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31、穷高极远而测深厚（3）

　　李一元这次来，和伍依依住的地方，是伍家的老房子。
　　常年没人住了，冷清得很。扫了灰尘，擦洗干净，住下来还是觉得冷清。虽然是夏天，盖着薄毯，躺在竹凉席上，竟也不觉得热。
　　夏天村子里的花都开了，茉莉、栀子、毛瓣丁香、鸡蛋花、黄桷兰，各有各的香气，还有绣球。乡间的花，走到哪里都是有的，或者是种在盆里，或者是就在路边，一开花就会闻到香气。这里的夏天午后常常下雨，只是一阵，过后就出太阳，水汽加上热气，燠热难当，花香就像被蒸煮过一样，分外浓郁，一团团的糊在一起，就像把衣服黏在皮肤上的汗水，腻得难受。
　　苦夏，热得一把扇子打发不了，汗水顺着头发流下来，汇到衣服上。
　　伍依依换了床铺就睡不着，一晚上翻来覆去，各种莫名烦躁，她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只是感觉，却不分明。除了天气，也担心着她弟弟。书生看不过去，开口跟她说：“不要太担心。李一元明天去看了再说。伍任不会有大碍。”
　　伍依依不说话，坐起来，盘着腿，看着窗外，夏天的月亮，好像也会流汗一样，微微发黄。伍依依想起以前，奶奶会拿着扇子给她扇风，一个晚上都能睡得很好。
　　乡下蚊子多，奶奶常用硬纸壳折出波浪形的蚊香架，点上蚊香，味道不好闻。
　　蚊帐放下来，什么都朦朦胧胧，有时候会在午睡后，那盆水加上花露水，擦席子，花露水的味道就好很多，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有淡淡的味道，凉凉的，薄荷、金银花、冰片的味道。原来家里供着观音菩萨，每天早上奶奶会给菩萨上香，檀香的味道。烧柴火，柴火的味道。饭菜的味道。
　　曾经奶奶还拿破蚊帐给她做了个抓蝴蝶的网兜，伍依依没用过，蝴蝶飞着的时候最好看。那个网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脑子里都是这些事情，一点睡意都没有。
　　李一元倒是作息如旧，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
　　伍家算是村里不错的人家，早年就圈了一块地，用来葬自家人。
　　伍依依确实记得大概，走到山脚下，就换书生出来。
　　很顺利，就找到了地方。
　　伍依依先找到爷爷奶奶合葬的地方，点香烛上供品祭拜，化了些纸钱。
　　李一元站着，鞠躬一拜，算是见礼了。
　　他四下走走看看。书生忽然冒出来，向他使眼色。
　　李一元心领神会，也没说什么。
　　走到一处新坟边，停了下来，看了看。
　　“依依，这是哪位先人，你知道吗？”
　　“李老师，我也只认识我爷爷奶奶，其他的，知道就统称阿祖了。”
　　李一元点点头，他们等着上供香燃尽了，就收了东西下山了。
　　回到伍家老宅，李一元把书生叫出来，问到：
　　“你怎么看？”
　　“有问题。那个不肯走的，今天又躲在远处张望了。还有就是，新坟。”
　　“它看它的。未必和这事有直接关系。新坟，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是。”李一元边说边点头，眉头微微皱着。
　　“什么叫‘什么都没有’？”伍依依有点按捺不住，问到。
　　“坟是阴宅。拿阳宅来说，空着的宅子，迟早会出问题的。哪怕没有尸骨，做成衣冠冢都好些。但是这里头，什么都没有。棺材、黄金瓮、尸骨、骨灰、衣冠，什么都没有。其他却是很齐全，墓碑、坟包、后土，都有。”
　　“我爸妈说过，这位当时过世的时候尸骨并没有找回来。”
　　“当时没有做衣冠冢，现在却做了个空坟，这是要干吗？”
　　“当时有没有做木主牌位？”
　　“有。在祠堂里供奉着。”伍依依说。
　　“当初招魂后，族长决定的，把魂引导牌位上，在祠堂里受香火，来做法事的人沟通后，同意了，族长留了心眼，让掷筊问，连续三个圣杯，在场的都看见了。”书生补充到。
　　“其实这是合适的做法。一直也安然无事。确定他没有其他后人了。”
　　“没有，所以我爷爷才会同意伍任过房给他。”
　　“要不要去问问那个？”书生提了个建议，“它有可能会知道是谁做的。”
　　“也行。当时这位先人是怎么过世的？”
　　“只知道是出海后遇难，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伍依依说。
　　“我去找那个问问。”
　　“你别去，我去。万一不单纯，有个防备。你现在是伍依依的老师，不是李一元。我和它打过交道，好说话。能不能许它超度？”
　　“我可以试试，但是不敢保证。”
　　“万应公庙，可以？”
　　“可以。”
　　书生答应后，让伍依依备一份香烛，还装了一碗米饭和一些热菜，就往外面走。
　　在村口大榕树下见到了那东西。
　　估计是挨过书生修理，它倒是很害怕，看到来了就想溜。
　　书生与它挑明说开来：“这次是找你帮忙的。有你的好。先把话听完。你有没有什么愿望？你帮我，我帮你。”
　　“我想要超度。”
　　“当初水里那些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着去？”
　　“我没脸见她。也不想她见我。”
　　“超度，不一定能答应你，我还得帮你找人，人家愿不愿意，还要另说。找个万应公庙，这个我可以答应。”
　　“不去。”
　　“哈——你架子够大的。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再商量你的事。”
　　“你说。”
　　“今早看见你在那附近了。去干吗？”
　　“去看你们。”
　　“谁让你去的？”
　　“谁能让我去？我自己去的。你们去干吗？”
　　“去祭拜。你不是看到了吗？”
　　“你要问什么？”
　　“那个新坟，谁做的？”
　　“伍家那个祠堂管家的儿子。”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行。先谢谢你。这些香烛饭菜算是见面礼。我这头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办你的事。如果你想起什么该说的，记得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