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49、重明以丽乎正（6）

　　四国有些气结，平时李一元滑得像条泥鳅，抓都抓不住；这次倒好，就在这件事情上一直咬着她不放。一跺脚，转身进了房间。
　　四国感觉到，七忆这几天有些不太一样，月娘睡着的时候，她也跟着睡，醒来之后，非常努力地回忆着什么，桌子上有纸和笔，也是她放的。
　　似乎开始能够记得一些事情了，健忘的时间比原来拉开长点。
　　四国隐隐觉得，她开始认人了，也不会开口就问“这是哪里”、“我是谁”、“你们是谁”，她会先去摸口袋找字条。
　　在月娘醒后，似乎也会直觉反应要叫人——因为四国通常是在边上的，这一切，能够很分明地感觉到。
　　她按照李一元的说法，尝试着去静下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要么直接就睡过去了，要么脑子里乱七八糟完全静不下来，一直找不到那个点。
　　她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这是李一元对她说过不止一次的话。
　　是啊，谁心里能没有点事呢，不装着，还能怎么样。
　　对于过去的事，用了很长时间，才能隔开来，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冰冻，她不想去碰，仿佛碰到了就会连皮带肉扯烂了一样。
　　李一元隔天去了手巾寮，带上符纸。他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老人家。
　　说不清楚为什么，觉得似乎有双眼睛就在老人周围，盯着他，狩猎。
　　在手巾寮里，还是仔细看了看，一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老人的儿子也在，收了护身符，封了个红包给李一元，李一元不推辞，就收了。
　　“李掌柜，谢谢您能来。您来了，我放心多了。”
　　“回来之后，都还好吗？”
　　“还成。就是有个小伙子，本来是租客，跟我说退租，连夜就搬走了。押金没退，东西都没拿完就走了。”
　　“他还真不计较。”李一元笑着说。
　　“我猜应该就是他。”老人的儿子开口说。
　　“他走的时候，身后跟这个黑影，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也是撑着伞的。”
　　“哦哦，那最好了。有些事，知道收手，就是聪明人。眼前无路想回头这种傻事，就不要干了。”
　　“他当初来我这儿租房子的时候，也没觉得这孩子有什么问题。房子缴得也都及时，还会帮我忙，换换灯泡、修修水管什么的。”老人家摇摇头。
　　“我和我爸说了，不行，就别把房子租出去了。”
　　“我一个人住，总有些孤单。还是这样吧。世上还是好人多。李掌柜，您说对不对？”
　　“是啊。好人总是多些。”李掌柜笑着点点头。
　　简单道别后，李掌柜就回铺子里了。
　　今天是周末，人到的齐全，沈柏谦带来饭过来，大家都挺开心的，伍依依也在。
　　月娘醒着，所有人都在房间里逗她玩。
　　因为孩子来了，家里的卫生很注意，每天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地上铺了爬行垫，来的人脱了鞋才进门，席地而坐，把月娘围在中间，爬爬这里、摸摸那里，偶尔躺下来，玩玩自己的脚丫子，咯咯咯地笑。
　　笑起来特别好看，一群大人，就围着这样一个孩子，眼睛都不忍心移开。
　　李一元也脱了鞋进来，没有说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渐渐有些变化，所有人就像在山峦之间一样，周围松涛万里，清风徐来，还能听到山涧鸣响，这种氛围升腾、弥漫、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像山岚气一样氤氲笼罩。
　　他们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不一会儿，都像是坐在云巅一样。
　　眼前都是软绵绵的云朵，并不是踩踏在云朵之上，而是被包裹在云朵之中，轻柔舒缓，宛如在音韵中一样。
　　那是上古之音，天籁一般，直入人心，四面八方地，邀请你，直接坠落在银河之中，银河上波光潋滟，赤着脚就能浮行其上。不用走，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
　　周围的一切，都滑入虚空之中。只有这条光河。
　　“满船清梦压星河”，似乎是能找到比较接近的描述了。
　　蹲下身，用手拨弄水面，似有似无、隐隐约约、萦绕绵延，仿佛触碰到的是整个宇宙生命的血脉一般，怦然心动又安然无畏。
　　“手可摘星辰”，不，星辰就在其中，伸进水里，光就穿梭在指缝间，星星化开来变成一道道光痕，手伸出来，又恢复到原样，从来未曾改变。
　　骑鲸捉月，对，就是这个词，月亮似乎就在头顶，那么近；伸出手，却怎么样都碰不到，是那么远。鲸鱼游行的速度，恐怕才能捉将而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了，就在一呼一吸之间，但是又那么缓慢，有其独特的节奏，是那种能够牵引着你，无论你是谁，只要一旦进入，就再也不愿意出来的节奏。
　　音乐、绘画、文字、艺术，无限接近却无法表达。
　　就像一个巨大的、天然存在的时空一样，从来未曾远离，只是不愿意轻易被人看见或者发现。
　　“武陵人”、“桃花源”，这里包罗万象，这里可遇不可求。
　　他们的呼吸被调整到同样匀长的频率上。
　　白云仿佛是被栽种出来的一样，一团团冒出来，只是和这个境界中的一切一样，肆意生长，却不占据任何空间。
　　就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就是恍恍惚惚的，能感受到，如此真切又如此缥缈。
　　这一刻，他们和时空融为一体，能够知晓天上地下此间所有的一切，明白“道”为何物，明白生死是什么，明白万事万物的一切规律。
　　没有什么不能放下的了，这颗心，似乎找到了原来应该有的模样。
　　原来，“安心”是这样的感觉。
　　他们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回过神来，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地飘落下来，落在水面上，涟漪散开来，是时候，该醒过来了。
　　李一元和书生对看了一眼，互相点点头。
　　所有人都处在某种震颤之
　　月娘躺在正中间，躺着，吮着大拇指，笑着看屋顶，就像看到刚刚的一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