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29、穷高极远而测深厚（1）

　　伍任最近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有个老人家来找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指着一个地方，然后不声不响地掉眼泪。
　　伍任心特别大，家里虽然是做纸扎的，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
　　这件事，反倒是书生提起来，让伍依依去问个清楚。
　　伍依依一开口，那个混不吝的弟弟就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生怕漏掉一点细节，使劲挖出脑子里的东西，唯恐说不全。
　　伍依依听了，问书生怎么回事，书生让她直接去找李一元。
　　她也干脆，拉着伍任就去了铺子。
　　李一元听完，不着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让伍依依回去，说回头帮她看看，也嘱咐伍任，如果做了梦，试着看清楚环境，或者跟来者问问情况。
　　在当晚，伍任果然又做梦了，他这次倒是没有费太大力气，只是看见三面陡峭岩壁，都是漆黑的、阴湿的石头，寸草不生；绝壁下有一大块平地，也是同样的黑石头，他看到有个人影，拿着个罗盘在那里转悠，看不清脸，只是一个背影，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伍任胆子大，直接走上前去，想要拍那人肩膀，谁知道走到近在咫尺的地方，那人消失了，周围起了大雾，他来回找来回找，却好像被困在陷阱里一样，只是全部都是空的。莫名地，脑子里响起一个怪异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一大片白色的花，花瓣肥厚、花盘盛大，非常壮烈地开放着，仿佛开到天边一样。
　　惊醒后，他直接跑到厕所里吐了半天。
　　第二天把这些都告诉伍依依，书生直接出来，说快去找李一元。
　　到了店里，李一元说，应该是伍家哪位先人的坟墓出了问题。
　　伍依依有点懵，问怎么办。
　　李一元吩咐她，回家和伍爸爸伍妈妈说，问问情况，可能和伍任多少有点关系。
　　原来伍任小时候因为不好带，爱生病，伍爷爷就决定把他过继给自己一个意外过世、没有子嗣的叔叔。手续都办得很齐全，伍家按照规矩，也都一直在祭拜着，无论是大小年节还是生死忌日。
　　一直也没有问题。
　　书生问伍依依，当时有没有入土？
　　伍依依说，因为是意外过世的，连尸骨都没有了，不太可能有墓地。
　　和李一元联系后，李一元有些坚持，说，可不可问得再仔细点，打听清楚。
　　伍爸爸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了可能知情的人，乡下老家祠堂管事的儿子——管事年纪大了，把在外地打工的他叫回来，接手这份差事，也好照应家里，其实很多事他也是不知道的，但也只能托付他去打听。
　　最后的结果，是个很奇怪的结果，莫名其妙的，伍家的那片墓地里，多出了这位的坟，是个新做的坟。管事的儿子回了电话，说在村子里问了一圈，没有人知道怎么会多出这样一个坟墓来。
　　伍家爸爸请李一元去乡下帮忙看看。
　　李一元答应下来，让他们先不要惊动村子里的人。
　　这件事里里外外都有些不对劲，李一元和书生都有感觉，但是说不出问题在哪里。
　　李一元让伍依依带着自己回趟老家，就说是带着老师考察古建筑的，别的不用说。
　　临走前，书生让伍依依给伍任留了一道护身符，让他出入都要带好。
　　傻小子一直以来都有点没心没肺，问他姐姐，能不能翘课跟着下乡玩几天，直接被他姐一计眼神怼回去了。
　　书生知道伍依依担心这个弟弟，伍依依临走前，嘱咐他，这段时间不准惹事，下课乖乖回家、每天按时汇报行踪，一切等事情解决了要野再野去。
　　伍任是爹妈的话可以不听，姐姐的话却没胆子不听的人，他耸耸肩，点点头。
　　四国留下来照顾七忆，铺子暂时关门几天。
　　乡下地方，空气非常好，只是大多数都是老人和小孩，青壮年并不多见，都进城打工去了，在这种断代的乡村里，天然就会有种被腰斩的荒凉感。
　　这个村子，是很保守的那种村子，李一元把长衫换下来，衬衫西裤穿着，戴着副眼镜，倒也很像大学老师。
　　村子的风水布局维持着早年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动，架桥、开路、老树、池塘、甚至是家家户户的样子，只是，村子里气运已经过了，走向不在这里，加上人气也不在了，颓败的氛围越发浓烈。
　　伍依依说，原来到了夏天，要是发起台风，水就会漫过街道，但是排水好，不至于会淹水。
　　村子里有个池塘，就在老书院的门外，名字很直白，叫墨池；远处的山，形如笔架，就叫笔山。这个村子早年出过状元，村子里曾经非常看重识文断字这件事，宗族主持的风水布局，也按着这个来。
　　还有现下不多见的、不是保护性拆除加重建的那种古建筑群，以及敬字亭。
　　李一元心里觉得有些可惜，但也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盛衰兴亡、时代更迭，没有比这更平常的事了。
　　伍依依一家，其实很早就进城了，她小时候暑假会被爸妈送回来和爷爷奶奶住一段时间，村里的人，认识的并不太多。
　　她就记得那个池塘，想不明白为什么水一直是满的，哪怕台风天，都不会漫出来。她觉得街道的水应该是往这里来的，下雨天穿着蓑衣和斗笠，很重，打着赤脚追出来，追着街道上水流的方向，确实是流到这里的，但是，就这样不见了，再多的水，似乎池塘都能收下。叫墨池，水清澈得很。爷爷说，不只是学生们来这里洗笔墨，原来村子里好多人都会到这里洗衣服、洗菜。
　　她看着水里的倒影，在这里，她想起了，第一次，在水里看见了书生。
　　然后，有个力道从背后把她一把推进水里，幽幽沉下去，就像被池子收纳一般。
　　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说，不要睡、醒醒、起来……
　　她后来醒过来，是在爷爷家的床上，两位老人吓得不轻。
　　她觉得自己浑身发凉，哪怕离开水了，那种感觉至今还在，又隐约又明白，觉得自己不是被人推下去的，是被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