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14、自胡马窥江去后（3）

　　李一元点点头。
　　四国接着陈太太的话，往下问：“那后来呢？”
　　“她小时候和我关系不错，后来也留了电话，我回老家偶尔会见见她。她老公死后，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的，很，哎，是真的太可怜了。公婆不允许她走。肚子已经显怀了，藏不住，公婆倒是不敢为难她，好吃好喝供着；但也没有好脸色。本来的打算就是想让她生个孩子的。儿子没了，更是宝贝这个遗腹子。”
　　“那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没有。她说她心情很糟，一宿一宿睡不着。怀上孩子不是她自愿的，她觉得她老公这个问题，如果遗传给孩子，不好；有这样一个爹，孩子也是遭罪。加上天天看着人家的脸色，娘家也不想让她回来。没过多久，孩子就小产了。”
　　“两边都不要她了？”四国并不吃惊，只是顺着话往下问。
　　“是啊。她没办法，收拾了一点衣服，就来找我了。找到我，才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我收留她在家里暂时住着。”
　　“现在还在你家里住着？”
　　“没有没有。她个性也是很倔，住下来没多久，就说找了工作，要搬出去。”
　　“工作？”
　　“对。找了份保姆的工作，给人打扫。毕竟书没念多少。只能做些力气活。”
　　“那怎么又会到你们公司去的？”
　　“那家人对她不是太好，找各种借口克扣工钱，她后来连合租房的房租都交不起了。我想着公司也需要保洁，可以让她来做，就请了她。”
　　“干的还好吗？”
　　“她手脚很利落，原来在老家就是好手。”
　　“住的地方呢？”李一元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在公司附近，找了个房子，虽然也是合租的，好歹是楼房，三个人分担，她自己觉得挺合适的。”
　　“陈太太，她大概是什么时候来的？”四国心眼多，跟着问了一句。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小半年了吧。”
　　陈太太说到这一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
　　“您的意思，不会是，这和她有关吧？”陈太太看着李一元和四国，眼睛来回在两个人脸上看，想找答案。
　　“暂时还不是很明朗。这样，如果您方便，什么时间，我们约您朋友见见面，您、她，我们俩，还有另外两个人，算是我的帮手。”
　　李一元说，并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包袋，递给她，接着说：
　　“这个，回家放在枕头下面，您和您先生，一人一个。安神保平安的。其他的，等我们见面后再说。”
　　陈太太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把红包收到书包里，扣好扣子，再三说了谢谢之后，才跟她们道别。
　　李一元看着四国，问她：“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没有啊。我啊，原来可喜欢看电影了，净看些犯罪片、侦探片，家里教育我要善于用科学解释世间万物，我逻辑性特别强。然后有些冷知识记得特别牢。比如，开枪的时候，如果瞄不准心脏，可以瞄准脾脏，面积大、不容易偏离、再来就是因为出血量大；为什么要割喉，其实是准确说是割动脉，也是因为出血量大。血啊，流掉三分之一，人就小命不保喽。”
　　“很科学。”李一元点点头。
　　“我们回铺子吧。一定要带上七忆。伍依依嘛，嗯……”
　　“怎么？”
　　“我不是很拿得准这个小丫头。觉得她心思特别多。”
　　“心思多啊，这话说的，啧啧。”
　　“一块钱，你知道我喜欢你哪里吗？你啊，就是那种嘴巴特别严的人，哪怕什么都知道了，你也忍得住不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伍依依呢，心思多不打紧；为自己打算也没问题；但就是觉得她应该有点信任。她啊，对所有人，都有所保留。”
　　“有所保留，这也没错。”
　　“我知道，你要说我也是有所保留的。一块钱，我的事，你七八成都猜得不差。所以当着你的面，我不说假话。我说我记得，就一定会记得。七忆，虽然这里不大好使，但她至少是真心实意地，和她相处这么长的时间，我很喜欢她。伍依依，不一样，养不熟，你懂吗？”
　　“四国，如果，你身上也有那么个东西，你觉得你会和依依不一样吗？”
　　“会。我会让我自己好过一些，怎么好过，我就会怎么做。”
　　“怎么说？”
　　“就看我想怎么做。如果我真的到了她的情况下，想到如果是摆脱，我一定会找到摆脱的办法，无论是做到什么程度。如果摆脱不了，成，我会想办法了解，只有了解了，才能知道对策。只是对抗，其实没什么用，对吗？”
　　“伍依依的倔，很大程度上让她能活到今天。有的人，就是靠着对抗活下来的，一旦对立面消失了，本体就不在了。”
　　“伍依依才不是呢。我觉得，她本质上，最恨的，应该就是‘人’吧。”
　　“你之前说，那个头骨，和那帮害他的人，在之前可能就有牵连，这话是明白话，也是个大道理，没有牵连，怎么可能会碰在一起，千里迢迢来此赴死。这话放在哪里都是对的，为什么伍依依就不行。”
　　“一块钱，伍依依怎么样，终究是她自己的事，我只是不想，因为她的小算盘，砸了我们的事。如果有那一天，我决计要修理她的。”
　　“先了解。了解之后，才是对策。她和书生，几乎是一体的了，很多东西，真的要靠他们，才能做出来。”
　　“是。不聚齐所有的要素，哪怕就差一点，差一点也不行。”
　　四国笑眯眯地看着李一元，口气很真诚，话里话外却透着另一种味道，就像说的是：我也是这其中关键的一环，少了他和她不行，少了我，一样不行。事到临头，就端看你要怎么选了。
　　“四国，人不能独活，我希望你也要想明白这个。”
　　“独活。嗯。李老师，我听你说过，你曾经一个人闭关山间，在你师父走了之后。我一直很好奇，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原来最喜欢拍照，各式各样的照片，人以为自己藏得住的东西，只要一张照片，时机恰到好处，其实是藏不住的。”
　　“孙猴子的眼睛在太上老君丹药炉里炼过，你和我，都没有。”
　　“那是在煅烧筋骨，还是在煅烧眼睛？我不懂。我只知道，人发烧的时候，颅内高压，会让眼睛变得特别清亮，这是科学。”
　　“很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