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13、自胡马窥江去后（2）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李一元带上四国出发。
　　不是去沈家，也不是沈家的公司，是一个咖啡厅。
　　这里客人不多。空间被细心分隔开来，保证了每一区都有独立的私密性。
　　可以看出装修很用心，挑高很高，窗户被开在高处，采光非常好，但不必担心被偷拍之类的问题。樱桃木原色清漆的桌子，单人靛蓝色布沙发，墙壁是复古的深绿色，灯饰用的是仿古铜质、加上老式的白炽灯泡，有一扇双开厚重的木门，门上一对狮子铜环，入门处摆了一架海鸥牌的木质相机。
　　全店只有一个咖啡师和一个服务生，几乎不交谈。
　　四国今天穿了件黑底白色几何图案的卡其布过膝连衣裙，尖开领口，翻白领，三颗白色装饰用布包扣排列到腰间，腰线收的刚刚好，半臂小泡泡袖，白色半腿袜，一双黑色低粗跟丁字漆皮襻带鞋，这身打扮和这里很是贴合。
　　出门前还打趣是为了配合李一元的大褂，让自己看起来古老一点。
　　她看着，想到最适合沈家大少爷自己来玩；除此之外，也适合谈事情的人。
　　人们在许多地方谈事情，所有的秘密，都被空间吸纳了，如果这些摆设是有灵性的，那会是怎么样的景象？
　　现下的世道，一抬头就有监视摄像头，人人一个手机都是带着照相拍摄功能的，汽车上装着行车记录仪，工作几乎离不开电脑——四国在等人的时候，坐得很端正，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她有些庆幸，裁缝铺里的人，几乎都是不用手机的。
　　裁缝铺里只有一个电话，连线的那种座机，偶尔会响起来。
　　找李一元的人，都是亲自上门来。
　　七忆什么都不记得了，没必要用手机。
　　伍依依是个半自闭的人，手机能甩多远就甩多远。
　　她自己，原本她应该是最现代的一个，她爱漂亮，也喜欢自拍，从小就很喜欢玩相机，家里人给她搜罗了一堆古董相机，大的、小的，黑白底片、各种胶卷，甚至她还拥有自己的冲洗暗房。
　　看着人被记录下来，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永远都非常新奇。
　　镜头下的人们，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无论是喜怒哀乐，无论是要隐藏还是要表现，那一刻，一旦被定格下来，就无法改变，这是她觉得最新奇的地方，这种一时一刻的纪录，对四国而言，才是世间的真相——这些瞬间的真相，如果能串联起来，会不会就是人生的真相。
　　咖啡很香，咖啡杯倒是意外的简单，白色骨瓷，小勺和碟子也是白色的，洗的干干净净，连一丁点手指印都看不到。
　　这样，采集指纹是不是很方便？四国的脑子已经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陈太太来了，打扮得体，中规中矩的职业装，小西装外套、白色衬衣、阔腿裤、通勤鞋，握了一个小手包就来了。黑眼圈很重，像惊弓之鸟，也憔悴得厉害。
　　她看着李一元和四国，点点头，就坐下了。
　　服务生端了咖啡上来，轻轻放下就走了。
　　陈太太紧绷着身体，后背笔直，双腿斜向一侧，双手拘在腿上。
　　四国很自然，背靠着椅子，不塌不软，双腿交叠，手也交叠放在膝盖上，嫣红色的亚光指甲油，衬得皮肤更白皙，非常显眼。
　　李一元从来都是一副张弛得度的样子，脸上总是微笑；无论坐的是什么椅子，从来不贴到靠背上，坐得像是扎马步似的，给人一种，即使把椅子拿掉，他还能保持姿势的感觉。含胸拔背，双手虚合。
　　陈太太来的时候还四处张望，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渐渐地，看着李一元，不知不觉就安定下来，心平气和，连呼吸都稳了许多。
　　“李老师，事情，沈先生和您说过了吗？”
　　“大概说了。看您，如果您需要再说一次，也没问题。”
　　“其实，大致，也就是那样了。”
　　“具体时间，您能记得起来吗？”
　　“什么的具体时间？”
　　“您先生开始不对劲的时间。”
　　“我不记得了。只是，只记得看见黑影的那晚上，是，那天正好是我外婆的忌日。我外婆小时候带过我几年，我们感情很好。我每年这一天都会去寺里，给菩萨上个香，希望能让外婆有个好去处。”
　　“您先生开始晚回家，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不太一样的情况吗？”
　　“那段时间吗？我想想。孩子都在国外念书，保持联系。其他的，没有什么，公司的运转如常，也没有裁员。对了，倒是新招了一个人。”
　　“什么人？”
　　“哦，是我一个朋友。算起来是娘家的远方亲戚，但是已经算不出怎么叫了。和我同岁，小时候一起念书，一起进进出出，关系挺好的。后来我和老陈结婚，跟着事业慢慢有了起步，就往这里搬家，父母过世后，和老家的人，除了年节之外，几乎不再联系了。”
　　“为什么她会找到你？”
　　“是这样，她身世可怜得很。读书到高中毕业，功课不太好，就没有再往上考学了，直接就找了个人结婚。这人也是同村的，看着老实，其实脑子吧，怎么说，有点不对劲，不犯病是个好人，一犯病，就乱打人，家里有什么就摔砸什么，旁边是什么人就打什么人。他自己的爹妈是知道的，女孩的爹妈不知道，男孩长得好看，个子也高，也是不会读书就辍学了。两边一拍即合，让他们结婚了。”
　　“后来呢？”四国问到。
　　“后来嘛，我这个朋友想离婚都离不成，全村人面子上都劝他们不要离婚，背地里一个劲捂着嘴巴笑。流言蜚语。那个男的，有一天，喝醉了酒，回家要打人，结果脚底打滑，直接撞到被自己摔断的木头椅子腿上，听说刺穿了脾脏，大出血，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脾出血？确实是……”四国听得有点恍惚，接了句话。
　　“我朋友以为可以解脱了，那家父母不干，非要她养老。她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孩子，这回就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