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25、明足以察秋毫之末（9）

　　按照传统，大战之后是修整，吃喝玩乐必须四角俱全——李一元不舍得，这次大家是累得够呛，但没人付钱，吃喝玩乐合并到吃，所有参战人员加餐一次。
　　沈柏谦大少爷人多的时候总是避免出现，为了表示赔罪，在自家的酒店开了一桌招待——还是李一元，不让他干这事，但必须参加，作为处理后续问题的先决条件。
　　最后的最后，决定买些好的食材，在铺子里大家动手一起做顿吃的。
　　“一块钱，你够了！庆功宴啊，就这么草率。沈少爷难得要招待大家，对吧？总要让人尽尽心意嘛。”
　　“无功不受禄，四国，你听我的没错。我们自己做饭多干净，是吧？”
　　“呵呵。你舍不得钱，直说嘛。”
　　“是是，舍不得钱。直说了。”
　　四国气得没话，转过头去厨房找伍依依和七忆。
　　天气热，本来就吃不下什么油腻的东西，李一元也不想太麻烦，不麻烦又要好吃，还要众口皆调、宾主尽欢，首选火锅。
　　食材都是新鲜的，菜肉鱼蛋豆腐海鲜，应有尽有。
　　铺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古董，找了个铜锅，烧了炭火，清水打边炉。
　　米饭是小米和大米合着蒸煮出来的，用的是柴灶，特别香。
　　沈柏谦挨着李一元坐下，非常紧张，全程低头看碗，数着米饭粒，汤菜几乎没碰。
　　食不言寝不语，专心吃饭，细嚼慢咽，一起吃饭，果然很香。
　　饭后，李一元主动请缨洗碗，让他们几个先喝茶。
　　四国、七忆和伍依依，混熟了，都很随性；只有沈柏谦缩得和刺猬一样。
　　她们只是闲聊，也不刻意去与他攀谈；只是聊着天等李一元回来。
　　他们心中都有疑问，这些疑问，恐怕也只有李一元能解答。
　　还是伍依依泡茶，沈柏谦背对着她们，面对墙角。
　　四国一身连体雪纺裤，宽裤腿、上半身是背心样，布料是大片竹绿色叶子、掺银红色花朵、间天青色衬底，一双藏青色绒面尖头猫跟鞋配着，头发仍旧盘成发髻全部拢到脑后，在圆髻上别了个和鞋子同色的细长蝴蝶发卡，细心化过妆，眼角风流、眉毛细长，她的样貌，更像民国时期的女子。
　　七忆善忘，她的衣服通常是四国帮着弄，最常见的运动类的衣服，也有职业装，必须有口袋，今天一身白衬衫、黑西裤，敞着领口，看着特别精神。
　　伍依依爱穿裙子，及膝的、到脚踝的，今天是一条扎染布做的百褶长裙，荷花色琵琶襟铜扣短上衣，换了隐形眼镜，看着她的瞳孔有点发蓝，鼻子很挺，倒是比平常开怀得多的样子。
　　“来来来，李老师，快坐下，辛苦了，我们来泡茶聊天。”四国开腔。
　　“问吧。”李一元笑着说道。
　　“李老师，您先说，难道您没有要说的？”
　　“嗯。有啊，我脊椎骨有一节被那东西弄碎了，所以我现在是战五渣。”
　　“哇，战五渣您都懂啊。那东西没了，您的骨头回来了吗？”
　　“没有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没回来。”
　　“一块钱，我是说科学上哈，没有‘过去’就不会有‘现在’，这个没错吧？”
　　“对得很。”
　　“那玩意的‘过去’没了，所以‘现在’也没了，那中间这段时间，它造的孽是不是也应该没了？”
　　“不。四国，我们说科学，中学物理的内容，能量守恒定律，能量的总量是守恒的，能量不会消失，但会转化了存在形式。对吗？”
　　“不懂不懂。”
　　“它啊，不过是庞大世界的一环，太小了，相对于无限的时间空间，它不过一粒灰尘。你扫地的时候，会在意灰尘是过去的还是今天的吗？”
　　“那我们费那么大劲，做这些事，为什么？”四国瞪大了眼睛。
　　“《封神演义》看过没？破十绝阵的时候，送了个人进去，看懂了吗？”
　　四国摇摇头。
　　“他们不懂，情有可原。你不懂，该打。”李一元摇摇头，笑了笑，自顾自喝起茶来了。
　　“我不懂，我能请教您吗？”伍依依很客气。
　　“你不懂，是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伍依依和李一元几乎是异口同声。
　　李一元点点头。
　　七忆不问，只是喝茶，眼中并没有光亮。
　　背对着所有人的沈公子，问了句：“李老师，您能说说那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吗？”
　　“她出身不错，但是父亲有了小妾，对她不好，早早就许给别人了。她人长得漂亮，心灵手巧，心气很高，越骄傲就越受挫，嫁过去，丈夫呢，平日里总是阴恻恻地不言不语，不准她出门，不准她和别人说话。她也没那么驯服，非逆着来。某天，她丈夫一把推她在地上，生生用手把她眼珠子抠出来了。从此，就成了那副样子。她心里恨得很，却无计可施，娘家已经不可依靠了。丈夫在她瞎了之后，有一阵子对她意外地好。她却始终胆战心惊——其实，哪是好，真的好，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更不会在一开始就限制她。有一天，她让邻居家的老人帮忙买点东西，那人来送的时候，撞上了她的丈夫。那人走后，又是一顿劈头盖脸往死里打。那天晚上她不敢睡，大气多不敢出，哪里就冒出来一个念头，杀了他——也真的杀了他。后面的事，被抓，处斩，觉得冤枉，盘桓人间，怨念越结越深，在山间称王称霸，就成了你们看到的样子了。”
　　“她，可怜得很。”沈柏谦说了一句。
　　“她也害了许多人，那些人，都可怜。杀人就是杀人，前因后果，环环相扣。”
　　“一块钱，按你的说法，它变不变成那样，对大局也没有改变；且不说我们费那么大力气做了这件事，就说那些人，那些人该看不见是不是还是看不见？”
　　“中学那个孩子。我的骨头。懂？”
　　“那它的罪过在哪里？我们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不懂吗？不懂就继续学吧。”
　　“您当初是真的没把握吗？对于消灭它。”伍依依说到。
　　“真的没把握。老天爷哪里是我能算计的，不信你可以问问书生。”
　　“他说过，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怎么说……”
　　“就是个BUG。”七忆忽然冒出一句话。
　　李一元点点头，笑着喝茶，不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