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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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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的鱼不见得就比东海的鱼好钓,反正我还是要钓上许久才能钓上一条来。
每当我钓得不耐烦时就打发女娲下水捉鱼去,比如现在就是这般情形。
我盘坐在地面,手掌撑着下巴看了会女娲忙碌的身影,然后歪头看着身旁对女娲眼含羡慕的轩辕,也不知是第几次开口安慰他道,“是神农没有情趣,你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先前轩辕下水捉鱼,手背了点愣是一条都没捉上来,在岸边面色古怪地看了他许久的神农并起食指与中指反手一扬,岸上立即“哗啦啦”落了一地的鱼。
轩辕在水中尴尬了片刻,委委屈屈地上岸了,然后躲在一边单方面认定神农刚刚是在嘲笑他。
“我用灵力会捉不到鱼吗?我那是不想用!”轩辕气极。
“是是是,”我连连点头,“所以可以请你不用灵力地去帮助一下不用灵力的女娲吗?”
“我不去,”轩辕立即就怂了,“我现在总感觉我一下水,神农就会鄙夷地看着我,然后施展灵力甩我一脸的鱼。”
我探头往神农那瞧了瞧,神农一脸的平静无波,也不知听没听到轩辕的话。
我是着实替他感到冤枉,就神农的性子,实在是我认识的神里除伏羲外最稳妥的了,我确信他绝不会干出那种事。
然而轩辕不信,于是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女娲玩水。
“你要不回天界去?”我向轩辕提议道,“你留在渭水也没事可做。”
还在我这混吃混喝的,当然,最后一句我没说出口。
“那不行,”轩辕说,“我要留在这里,要是神农伤心了我好安慰他。”
哦,现在你们又是好兄弟了?你不怀疑他会鄙夷地甩你一脸鱼了?
我与轩辕闲聊着,女娲拎了几条鱼凑过来,“渭水的鱼可是越来越机灵了,如今就捉这么些鱼都要花上我好大一番工夫。”
我利索地架起火堆,“所以钓不上鱼可不能怪我,我尽力了。”我边说边朝神农招手,“神农,来些草药。”
往鱼肚子里塞些药草再烤,不仅能去腥,烤鱼还有些淡淡的药草香,让人胃口大开。
而今神农在侧就是方便,我不用到处去采药,伸手就有草药,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应有尽有。
“唉,”轩辕看着我接过从空中飞来的草药,然后又转头一脸愁苦地看着神农,“精卫填了这么久的渭水也不见渭水下降一些,难不成神农真要在这人间永无尽头地等下去?”
“他都不急你急什么?”女娲守在火堆旁,“不过我每次捉鱼时他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他还是早日回天界的好,免得影响我捉鱼。”
“神农要么是不理解你们正神亲自下水捉鱼的乐趣,要么就是担心你们和精卫一样被淹死。”我边往鱼肚子里塞草药边说,“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女娲点点头,然后又表达了对神农的同情,“他好歹也当过人,怎么这般没有情趣?”
“他不是喜欢种草药吗?”我说,“应当很能理解西王母炼丹的乐趣。”
“西王母先前跑来跑去的都不和我们打招呼,”轩辕说,“难不成是她的炼丹炉炸了,急着换一个?”
“炼丹炉炸了她那么开心做什么?”女娲用树枝串起从我手中接过的鱼,然后架在火堆上烤,“她跑来人间时我匆匆看了一眼,那时她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难不成是长生不老药炼好了?”我在渭水边洗完手赶紧跑回来接着聊,“那她回来时跑那么急做什么?也不停下来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
“等我们把烤鱼吃腻了就去昆仑山问问她。”女娲说。
“是你,只有你,”我说,“只有你吃不腻,我都快吃吐了。”
“我也没吃腻,”轩辕傻呵呵地说,“后土娘娘不是每次吃得也很欢吗?”
我烤的鱼还不许我吃了?我不吃光看你们吃多难受啊!
虽说我吃腻了烤鱼,可烤鱼的香味散发出来时我还是很愿意吃一吃它的。
我将烤好的三条鱼给了神农和精卫各一条,然后示意女娲再烤下一批后,拿起烤鱼就要往嘴里送。
我刚张开嘴,手上就空了,西王母正挤在我和轩辕中间,边吃烤鱼边撞撞轩辕,示意轩辕给她让出些位置。
我拍了拍双手看向西王母,“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要和你们来渭水吃烤鱼吗,”西王母说,“我来赴约了。”
“后羿如何了?”女娲问道,“先前见你跑得那般急,应当是长生不老药炼好了吧?”
西王母吃烤鱼的动作一顿,声音有些低落地说道,“药炼好了,可是后羿已经死了许久,他的徒弟都传了好几代了。”
“那时我到人间打听,得知后羿死了之后便要离开,可途中遇见了一只在努力修炼的兔子精,也不知怎的,就多聊了几句。那兔子说自己当年被后羿射中后急忙求饶,后羿见她异于常人,有望修炼成仙,便饶了她一命,只是有一个要求,若那兔子当真成仙了,须到月宫上与嫦娥相伴。”
听到这里我拨弄着火堆叹了口气,“他怕嫦娥孤单。”
“是。”西王母点点头接着往下说,“那兔子名唤玉兔,后羿死后便将她交代给自己的徒弟,谁知玉兔心地不错,脑子却不大好使,修炼了多年愣是没一点长进。后羿的徒弟死后又将她交代给自己的儿子,儿子死后又交代给孙子,如今也不知传了几代。总之都是些实心眼的家伙,玉兔也不知道逃跑,每日守着和后羿的约定努力修炼,徒弟的后辈们也不知道反悔,代代都养着个白吃饭的也不生气。”
轩辕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打断,我和女娲却听懂了,女娲将架上的烤鱼翻了个面,淡淡笑道,“然后你便将玉兔带到了月宫?那也算是他们的福气。”
“若只是带只兔子我也不会这么迟才来找你们,”西王母咬了口鱼肉含糊不清地说道,“临走时那后辈给了我些桂花籽,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说法,后羿临死前还交代了,若有一日玉兔成仙,便让她带些桂花籽到月宫上种下,嫦娥最爱桂花香了。”
我拨弄着火堆说不出话来。
该是何等深情,才能守着一轮孤月至死不渝?该是何等忠贞,才能应下一个诺言世代不悔?
“月宫上不好种树,我帮着嫦娥种了许久才种活了一棵,”西王母边吃烤鱼边说,“因此耽误了不少时日。”
“能种活一棵已是好的,”我说,“有一棵桂树陪伴,如此嫦娥入睡时也能做一做故人来相见的梦。”
“梦里故人来相见,醒时故人却不见,呸,”西王母吐出一根鱼刺,“何苦。”
“你怎知就是苦,”女娲取下烤鱼分给我和轩辕,“那恐怕是嫦娥今后唯一一点甜了。”
“总之我是管不了了,”西王母将吃剩的鱼骨头随手一丢倒在地上,“我也要来过一过这吃烤鱼吹风晒太阳的舒坦日子。”
今后每次烤鱼我还得多烤一条,我不满地踹了西王母一脚。西王母往轩辕那挪了挪,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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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卫还在勤恳地填渭水,神农还在岸边守着它,我和女娲加上西王母和轩辕,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晒太阳。
也不知每日这般混去了多少日子,虽说是空虚了些,但胜在清闲。
“你快钓鱼去,”女娲踢了踢我,“我饿了。”
“你一个正神饿什么饿,”我懒洋洋道,“你捉鱼去,今日我不想钓鱼。”
“你都多久没钓鱼了,”女娲打了个哈欠,“惯得你,快去。”
我翻了个身去推西王母,“捉鱼去,女娲饿了。”
“我也饿了,没力气。”西王母翻身去推轩辕,“起来捉鱼。”
轩辕还未回答,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颛顼啊,”轩辕抬头看了一眼又躺了回去,还随手拍了拍身侧的地面,“这里还有空,特地给你留的,来,我们一起晒太阳。”
颛顼没理轩辕,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
我的脸皮素来是薄的,被颛顼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坐了起来。
不愧是能将天捅出个窟窿的神,俊气逼人,周身难掩凌厉的气势。
单就我坐了起来,我心里自然不平衡,于是我又把女娲和西王母拉了起来。
女娲软绵绵地靠在我身上,没骨头似的,我生怕她下一刻就要化出蛇形。
西王母见轩辕仍心安理得地躺着,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推起来,“你兄弟来了,自己招待去。”
轩辕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看着颛顼,“你怎么来了?”
颛顼看了一眼神农后说道,“共工与祝融打了上百年,昊天的意思是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让我来寻你和神农,你们其中一个去拦一拦。”
“祝融是火神。”女娲对我说。
“你怎么不去?”轩辕奇道。
颛顼的神情僵了一瞬,“昊天怕我和共工打起来。”
“咳,”轩辕看起来似乎是想笑话颛顼一场,不过被颛顼瞪了一眼后又憋了回去,“那太昊和少昊呢?”
“太昊不见踪影,少昊倒是去了,不过哭着回来了。”
这回轩辕没憋住,笑了个痛快。
“我不去,”轩辕边笑边说,“他们爱打就打去,这种麻烦事不要来找我。”
“你爱去不去,”颛顼冷冷道,“反正他们要来了。”
“来哪?来这?”我震惊道,打架就打架,跑来渭水打做什么,总不会是想打累了吃烤鱼吧?
“前几日我在人间寻找太昊之时,得知有一座山化为人形,此山名为‘一了’,化身后身形巨大,凡人称之为‘夸父’。不知为何夸父一直追赶着太阳,我恐生异变,便去找昊天,”说到这颛顼看了我和女娲一眼,“昊天的意思是不用管,人间之事自有后土与女娲在,让我先找轩辕神农阻止共工祝融之战。”
“昊天平日里也不管事,这次怎么这么上心?”西王母打断颛顼,“难道是天又要破了?”
“再打下去不周怕是要被他们打破了,不过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上界的太虚。”颛顼道。
我觉得应该会。
“然后呢?”女娲问道,“这和夸父有什么关系?”
“夸父追日未到虞渊必被羲和发觉,到时羲和出来阻止,途径不周惊动祝融,而祝融一向欣赏太阳,定会帮助羲和。他们前去阻拦夸父,后头还跟着个要打架的共工,夸父那边又追着太阳往虞渊赶,”颛顼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他们应该会在昆仑附近碰上。”
昆仑附近是哪里?渭水啊!
“太阳神,火神,水神,还有个山神,”我算了算,觉得这事有些不妙,“他们要是打起来怎么办?”
“多半是要打一架的,”女娲笑了笑,“到时可有热闹看了。”
“若是他们打得太过火,”西王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轩辕的肩膀,“就靠你去劝架了。”
“四神?”轩辕惊道,“这架我可劝不了。”
“夸父应该不算是神。”颛顼踌躇道。
“不是山神吗?”我奇道,“不是说是一了山化出的人形?”
“通常山神是由山中灵气孕育而生,山仍在,只是灵气化出了人形。可夸父似是一了山借由外界灵气幻化而出,整座山都化成了人形,体格巨大,应当算作精怪。”
“这样,”我点点头,对轩辕道,“三神一精怪,情况可比四神好太多,到时就由你去劝架了。”
轩辕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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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夸父时我才知道颛顼口中的体格巨大是什么意思。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么大的一个巨人从我眼前跑过,我都没能看到他的脸,别说脸了,我努力仰起头也就只能看到他的小腿。
“羲和怎么还不来,”我抓着女娲的手腕晃了几下,“夸父要是真追上太阳对太阳做些什么,羲和不得气死。”
“他追入虞渊之中把羲和的扶桑拔了才叫好呢。”西王母笑道,转头又对轩辕说,“还不追去劝架。”
“唉,”轩辕老成地叹了口气,“你们就会欺负我。”
“神农要守着精卫,颛顼若去了再和共工打上一架,那天要是再破个窟窿,你补还是我补?”女娲笑意盈盈地看着轩辕。
轩辕委屈巴巴地去追夸父了。
“我们不去帮忙?”我问女娲。
“不用,别看轩辕那样,他能干得很。”女娲说。
于是我便放心地去钓鱼了。
钓了许久鱼还没钓上来,水流倒是有些异常。
我皱着眉还未有所反应,倒先听到了羲和的声音,“不过是因人类钻木而诞生出微弱的火苗,也敢和我先天之日的烈焰想比?”
“好大的口气!”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不远处火光四溢。
神农仍不为所动,而我与女娲、西王母还有颛顼已飞上半空探查详情。
只见夸父趴在黄河边大口饮水,羲和正与祝融,应当是祝融,打得不可开交,而轩辕在双方之中忙着劝架,共工抱臂于一旁冷笑。
这与当初料想的情形不同啊!不是说祝融与羲和应当是好伙伴吗?
我转头去看颛顼,颛顼正一脸挑衅地看着共工,然后嘴角慢慢勾起一道满是嘲讽的弧度。
共工立即就变了脸色,朝颛顼冲来,速度之快,令我赞叹。
我说呢,颛顼找到轩辕,交代完昊天嘱咐的事情后还留在渭水不走,原来是为了等共工。
昊天不让他去找共工,他就在这等着共工来,好家伙,是非要再把天捅出个窟窿来才开心?
“你不去劝劝?”我问女娲,“天要是又破了,到时你又该去补天了。”
“我才不去呢,”女娲说,“我与昊天已经两清,天破了昊天自己补去。”
“说来你当初欠了昊天什么?”我奇道,“居然被使唤去补天?”
女娲弯了眉眼,狡黠笑道,“不告诉你。”
我还欲再问,却被身侧的西王母截断了话头,“羲和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声音不大,却足够羲和听见了。
西王母说这话时,那神情,那腔调,我确信她是昆仑山的西王母。
羲和闻言下手愈狠,颛顼也与共工打得惊天动地,于他们之中的轩辕气急败坏,最后大喝一声,额间闪出一道金光,周身戾气四起,声如洪钟道,“住手!”
竟与我平日里认识的轩辕天差地别。
四神被生生震出数丈,一时间不敢妄动。
“中央黄帝,”女娲轻声笑道,“毕竟是昊天创造出的第一个神。”
天上的闹剧平息之后我这才分神去看地面,此时夸父竟已喝完了黄河之水,又跑去渭水边大口吞饮。
“他,”羲和微微蹙眉道,“是从哪来的?”
“不知,”我摇摇头道,“只知他一直追着太阳往虞渊跑。”
黄河干涸,渭水剩下的水本就不多,夸父很快就饮完渭水起身,看样子是要去大泽喝水。
“竟渴成这样?”我惊道。
话音刚落,夸父轰然倒地,霎时金光四起,似曾相识之感扑面而来。
待金光散去,夸父已然变回一了山,山上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桃林,林中结满了鲜嫩的桃子。
我们落回地面,羲和的脸上似有一丝动容,“当初后羿射日,金乌落于何处?”
答案已然明了。
羲和走近了摘下颗桃子注视许久,最后她只是轻叹一声,“它们只是想回家罢了。”
渭水干涸了,精卫落在神农肩上歪着脑袋,眼里满是茫然。
“回家了。”神农对精卫说。
精卫闻言亲昵地蹭了蹭神农的脸庞,然后化作一株药草落入神农的掌心。
有家终得回,有家终不回,谁的执念成全了谁的执念?
一了山,寓意开始与结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