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58、上以厚下安宅（6）

　　回来后，安静了许多天，人也不见、鬼也没来。
　　他们聚在一起，陪着月娘玩耍——或者反过来说，月娘陪着他们玩耍。
　　所有被带入过那个氛围中的人，都会想着在进去一次，却不见得能做到。
　　伍依依很好奇，终于忍不住问李一元：“彭家的房子，会怎样？”
　　“会如彭裕敏的愿。他的女儿会得到这个补偿的。”
　　“我觉得，那个房子很奇怪，好像怎么都离不开似的。”七忆说到。
　　“七忆，你为什么会这样说？那房子，算起来，真的死过好多人。”四国说。
　　“小时候，我们那里有句俗话，叫房子借人死也不借人生——过世没办法，生小孩请走。老人家好像觉得房子里出生的孩子，会把好家运都带走。租房子的时候尤其小心，不租给孕妇。”
　　“这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四国有些惊讶。
　　“老黄历的事情了。现在一个城市里，能有多少是本地人？哪还有这些说法。”
　　“那又为什么要借人死呢？”伍依依也不明白。
　　“大概觉得是功德一件吧。以前老人觉得死的会把不好的带走。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连起来也讲得通，生下来是拿走好运、死了是带走恶运，人真是很现实。”
　　“我当年在海边一个小镇，水上人家，救死不救生。”书生出来接了一句。
　　“这个怎么说？”
　　“据说是风俗，说是救了载沉载浮的人，水鬼抓不成交替，会抓船家顶缸。捞了尸体，算是做好事，人总要走最后这一程的。”
　　“有些风俗真是不讲道理，换个角度想，他们只是很现实，”四国接话说，“载沉载浮，就起来生死不一定，风险总是大；走了的，捞起来，对过世的人、对他们的家属都是莫大的安慰。生生死死，何其荒唐。”
　　“四国，你啊，像匕首一样，削铁如泥，又尖又薄又锋利，”李一元说到，“四国，如果你愿意听我劝，做人还是要钝点好。”
　　“我说我没有，你也不信，对不对？”四国看着李一元，有些小心地说。
　　“有些东西，本不是你身上的；但是因为你遇到的事情，让那些东西附着到你身上，还紧紧黏住了，会让你有错觉，觉得那是从你身体里长出来的。这就很可怕了。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
　　“我不懂。你要说什么？”
　　“你看，像月娘，她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弱小的，但谁忍心伤害她，另一个角度看，她是最强的，所有的人，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护着她。”
　　“一块钱，我们说科学，这难道不是种族繁衍的本性吗？”
　　“如果这个世界是按照进化论来的，也可以这样说。”
　　“世界如果不是按照进化论来的，那是怎么来的？”
　　“如果换个思路，动物和人，天然就是不同的，世界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但所有人学的都是进化论。还有人文社科进化论。”
　　“是啊。人的意识，有时候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比如所有人相信一件事，那件事就会感应而来。个人也是，心力信念够强，有时候就能发生改变。只是人多的时候，这种效应显得更明显。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说破了，也是这个道理。”
　　“这说的是《乌合之众》吗？”四国说到。
　　“那是什么？”
　　“书。我回头给你看。社会学、传播学、心理学，大概都要明白的东西。”
　　“好好好。我好好看。”李一元点点头。
　　“对了，说到这个，沈柏谦说他的那个小斗叔叔还是小豆叔叔，要回国了。回国会住在他家里，沈爸爸和沈妈妈要请您过去吃饭。”
　　“他真的回来了。挺好的。国内机会多。也能一家互相照应。”
　　“你都不担心沈柏谦家里上演豪门争产大戏？”
　　“我担心？为什么我要担心？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担心没用。如果他们都独立自强，那这种事就不会发生。我也没必要担心。”
　　“李老师，您对人性还是很乐观啊。”四国说到。
　　“对啊，人啊，总是有好的一面。你想想，多坏的人，都还是希望别人对他有善意的。这就是人性。趋利避害也是人性。”
　　“李老师，您的意思是，人终归还是向善的？”伍依依问到。
　　“是。我相信，人终归还是向善的。”
　　“人向善，却不一定会为善，但为了这份善，却可能伪善，对吧？”
　　“四国，我刚说了什么？”李一元摇摇头。
　　“我知道，你又要说，世界上，大奸大恶的人还是少数，多数人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您啊，看看月娘，她可是连小打小闹也受不了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要伤害她，那怎么解释？”
　　“因果，”七忆想起什么，说了一句，“万事不离因果。”
　　“那我的因果呢？”四国问到，咬牙切齿。
　　“等你开窍了，什么都知道了。”
　　“开窍？”四国被这句话说懵了。
　　“你觉得呢？”李一元说到。
　　“李老师，我诚心诚意问一句，您开窍了吗？”四国不是在调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口气，确实是在提问。
　　“我？部分开窍。书生也是。”
　　“你的意思是，除了你们，我们是一窍不通？”
　　“不是，大家都是部分开窍，只是有的大、有的小。月娘，不好说。关于她的一切，我都看不见。”李一元说到。
　　“你倒是一点都不愿意哄人玩。真老实。”
　　“对着你们，没有必要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所以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
　　“李老师，我爱你！”四国开始不正经了。
　　“不行。我不能娶你。”李一元皱着眉头，仿佛再考虑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配上那身长袍，仿佛说相声一样，引来哄堂大笑。
　　院子里今年新栽的木芙蓉开花了，枝枝叶叶都很好看。从这个房间的窗户看出去，正好看见开花的枝丫，花朵像粉白色绉绸一样，叶子尚绿、花开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