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7、寒灰重暖生阳春（4）

　　自那次之后，这个说不清到底还是不是白方生的白方生，除了日常摆摊聊天、和梓墨排戏之外，还多了一个项目，坐在天井边上，托着腮帮子看天，想事情。
　　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但求得过且过。
　　这个身体比之前的蛇身好太多了，除了走路方便外，脑子也更好使。
　　还有就是，人的身体，是最合适修炼的，它试着运气，和蛇的状态下，天壤之别。
　　大白蛇还在山间时，已炼出内丹，每月十五日都要拜月，日精月华，它就这样在山间过了几百年。
　　胡柳黄白灰，在畜生中算是有灵性的，修行尚且诸多磕磕绊绊，更不用说那些再次一等的了。
　　大白蛇渐渐爱上了当人的感觉，也慢慢忘了自己是条蛇。
　　这一年的夏天也快过去了，秋收冬藏，猫冬猫冬，懒洋洋的，很快就春天了。
　　白方生的魂魄还有残留，且阳寿未尽；大白蛇和他共用肉身，开始是各种不对付，时间久了，好像也都适应了，虽然偶尔会冒出一两处不对劲的地方，不过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梓墨一直被这样的“白方生”照顾得很好，两个人能聊到一块儿去。
　　一年时光，过得飞快。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积累了许多台本。
　　白方生字好，抄起工尺谱来特别好看，工整、干净、清刚，却一点也不死板，字里行间灵动十足。梓墨手艺好，装订起书页来，不在话下。
　　封面的字写好了，两人署上姓名，盖上私章，很像那么回事。
　　梓墨虽然开不了嗓子，举手投足却仍旧韵味满满。
　　除了教戏，有钱人家像听个讲古说书的，他也去，因为有身段功夫在，且断文识字，又有唱戏的底子，说起故事来惟妙惟肖。
　　这天午后，有车来接梓墨，赵家老太太想听书，请他去一趟。
　　原本是很平常事，偏偏白方生心里发毛，就像有什么事似的，坐立不安，下午连摊子也不出了，在家里等着。
　　到了傍晚，还不见人回来，实在坐不住，就往赵家去。
　　一到赵家问了，才知道老太太并没有差人去叫梓墨。
　　白方生顿时傻眼，忙不迭说去请梓墨的是个生面孔，十二三岁的样子，瘦瘦的，泪堂有颗痣。
　　管家很客气，想了半天，说赵家并没有这样的人；他们最近也没有新来的下人。
　　白方生有点慌神，心里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乱成一团，一时没有眉目。
　　冷静下来，只想到一个人，李一元。
　　若是平常找人，大白蛇毕竟算是练过的，多少都有点法门，费点劲也能有线索。
　　今天怪的是，梓墨像是被抹除掉了一样，干干净净，完全找不着任何痕迹。
　　加上这大半天来的不对劲，大白蛇怕出什么篓子，满城的人，也就想起李一元。
　　李掌柜是信得过的，为人可靠，做事情有分寸，道行不低，火烧眉毛了，放眼望去，也就这一个是不二人选。
　　李一元见他来，还开口玩笑，说怎么不见梓墨。
　　大白蛇一脸慌张，说：“梓墨不见了，请李掌柜帮忙。”
　　李一元定下神来，说：“怎么回事？”
　　白方生如此这般讲了过程，顺带把自己查找过、无所得也说了。
　　“是我自己的修行不够。李掌柜、李先生，求求您帮帮忙，该怎么报答，您开口，我没有二话。”
　　李一元当即坐下，坐得周正，闭上了眼睛。
　　白方生在一旁，垂手而立。
　　稍一会儿，李一元睁开眼睛，说：“你可愿为他冒次险？”
　　“您说。”
　　“他有个难。你如果化了烟过去，说不定能救下来。”
　　“这有什么问题？”
　　“傻东西，你忘了，你还在劫中吗？”
　　它这才转过神来，是啊，它是条蛇，没有这个□□，会被雷劈。脑子转的飞快，梓墨一定要救，无论是为着白方生的拜托、还是为着这段时间来的照顾。
　　“可以跟上头商量商量，要劈我晚点？”
　　“我做不到。”
　　“那，李掌柜，让白方生的一魂一魄回来，您做得到吗？”
　　大白蛇好像下定了决心。
　　“你舍得？”
　　“不舍得。不过我答应他的两件事，要做到。”白蛇很干脆。
　　“魂魄离体太久，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回来。”
　　“您答应我，一定要找回来。老天爷，这是为了救人，要劈我，晚点再劈，我不躲了。白方生的身体就先托付给您了。您给我指个方向，我找梓墨去。”
　　“你且看好了。”李一元给了大白蛇一幅图景。
　　大白蛇瞬间就出了白方生的身体，直直往图景去。
　　对方也是唱戏的，原先的几个徒弟，请梓墨调教过，进步飞速；想让他接着教，梓墨发现不对劲，这帮小孩子，教完了，就被当玩物卖了，不是正经唱戏的。
　　对方开出高价，梓墨还是不愿意。
　　他们看梓墨长得不错，也没有亲人，就想直接劫了给卖了。
　　先找个生面孔假借托词骗到僻静处，一棍子打晕，套了麻袋就装马车疾走——这马车拉过许多猎物的尸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梓墨的气息开始越来越弱。又混着这些车上残留的乱七八糟的信息，傻蛇属于学艺不精的，干扰一多，就找不到了。
　　白蛇追上后，简单用了些迷惑的幻术就撂倒了绑架者，两个人昏睡在路边。
　　它立刻去解麻袋，此时，梓墨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
　　大白蛇二话不说，卷起梓墨，一个旋风，转回到李一元铺子里。
　　李一元看着这两个人，还有一条蛇，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李掌柜，这就拜托你了。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躲了许多年，也当过人了。上身是犯天条的，我也错了。像人一样，也有贪念，当人真是自由很多。也被人照顾过，我还帮人写过状纸、写过家书。李掌柜，我觉得我有那么一点像人了。但这些是白方生的，我得还给人家。您说的没错，人也有一死。怕不怕，都得死。今天从他身体里出来，我发现，当蛇也不全是不好的，至少他俩，我不欠什么了。”
　　“世间万物有灵，天生天养天杀。”李一元说到。
　　大白蛇出乎意料地坦荡，点点头：
　　“老天爷有好生之德，我很满足了，他们都是好人，应该有好报。至于我，我觉得够了。李掌柜，不瞒您说，现在我心里特别舒服，好像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事都明白了一样。认识您，三生有幸。我先告辞了。”
　　它一作揖，便往外头走，刚出铺子口，轰隆隆，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