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39、渊生珠而崖不枯（6）

　　沈老太爷犹豫不决。
　　李一元睁开眼来，沈太太递上一杯茶。
　　静默无言，茶烟寂寂。
　　就那样坐了大半天，沈太太虽然打扮得体端正，但还是显出了疲态。
　　李一元看着，说到：“您真的要多保重身体。身体没了，什么都没了。”
　　“谢谢李先生提点。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事，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一元觉得，沈太太是聪明人，点到了，她就能明白。其实估计除了沈柏谦，沈太太和沈先生，还有老太爷，都是明白的。
　　所谓的家人，或许也正因为有这一点忌惮顾虑在。
　　李一元喝了茶，起身道别。沈太太也不多话，领着他往门外去。
　　时间就是一分一秒的过去，累积成一年又一年，匆匆忙忙，一辈子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沈柏谦梦见他爷爷，领着他去了墓地。
　　梦里的他，看见墓碑全黑了，墓土变成烂泥，草木都绝迹了，渐渐变成一片水淹了过来，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不能呼吸了，一身冷汗地从梦里醒了过来。
　　直接打电话给李一元，把整个梦都说了一道。
　　李一元说等等过去，具体到了再和他们说。
　　沈太太单独把李一元带到茶室，沈柏谦和小斗仍旧陪着沈先生。
　　“李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您了。真是，让您这么一趟一趟地跑。”
　　“不说这些客气话了。”
　　“幸好有您在。您说，小柏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坟上有问题。可能要实地去看看才能知道。”
　　“今天，合适吗？”
　　“只是看看的话，没问题。”
　　“好。我去准备东西，把事情和小柏交代一下。我开车带您过去。”
　　“好。”李一元点点头。
　　十五分钟左右，沈太太已经准备好所有，带着李一元就出发了。
　　沈太太一如既往小心，没有直接开车上山，而是四处绕了绕，然后才直奔目的地。
　　到了山上，李一元看了看，就对沈太太说：
　　“在你们这一房的方位上，有东西。”
　　“您能处理吗？”
　　“可以。您要处理吗？”
　　“是。劳烦您了。这件事，安安静静做，等我老公醒了，也不要让他知道。他毕竟还是顾念着兄弟情谊的。就您和我知道。辛苦您了。”
　　“好。今天我东西没带，回去挑个日子，我再和您联系。”
　　“行。我需要准备什么？”
　　“不用。我来。到时候我们直接在这里汇合。您来了就好。还有就是，让柏谦还是照旧，每日去上香。”
　　“好。谢谢李先生仗义相助。”
　　“客气了。”
　　李一元回到铺子后，正好看见伍依依来，叫出书生帮忙准备东西。
　　要了几张符令。转头封了一个红包给伍依依。
　　他给了符令，李一元就要给红包，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一码归一码，人情是人情、钱财要分明，尤其是这些事情上头。
　　四国还是想跟着去，李一元说这次谁都不用去，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都别说，沈柏谦都不会知道。
　　沈太太刚开始进沈家门的时候，有阵子和惊弓之鸟一样，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她原本就是很细心的人，谁曾想进了这种家庭，今天有人跑到家里来烧符，明天有人哪点什么来给你吃喝都可能出问题，拍下肩膀、给点东西，都会出篓子。
　　慢慢的，和李一元有了接触，才知道有防备。
　　只是这些事情也没有断过。她除了要应付明面上的人际交往，不定时和这些怪力乱神还得来一把。
　　李一元说，这些事，如果被发现，等于就是破了，对方不会有好的。
　　她会觉得厌烦——倒不是害怕，只是厌烦，三天两头就来一次，人都不能好好生活了还是怎么着。
　　老人家走了，坟上还要被人埋东西，还是针对他们这一房的。
　　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她开始想不明白，这种必然会有报应、还可能祸延后代的事情，为什么总也有人做；渐渐地，她想明白了，世界上真的有一类人，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各种不爽，但凡能让你触霉头的、我就一定要做。至于代价，那是后面的事了。且别说短视之类的话，爽嘛，就是要快，就是要眼下。
　　一次又一次，都是这样过去的，她和李一元处理过许多次，其实也猜到是谁了，只是大家都没有放到明面上来说。
　　有什么意思呢？
　　老太爷的心思，她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家人，都是他的孩子。
　　老公和儿子，对于她来说，是重要的。
　　当年沈老太爷选了这个媳妇儿，他有多满意，现在就有多纠结。
　　只是沈太太的做法，确实已经是无可指摘的了，世上真的没有两全法。
　　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沈太太想着，脑子里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忽然觉得，世间不该废除死刑。人还是要相信鬼神的。有所信，才能有所顾忌——这种顾忌，和家人间的顾忌，一样也不一样。可都叫顾忌。人会怕，其实是好事。
　　像他们，都得意这么久了，久的让人怀疑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因果。
　　李一元总说，前世的因果，哪怕看不见，也是会有影响的；但是这些不知道的事情，人真的会信服吗。很难的。有的人信，有的人却是只看后果。
　　小柏有一次和她聊天，说到一个节目，有个名人的女儿，被绑架然后残忍杀害，女儿的母亲几近崩溃，最后，犯人却因为信教了而被判定是有悔改可能，从轻判罚。
　　沈柏谦当时很恍惚，不知道该不该这样。
　　就像现在，她觉得有些事，她并没有错，却要悄悄做——而那些作恶的人，却活得那么堂皇，她见过他们，口口声声都是亲情，人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
　　还是要打起精神来，人，不就是这样活着的吗。
　　沈太太拍拍自己的脸，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到独自上山的李一元，向他招招手。
　　两人在墓前汇合，李一元摆开祭品，三色水果、一种三个，还有一份糕点是祭拜山神土地的。墓碑上刻着两个名字，墓碑潮得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