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今天开花了吗？》Starrism

27、地震

　　再上课的时候，陈老师松了口气。她能明显感觉到陆闹上自己的课前又恢复了刚来的样子，瞪着双懵懂而闪亮的眼睛，对什么知识都充满求知的渴望。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时的感触，她再一次找到了自己教学的意义。

　　一堂课四十分钟，时间非要在小朋友的笔尖转圈圈，然后溜走，悠长的铃声响起，陈老师快速收尾，喊了声“下课”。

　　小朋友欢呼着离位，该玩的跑去玩了，该上厕所的跑去上厕所。

　　陈老师转身擦掉黑板上的粉笔字，这时坐在前排的郝多渝跑了过来，“老师，我帮你擦啊！”

　　都不是班长了，还这么积极，陈老师笑了笑，将黑板擦转交给他，夸了夸。

　　与此同时她瞥了眼坐在最后面的罗戚和小怪。

　　这是下课时间，罗戚说话从不压低自己的音量，他的话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传来，“小怪今天的笔记做得可真好，以后继续这样哦！”

　　小怪含笑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两人看上去都是极为纯善的孩子，好似纯洁的白纸还未沾染世间墨汁的印记，陈老师有些恍惚，其实她大学里学的专业不是汉语言文学，而是历史学。

　　战国时期，儒家的孟子曾道人之初性本善，跟他同一派的荀子又提出了“人性本恶”的说法，有堂思政课老师让他们辩论，那时陈老师支持的是人性本善。原本辩论算是两方持平的状态，可老师总结的时候偏得出了“人性本善”的观点，这让陈老师有了种逆反心理，如果你心里早就有论断和偏见，那让我们辩论又有什么价值呢。从那以后，陈老师就偏向人性本恶的说法。

　　她学的是历史，毕业出来本也应该教历史，阴差阳错来到这所小学教起语文来，周围全是活泼开朗的孩子，她当了班主任，偶尔觉得这群孩子聒噪极了，却又时常觉得他们简直是太可爱了。曾经有个孩子，在放学后的校门口捡到了一毛钱，然后兴奋地跑回办公室，气喘吁吁地找到了她，将黏了汗水的一毛钱交给了她。

　　那个人就是罗戚，原来真的会有人，就像童谣里唱的那般天真。

　　是罗戚让陈老师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恰巧体育委员请病假，体育老师就让郝多渝带两个男生去器材室拿器材。

　　虽然现在班长是方田，但很多时候，各科的老师还是会下意识喊郝多渝。

　　其余同学开始自由活动，今天阳光灿烂明媚，大家三五成群，即使没有器材也玩得起劲，一群人躲在大树绿荫下跳绳，这其中有扎着马尾的女孩子，也有头发短短的男孩子，又不是只有小姑娘才玩跳绳。

　　他们一边跳一边嘟囔着：“一条绳子七八七，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抓紧一天好时机……”

　　郝多渝想找两个人跟他去器材室，可一大群人在跳绳，剩下的站在篮球架旁边，也不玩篮球，只是从地上捡起差不多大小的石子，开始丢石子。

　　这蹲在地上的一大部分人里，就有齐天圣。

　　郝多渝踢了踢齐天圣的屁股，没好气地说，“齐天圣，你跟我去拿器材！”

　　刚巧就轮到齐天圣抓石子了，他哪里顾得上郝多渝啊，头也不抬地说，“我才不跟你去！谁爱去谁去！”说着，他把石子往半空一抛，大小不一的石子散落，他又快速地一抓。

　　哒哒哒！结果一个都没接住。齐天圣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眼巴巴望着别人抓，根本就听不见郝多渝的话。

　　郝多渝觉得他们太过分了，一点集体凝聚力都没有，他去拿器材回来明明就是造福他们班上所有人的，结果没有一个人跟他去拿。就在他决定一个人去拿的时候，陆闹和罗戚自告奋勇走了过来。

　　“我和小怪想打羽毛球，我们陪你一起去拿吧。”罗戚说。

　　“好！”

　　路过走廊的时候，他们碰到了陈老师。

　　陈老师看见郝多渝，眼前一亮，“你们这节是体育课？”

　　“是啊！”

　　“那你和我一起把练习册和作业本抱去教室发给大家吧，下节课我准备讲练习册。”

　　“好的。”郝多渝立刻就答应了，挥了挥手对他们说，“那你们去器材室拿器材吧，”

　　这明明是体育老师交给郝多渝的任务，没想到郝多渝现在交给了自己，不过班主任也是要听的。

　　罗戚觉得郝多渝也不容易，为他分担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最重要的是他想跟小怪打羽毛球，跳绳、跳房子、丢石子固然好玩，但打羽毛球的话，是只有他和小怪两个人的游戏。

　　器材室在教学楼最东边，这也是体育老师为什么不自己去拿器材的缘故，因为他的教师办公室在西边，这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以前是苦了体育委员，现在是苦了陆闹和罗戚。

　　他俩推开器材室的门走了进去，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他俩没在意，而是跑到框里拿了个篮球出来。

　　羽毛球放在第二层柜子上，陆闹将放在角落叠了层灰尘的椅子搬了过来，扶着椅背就准备往上爬。

　　罗戚觉得危险，连忙把篮球放下，拉住他的手，“我来，我来，你帮我扶住椅子就好了。”

　　陆闹点了点头，两只沾了灰的小手紧紧地抓住椅背，感觉到了左边传来的一股力，是罗戚踩上了椅子。

　　罗戚仰头看了看，觉得有点可惜，没想到垫个凳子还差了点，他踮起脚，伸手想把羽毛球取出来，就在这时，房子突然微微晃动，凳子的一角突然塌了下来，罗戚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稳定，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电光火石之间，他不想撞在陆闹身上，那样小怪一定会很疼的，他只好拼尽全力往右边倾斜，以至于他右边的身子着地，这一半身体直接麻了。

　　又麻又痛，那感觉就跟触电了一样，不过罗戚没有触过电，他只是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

　　凳角散架，尖锐的木条刺穿了罗戚的左腿部分，罗戚倒在地上面容狰狞，没忍住痛苦地大叫了一声，与此相伴的是鲜血咕咕往外冒。

　　陆闹被吓傻了，连忙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未曾想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在颤抖。

　　因为腿部流了大量的鲜血，罗戚有点恍惚，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顷刻间房间也开始猛烈抖动，像是野兽在山林间冲撞嘶吼，猛地坍塌的天花板，放置各种器具的柜子也斜斜倒了下来，墙脚的台柱癫狂地扑下来，两两相撞，废墟四溅，然而这些墙体在半空骤然停止，形成了一小块三角形领域。

　　头顶的墙体险险地划过陆闹的头顶，如果他刚才是站着的话，很有可能脑袋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大血洞。

　　罗戚和陆闹对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这点，心里一阵后怕。

　　陆闹紧紧地抓住罗戚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近罗戚一些。

　　罗戚是有常识知识的，他很快判断就是地震，明明害怕眼睛里憋满了泪水，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对陆闹说，“小怪，你不要怕，这是地震，我们现在的地方……”他看了眼头顶横叉的墙体，声音颤栗地说，“暂时是安全的，所以你一定不要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因为就连他知道都不知道，救他们的人什么时候会到，到的那时候他们会不会已经死了，因为不确定，所以他说得很大声，只有这样他自己才能相信那么一点。

　　在这个时候，罗戚才真正明白地震的恐怖，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无尽的等待。生命在灾难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罗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有人来救他的时候，他迅速摸了摸自己的兜里，只剩五颗糖果，这是小怪给他的，他还没有吃。

　　“小怪，你身上有食物吗？”罗戚问。

　　陆闹掏出了四块糖果，他只有这个了。

　　“接下来我们要好好珍惜食物，感觉自己很饿很饿的时候，才能吃糖果哦，然后我也不能说话，因为说话太多的话，我会需要水，但这里没有水，小怪，你能明白吗？”

　　陆闹怔怔地看着他，他不太确定地想，他和罗戚会死吗？会死在这里吗？

　　“小怪不要贪嘴，小怪要活下去，你能懂吗？”罗戚支起身子，用自己的额头抵着陆闹的额头，这是他们第一次贴得这么紧。
　　两颗幼小的心灵在逼仄而昏暗的空间碰撞，生出无限希望。
　　他们一定可以等到人，把他们救出去，罗戚是童话型选手，他相信这世上有花仙子和奇迹，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在这里面不见日月，不晓星辰，罗戚和陆闹对于时间不得而知，他们只知道自己很饿，然后逼不得已吃了颗糖，杯水车薪地掉着命。

　　陆闹脖子上还戴着那支音乐手机，罗戚按了按，悦耳的童谣响起，充斥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妄图从狭缝里冲出去，罗戚希望别人能顺着这道声音找到他，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差不多播放了三首歌以后，头顶也没有任何动静，罗戚就不敢再按了。万一他没了，小怪又不能说话，就能按这个东西让别人发现他了。

　　小肚一沉，罗戚侧目过去，这才发现陆闹压在自己肚子上睡着了。在罗戚眼中，小怪是一个极其乖巧、听话懂事、天真可爱的孩子，他可以把任何美好的词语堆砌在他身上，因为这是他的花仙子，他从前并不觉得死亡是件悲伤的事情，就像他爸死了，他就固执地觉得他是上了天堂。

　　可他不希望小怪死，他就是希望小怪活着，其他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糖果，小怪要是去了，不开心怎么办。

　　罗戚知道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再多想的话他就会难过，这种悲伤情绪的笼罩只会让他感觉到绝望，他不能把这种情绪带给小怪。

　　他们得活下去，他必须得睡觉了。

　　在废墟里面的日子是没有时间观念的，罗戚和陆闹只在感觉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吃糖果，可尽管这样糖果还是很快就要没有了。他们中间睡了三次觉，每一次罗戚都感觉自己快要醒不过来了。
　　第三次的时候尤其痛苦，他怎么都撑不开眼皮，他只能抓住陆闹的手，最后是陆闹活活将他咬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