之后，说，这对镯子只够买消息，不够买人命。
　　糊里糊涂的黄鼠狼点点头，说可以。
　　消息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少年被带出去，因为学堂里的同窗嫉妒先生对他青眼有加，想到一个恶作剧，就说他被附身了、要驱邪，开始是让他跪在神像前面，后来开始拳打脚踢，事态渐渐就控制不住了，最后少年被活活打死。
　　牵连着村子里的几户人家，能怎么办呢？就剩下两个寡妇了，大家只要不说，她们没辙。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样处理这件事。村子里多少都有血缘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
　　老婆婆的媳妇死了，所有人都觉得她傻，自己跳河的。
　　糊里糊涂的黄鼠狼，感觉这样是不对的，孩子在神像面前被打死，母亲在神像面前自杀，于是，它决定去找神像要个说法。
　　它问那个人，要怎么跟神仙沟通。
　　那人嘿嘿取笑它，其实他知道来的是个黄鼠狼，就让它自己想办法，说钱不够再说什么了。
　　这个黄鼠狼，就去了那座桥，在神龛那里，拈香跪拜，把事情前前后后都和慈航道人说了，它确实很傻，用这样的方法，问到：“这家人的人命，就那么不值钱？不是说，人命最值钱吗？不是说，人身难得吗？怎么就那么不值钱。”
　　稀里糊涂的黄鼠狼托着疲劳的身躯回到家里，折腾了一顿，还是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