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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朴散则为器(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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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待着的感觉,除了李一元,其他人估计没有什么经验可谈。
李一元跟着他师父闭过黑关,其实刚开始有好几次都是中途打住的,他师父帮他护关,他没能坚持下去。各种纷乱和异象,在黑暗中,一切都像电影一样在周围播放,还是那种环绕立体声、全息投影设备,能够让在场的人真实体会什么叫“身临其境”。这些念头,和打坐时出来的念头还不太一样,打坐的那些念头,对李一元来说,他是完全有办法知道这是念头,可以去体会、放纵、观察、探究、回避……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放下,往往也是可以做到的。黑关中的念头,仿佛被实化了一样,不容你去做出应对,只会像风暴或者旋涡一样,裹挟着你,进入到其中,要摆脱,有时候相当困难——就连不看,都是很困难的。
如果说打坐的念头像对着屏幕打小霸王,闭黑关的念头就像是VR眼镜里的游戏。
李一元的师父和他说起黑关的时候,他是非常有信心的,觉得自己的见识也够了,经历也够了,磨难也够了,心智也是强悍到了一定程度,只是在第一次尝试之后,整个人就像被击垮了一样。幸好有他师父在,发现不对,赶快把他弄出来。
往后整整有三年,他都不敢再尝试这件事。
此时此刻,他坐在这样的环境中,心里想的全是铺子里的几个孩子,脑子里把所有人过了一道,试着开天眼去看看周围的环境,无奈,完全行不通,还有那该死的头晕,一阵接着一阵,狂风巨浪里颠簸一样,毫无自控能力,站不住、坐不住,他试着默念心诀,让自己定下来,异常艰难。
这个时候,他只能寻找身上最明显的感觉,咬破舌尖的痛觉过去了,他试着灌注全部的精力在某个点上面,就像跳舞的人转圈,通常会找一个定点来防止头晕,他需要一个有节奏的、可以明确感受到的东西——心跳。
努力听见自己的心跳,太快了,突突突;再听听胸前的宝宝,月娘的心跳,非常有规律。也亏得是李一元,抓住这个点后,开始调整呼吸,把心跳尽量往月娘的频率上靠,一点一点平稳下来,这下子,才勉强可以坐得住。
人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身汗浸透了衣服。
静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灯儿子叫出来,因为精气神都集中了,很快也就出来了。那盏灯是几乎不挑环境的,只管照耀,灯在他的头顶,月娘还是睡得很安稳,他跟着光线走了一圈,发现这个地方非常大,说不清楚,找不到尽头,摸不到墙壁,只是无边无尽的黑暗,无声无息,无论是气息还是能量流动都完全感受不到。
他也没招了,只能坐下来,再想其他办法。
七忆那边,她眼前所见是一个山洞,在黑暗中,她倒在血泊里,血水渗进泥土,脚下的泥土变得潮湿又黏腻,血腥气冲天,她趴在地上,觉得有把剑从她的背后贯穿了心脏,不远处有烧掉的旗帜,有带着红布的刀柄,还有尸骨,那些被坎烂的断肢,骨碎肉泥都在那里,天上的太阳被遮蔽了,阴云密布、黑烟滚滚,焦土一片。来了一些豺狼,她觉得自己还在呼吸,头上好像有伤口,血把头发都板结了,糊在身上,没有力气拨开头发,隔着头发看着那群豺狼,在那里拉扯啃食尸体,肠穿肚烂,肝脑涂地。她只是在那里,丝毫动不了,保持这个那个姿势,在黑暗中,又冷而绝望,湿漉漉的、黏腻腻的、泛着血肉的腥臭气息。
四国的画面,在她得不到任何人的应答之后就出现了,就是家人被屠杀的那天。精准无比的割喉,有的血液喷溅,有的只是流淌下来,像巧克力瀑布一样,把衣服染成红色,在他们家的天井里,所有的人,在她面前,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一个接着一个被屠杀,她被强迫看着这一切,她毫无还手之力,身上的药劲似乎再次降临,四国跪在地上,眼里只有这一幕,逃不开,完全没有办法挪动脚步,她向自己身上的护身符祷告,似乎也没什么用。那一幕幕,只是无限循环播放着,她是那个不得不一直在座位上看的观众,什么时候,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就这样,能不能,杀了我,能不能,不要留我自己一个人。
伍依依和书生,伍依依一直被纠缠在小时候溺水的景象中,溺水的时间被无限拉长,那种水没过头顶的恐惧,就像有一年那么长,她四肢失去了力气。书生开始还算清明,一直在她耳边叫到,会好的、你放心、要定下来。渐渐地,依依听不见声音了,她试着像李一元说的,去感受和接纳书生,尝试着去体会书生的感觉,只是,这一刻,完全找不到了,就像书生真的走了——她是多么期望这一刻的到来,但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她却如此无助,一步步走向崩溃。
至于沈柏谦,他眼前的景象,自然是回到老宅子的那天,他被团团围住,他被灌下那些混合的酒水,他无能为力。前面这一段非常快就划过去了,后面是什么?是他的报复,他看见自己是现在的样子,伤害过他的人,还都是小时候的样子。他把那群人抓到一个地方,黑的,全封闭的,然后在里面严刑拷打,有的用烙铁,有的放血,有的用鞭子。因为那件事出了之后,他没有办法上学,在家里拼命看书,加上他喜欢画画,就像一幅幅的名画,被替换上了那些孩子的脸。钉十字架、戴上荆棘皇冠、拔舌地狱、铁火地狱、野狗地狱……就像地狱的图景被搬到这里来一样。他此刻完全没有感觉。沈柏谦一度会在梦里梦到这些,他当下只是觉得,这些是对现实的一种平衡;直到今天,他开始害怕了,害怕的是那个没有感觉的自己。
究竟,突破口在哪里?所有人,都只能暂时在那个时空里,囚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