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6、寒灰重暖生阳春（3）

　　白方生的精神一日一日好起来，两个人好像也回到了白家还兴旺的时候。
　　白方生开始穿回全白的衣服，梓墨一直都爱石青色，都是素朴的颜色，看着舒服。
　　他们那时候就和李掌柜认识了，做衣服都喜欢找他。
　　梓墨开始教戏后，第一笔入账，就找李掌柜做了衣服，要的也是李掌柜身上的石青色。李掌柜总是笑呵呵的，梓墨喜欢他的样子，不打听、有分寸，但凡来客人，总是细心周到，无论谁，都好好招呼。
　　白方生则是醒来之后，梓墨观察了他一段时间，确实是起死复生、痛改前非的样子，为了庆祝，就带他到铺子里做了新衣服。
　　进去之后，李一元微微有些和平常不同，梓墨也是个擅察人心的主，以为是自己忽然带了陌生人来，李掌柜不太适应。
　　梓墨在一旁看布的时候，李一元和白方生背着他，打着手印。
　　那天的雷击，有些事，肉眼凡胎是看不见的。
　　夏天燥热，难得下场雨，有条蛇——对，就是那种修炼过的——在洞里待得浑身不对劲，就借着雨天晃出来，下山玩。
　　已经练到能化成人形了，看上去也与一般人无二，只是腿脚不是那么有劲，走久了会有些晃荡。
　　白方生那天是够寸的——说寸也不对，说有福气，好像也不对。
　　这条大白蛇，因为修得差不多了，该挨雷劈了，出街都像注定的。
　　倒是眼尖，也可能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之让他逮到白方生这个机会，远看着白方生福气够，喝着酒神志不清的样子，就想躲进他衣服里，借着这个福气，天雷通常不会劈到凡人——十恶不赦、天怒人怨的除外。
　　雷下来了，就那么巧，他够灵活，幸好平时也不敢偷懒。
　　“嗖——”的一下就化成青烟冲进白方生衣服里了。
　　他只是躲进去，并没有附体，附体犯天条，这事他不敢干。
　　谁知道白方生因为之前境遇，心神受损，心火不明而统御不了十二官，一吓，把魂都吓飞了，直挺挺就躺地上了。
　　大白蛇也不敢动静，静静窝着，被梓墨一起领回家了。
　　这货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吓得瑟瑟发抖，哪怕溜出白方生的衣服，也不敢出家门半步。
　　请来的大夫，阳气很足，他通常也就躲在角落里。
　　到大夫走了，隐了身形四处看看，这边墙爬到那边墙。
　　白方生的本体，在经历白家变故后，已经伤了魄，世间说“落魄”，是真有其事，有一个魄丢了。这下天雷一轰，又生生被吓掉了一魂。
　　失魂落魄都齐全了，能有口气在，实在也算是福报未尽。
　　白蛇倒是可怜起梓墨来，觉得他有情有义。试着和剩下的两魂六魄聊聊，白方生对人间还是有留恋，对着白蛇哭起来，求他帮忙，希望他能帮忙把自己丢掉的魂魄都找回来。还有就是帮忙照顾梓墨。
　　白蛇也为难，说自己现在不敢到外面去，天雷等着他。
　　被毛戴角者苦，看着人身，其实都是羡慕的。
　　他们修行得再好，也就是变出个人身；还要被天雷追着打，多半折了也就折了。
　　这条白蛇还是小白蛇的时候，听老蛇说过，有的蛇，和某些人谈好条件，就占了人身——说的口气分外羡慕，好像人身是多了不起的东西。
　　白蛇算有灵性，不愿意终日爬在地上，保不齐哪天被人捉了剥皮挖胆炖了蛇汤，开始只想着保命；不知不觉竟然活了许多年。
　　山上草木枯枯荣荣，和他一窝出生的，也就剩他了。
　　再往上修，难，也找不到法子。能化形了，就好奇往山下去看看。
　　说不清楚喜欢不喜欢，觉得人世间也就这样。
　　直到被雷劈，开始觉得害怕了。被雷劈死，太可怕了。
　　躲到人衣服下面就能免了雷劈，如果说做人有什么好，这就是很好的。
　　他看着白方生的样子，对他的身体，起来贪念。
　　天条什么的，似乎也可以先放一放。
　　老蛇说了，人同意了就行，给人好处就行，人啊，都贪心，名利富贵，都要。
　　白蛇觉得可以试一试，就和白方生说，把身体借给他用，他帮他把魂魄找回来。
　　这是纯属扯谎，魂魄找回来？怎么找呢？白蛇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只是真真怕死，怕到了极点了。
　　没想到白方生这个傻缺，直接就答应了。
　　人的身体一旦被占，元神一没，想要在做人，那就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白蛇糊里糊涂就占了白方生的身体，梓墨只当他是真心悔改。
　　李一元与他打手印，便是看看来历，两人无声无息的交流着，梓墨浑然不知。
　　大白蛇知道李一元有道行，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有一说一，极其恭敬。
　　李一元当真也去回溯查验了一番，确实是如白蛇所言。
　　李掌柜当时年轻气盛，直接是想把这条蛇收了的，白蛇求他，说白方生托付了两件事，一是报答照顾梓墨，一是找回他的魂魄。
　　既然自己占了人家的身体，魂魄他没办法帮忙找回来，但至少要照顾好恩人吧。
　　李一元这才收了手。他问白蛇，想不想如约，把他的魂魄找回来。
　　白蛇一时舌头打结，心中挣扎，思虑万千，倒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一元看着眼前这个，也不知道是人是妖的白方生，还是一副干净样子，也无从判定该怎么做了。
　　人和妖怪，如果商量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作为李一元，哪怕是修行人，只要不违天道，他都没有必须要出手的理由。
　　白方生是个傻书生，白蛇也不见得是条聪明蛇，从见面到现在，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很诚恳。李一元开了天眼，看了看梓墨，没有被损伤的痕迹。
　　他对白蛇说，哪怕是人，生老病死都躲不过，何况是蛇；你好好考虑考虑，怎么做，没人能告诉你，只能靠你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说。
　　白蛇答应下来。
　　李一元也不忘嘱咐他，有违天道的事，绝对不能做。
　　大白蛇郑重其事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