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74、夜如何其夜未艾（6）

　　四国听完，愣了很久，冬天的院子，还是有清冷的感觉，大半天，她抬着头看了看天，眼睛被太阳晃得张不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周围的一切全都吸进身体里，然后一口气深深呼出来，仿佛吐尽了身体里所有的渣滓。
　　“我去洗澡。等等，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四国的脸上，忽然浮起了笑意，不是前阶段那种有点怪异的笑脸，而是一种非常放松的、放着光的笑意。她整个人都亮起来了。
　　“好啊。我让他们准备去。”李一元也很开心。
　　四国洗完澡，穿了身简单的家居服，整个人非常清瘦，加上本来各自就高，衣服看上去显得特别大，加上剃了个光头，就像一个刚出关的修行人一样。
　　所有的人，都聚到了饭桌子上，很简单，还是清水打边炉，四国记得上一次是为了庆祝解决掉那个挖眼睛的怪物，那是夏天的事，现在都已经冬天了。
　　月娘被放在一个婴儿提篮里，摆放在他们吃饭的地方边上。
　　水咕嘟咕嘟烧开了，所有人都等着四国，四国有点不好意思看看大家。
　　做下来之后，举起杯子，李一元这里从来没有饮料，不是水就是茶，自从大家睡眠不太好之后，茶也少了，大部分是温水，杯子里的水，冒着烟，今天够冷的。
　　“我，以水代酒，谢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和包容。我觉得，这关，我该过去了。”
　　四国说得很慢，声音也不大，但是非常坚定。
　　“要不要喝点酒？我有邢义峰送来赔罪的好酒，他那天让我陪他喝，我不干。今天我们开酒庆祝一下。不过，四国，你不能喝，你身体还在恢复中，依依熬好了二米粥，等等先把那个喝了，再吃火锅。”李一元有点兴奋，叨叨叨说了一堆。
　　“都听您的。”四国说着，笑了笑。
　　依依去厨房把保温的粥端了出来，四国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所有人都没有动筷子，等着她。
　　四国真的回来了。这是让所有人开心得不得了的事。
　　沈柏谦去拿邢义峰的那一坛子酒，一小坛，很有古意，李一元当众演示古人的“拍开泥封”，黄泥碎裂，揭开纸来，倒在酒壶里、隔水温在莲瓣碗里，成套纯白的酒壶和温碗，配着平底敞口白瓷小盅，煞是好看。
　　沈柏谦虽然是恢复了，但是酒，还是不想碰，他负责给大家斟酒。
　　书生原来爱酒如命，伍依依滴酒不沾，最后听依依的，只倒了小半杯尝尝味道。
　　七忆不喜欢喝酒，也是小半杯当尝鲜。
　　李一元今天很高兴，他没有客气，沈柏谦坐在他边上，其实主要就是为他服务的。
　　南方冬天，当季蔬菜也不多，现在都是大棚种的，李一元吃得少；鱼虾蟹几乎都不碰，他身体底子寒，当年跟着师父的时候，在山洞里受寒落下病根，和海鲜就是不对付；肉类多多少少吃一点。这一天有一些切片的羊肉，沈柏谦带过来的好东西，无污染。
　　这年头，真是当人不容易，做动植物也很难，工厂污染、化肥污染，空气和水都不干净，一环套一环，最后人还是把自己折进去了。
　　冬天围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火锅，是很美好的事吧，四国今天神清气爽，觉得饭菜的美味超出平常许多倍，她的五官六感都打开了一样，更细微地体会到了周围的感觉。
　　李一元今天喝得痛快，这坛好酒，有张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纸签子上写着“洞中泉”，“泉”下的水已经不见了，刚开坛的酒香就依然让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这是什么神仙酿的酒吗？李一元心里想着，觉得自己都快飘起来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邢义峰是个什么人物，他是比别人更清楚的。
　　比起和这些富贵人家打交道，他还是喜欢四国他们，他们没有什么太复杂的心思，爱和恨都是明明白白的，做事情也有自己的路数，但总的来说，是在正路上走的人。
　　呵，什么时候，李一元也变成一个会分正邪的人了，而且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奇怪。
　　师父说的，没有非黑即白的事。
　　大家似乎都觉察到了李一元的醉意，沈柏谦扶着他进房间休息，然后出来帮七忆收东西。
　　四国和依依陪着月娘回房间。
　　依依欲言又止，四国看出来了，开口到：“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我这样说，可能很失礼、很没有教养，但，我真的很想知道。”
　　“问吧。”
　　“四国姐，你是怎么想开的？”
　　“说起来，有点好笑。我今天其实没想活下去的，我就想着，李一元帮我剃了头，我洗个澡，就跳井死了算了。真的没有想过要活下去。李一元给我剃完头，说，花开的事情，说院子里的花，时间来了就会开，一茬接着一茬，说它们有自己的季节。说时间总会过去。”
　　四国顿了顿，叹了口气。
　　伍依依睁着眼睛看她，不住地点点头。
　　“他说要相信时间。我忽然好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就像一棵树，从种子发芽到长成大树，也会有被砍掉的一天，无论最有用途是什么，都有消亡的那一天，就是，时间是这样的东西，会强大到让一切都过去。一块钱跟我说过，能量守恒定律，能量不是这样存在、就是那样存在，总量是不变的。我觉得，可能这一次，我需要把身体里的一部分能量消耗掉吧。以这样的方式。感觉有点凶残。不过，都过去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四国姐，你能再说说吗？”
　　“无论我们怎么定义好和不好，都是会过去的，只是需要时间。就像这条命，其实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还是要尽力去生活，李一元说花开的很热烈，确实是这样的。在生死之间的这段时间里，就要热烈地生活。问题都抛给时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了。他们修行人，有一些很喜欢说苦修，仿佛快乐就是不对的。不应被追求快乐的欲望干扰。但我觉得，如果真的要说不被干扰，其实是心态平和，遇到事情，无论来的是什么事情，都要有那种淡然的心态。不是说消极，只是，接受，然后努力去做，无论什么结果，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