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自来熟女士

7、第七章

　　“小伙子挺厉害啊，”后羿成功射下金乌，西王母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比围观群众少开心，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陶瓶丢给后羿，“长生不老药，你的了。”

　　后羿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收起，在接过陶瓶后又大大地扬开来，他一手牵着嫦娥，另一手拿着落日弓和长生不老药递到我们眼前，“多谢几位高人的神器，如今用完还于高人。至于长生不老药也请高人一并收回吧，我与嫦娥约好了，要相守一生，共赴白头，这长生不老药于我也没多大用处。”

　　说这话时后羿一脸幸福，其中还掺杂着几分自得，嫦娥挽着后羿的手臂站在他身侧，一张小脸通红，也不知是乐的还是羞的。
　　瞧着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此刻倒有了些小女儿的娇态。

　　我摆摆手，没收回落日，还将剩下的三支追乌一并交给后羿，“说好了寻一有缘人，赠予神器以射日，哪有你射完我便收回的道理。这弓箭你收着，傍身也好，当作荣耀也成，反正我们留着也用不上。不过，”说到这我顿了顿，想了一下羲和的特征，对后羿说，“若有一身着红衣，衣上用金丝绣着鸟类图样的，并且还气度不凡的女子来找你，你可千万要把那弓箭藏好了，别让她看见。”

　　“好。”后羿爽快地点了点头。

　　“你怕羲和找他麻烦？”西王母问我，问完也不等我回答，又对后羿说，“那药既给了你，你就留着，指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呢。”说完又扭头看我，“羲和怎就气度不凡了？就算她勉强有点气度吧，比得上我们正神吗？”

　　我无奈地看着西王母，因着要照顾一旁的女娲，所以她一会儿说人语一会儿说神言的，能耐死她了。

　　我思索着这也不是在昆仑山，便大胆道，“说实话，羲和比昊天伏羲是比不上的，但她绝对比你和女娲这两个正神有气度。”

　　闻言女娲冷哼了一声以示回复，倒是西王母，看起来鼻子都要气歪了，但仍然记得在人间她便是我小伙伴的设定，不好骂我，于是哼哧哼哧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只好将头转向一旁，装作没听见我的话。

　　“至于麻烦，”我忍笑道，“我倒不是怕羲和找后羿的麻烦。既然她嘴上老说着什么你们正神欺压她一个小神，那她一个小神总不会跑来欺压一个人类。我是怕她没了金乌心有怀疑，跑来一探究竟，然后哟呵，发现了扶桑木，跑来找女娲的麻烦。”

　　“你还挺关心女娲。”西王母说。

　　“那是，她当然关心我了。”女娲微抬起下巴，一脸自得，“想我当初被困在太虚那么久，也没见你们一个两个的来找我，最后还不是尘垢巴巴地来救我。”

　　说这话时，女娲脸上的神情与后羿牵着嫦娥拒绝长生不老药时的神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听她那话我着实心虚，那时我不仅没有巴巴地去救她，还挺悠闲，慢悠悠地学语言，慢悠悠地去仙乐，然后慢悠悠地去不周，去了不周还什么都没干，就在一旁看着。

　　我没好意思接话，便去看后羿那边。

　　在我们闲聊的时候，王宫里来人将后羿带走了，想必是放勋要见见他，然后褒奖赏赐一番。

　　按理此时正是我们离去的好时机，放勋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估计也要传唤我们，麻烦得很。

　　奈何我耳尖，听到了众人商量着要休息几日后办筵席，以庆祝劫难过去。

　　这就让我心动不已了，加之众人邀请我们留下参加筵席，以示感谢，实在是盛情难却，于是我就撺掇着女娲和西王母多留几日。

　　期间我们去王宫见了放勋，放勋对我们再三感谢，而后送了我们些肉干。 特殊情况下，大家都穷得很。

　　穷归穷，筵席还是要办的。
　　男子们带上弓箭去深山里打猎，女子们从地里挖来残存的蔫巴蔫巴的野菜，灾难过后，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筹办着筵席。

　　在筵席开始前，我们就住在后羿家，不愧是王都有名的神射手，家大得很，门下还有学艺的徒弟。

　　我一边吃着放勋送的肉干，一边对女娲还有西王母说，“我瞧着后羿那个叫逄蒙的徒弟贼眉鼠眼的，不像个好人。”

　　“贼眉鼠眼？”西王母重复了一遍，细细咀嚼了一番后连连点头，“你这个形容好，实在是妙得很。”

　　这样的形容我还能说上许多呢，我觉得西王母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女娲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她嘴里啃着肉干，还要嫌弃人家难吃，“硬得很，还咸，没有你以前给我烤的鱼好吃，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烤鱼啊？”

　　“附近的溪流都干涸了，我上哪给你找鱼去？”我说，“你先凑合着吃，等我们把这的大餐吃完，我到渭水那去给你钓几条鱼回来。”

　　女娲总算是满意了。

　　几天之后，筵席开始。虽称不上是什么美味佳肴，但胜在热闹，吃得我心里极舒坦。

　　女娲在一旁边吃着兔肉，边念叨着我那烤鱼，中途喝口果酒还要对我说，“没你以前给我的果酒好喝。”

　　我约莫记着，我以前似乎只给她捣过果浆。

　　西王母在人间可比女娲好伺候多了，她在各桌酒席间辗转，绘声绘色地说些神界趣闻人间异事，直把众人说得如痴如醉，唯她马首是瞻。

　　酒足饭饱之后便该走了，我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和女娲一同拖着与众人打成一片恋恋不舍的西王母离开。

　　吃得太多有些撑着了，我们仨相互搀扶着，沿着街边慢慢走。

　　“这射日的热闹我也凑够了，”西王母说，“接下来我要回昆仑山，你们什么打算？”

　　“我要去渭水边钓鱼。”我说。

　　“我要去渭水边吃烤鱼。”女娲说。

　　“原来你们那天不是随口说说的啊？”西王母很是羡慕，“那要不加我一个？”

　　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女娲看起来不大乐意的样子，她张嘴似是想拒绝西王母，可我看着她那嘴越张越大，头也越抬越高，一副吃惊样。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难以置信道，“那是嫦娥吧？”

　　一个女子衣裙翩跹，正飞往天际，若我眼没瞎，那便确是嫦娥。

　　西王母也看见了，“她吃了长生不老药，成仙了？”

　　“仙？”我不解地看向西王母。

　　“非人非神，名为仙。”西王母得意洋洋，“这名字我取的，好不好听？”

　　女娲出口打断了我们的闲聊，“后羿那应该出事了，先回去看看。”

　　等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大门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只好趴在墙头上，向里张望。

　　长相不佳的逄蒙正跪在地面声泪俱下，“我赶到时师母已经将长生不老药吞下去了，我也不知师母为什么要那么做，是弟子失职，未能拦住师母，还请师父责罚！”

　　“不可能，嫦娥怎会这般行事！”
　　“难说啊，毕竟谁不想长生不老？”
　　“我瞧那逄蒙倒是行事可疑，他没事出现在后羿房中做什么？”

　　众人交头接耳，声音渐大，后羿却置若罔闻。

　　他呆滞地立于原地，双目空洞地四下张望，一脸茫然。

　　我心下不忍，开口道，“后羿可怜了。”

　　与我同时出声的是女娲，她说，“今后嫦娥怎么办。”

　　我诧异地看向女娲，在她眼底看到了化不开的孤寂与哀愁。

　　但女娲很快眨眨眼，眼里又盛满了温和的笑意，好似刚才所见皆是我的错觉。

　　她问西王母，“还有长生不老药吗？”

　　“没有了，”西王母挫败地摇摇头，“我炼了许久，也就那一颗。你也知道，人类的体魄不可随意改变，我炼出那一颗已是不易，就算能炼出下一颗，只怕是后羿也等不到。”

　　“若是后羿凡人之躯经由昆仑上天去寻嫦娥会如何？”我问道。

　　“会死。”女娲淡淡地开口。

　　“那你们能让嫦娥下凡来吗？”我又问。

　　“且不说嫦娥为何吃了长生不老药，是否还愿意下凡来，”西王母说，“即便是她愿意，也不能下凡。我先前和你说过万物有灵，孕育出各种精怪小神，他们没有神格，却有依托，勉强算是神。像玄女依托于昆仑山，共工依托于水，羲和依托于太阳，而嫦娥不过是因为一颗药丸而改变了体魄的凡人，她如今是仙，低神一等，既然她奔向月宫，那只能在月亮上修炼，不可随意离开。”

　　这下看来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们趴在墙头上，静默无言。

　　逄蒙还在哭喊着，后羿却充耳不闻，他一动不动的，宛若木偶。

　　这场闹剧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围观者都在猜测着真相，却没人知道真相为何。

　　我正思索着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余光却见女娲突然蹙眉。
　　“怎么了？”

　　话音刚落，金光四起，羲和从天而降，翩翩然落地后信手一扬，变出一张红木的扶桑椅傲然坐下。

　　不得不说，羲和比我身旁这两位趴墙头的货更像正神。

　　“羲和应该看见我们了。”女娲看着我说。

　　“我觉得她应该也看见屋里头摆放的落日追乌了。”西王母也看着我说。

　　我一惊，万万没想到羲和这么快就赶来了，还偏偏来得这般不凑巧。

　　我诚恳地看着女娲，“要不你就背下欺压小神的罪名吧，反正正神们不会训斥你，小神们也打不过你，我仔细想了想，名声也没有那么重要，你觉得呢？”

　　女娲没说话，但她应该觉得不怎么样，因为她看起来有点想打我。

　　“扶桑木，”那边羲和已经开口了，她瞥了眼屋内轻声笑了笑，而后看向后羿，“你能拉开扶桑射下金乌倒也不错。”

　　“人类也还不赖。”羲和说，说完她轻蔑地瞧了眼跪在地上的逄蒙，“你也是人吗？”

　　这话她应当是真心发问的，只是逄蒙似乎当作了嘲讽，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

　　这时被羲和的出场方式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总算回过神来，有胆大的出口问道，“敢问来者是何方高人？”

　　“太阳之神，掌管时间。”羲和随口回道，然后伸手一指，从逄蒙身上抽出一段时间记忆幻化成画面。

　　至此，逄蒙对长生不老药的觊觎，对嫦娥的垂涎，一目了然。

　　得知真相后骂声骤起，逄蒙抖得更凶了，此刻后羿的眼珠动了动，整个人终于慢慢有了些活气。

　　他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立马跪在羲和跟前，一脸乞求地看着羲和。

　　羲和缓慢地摇摇头，语中含了些怜悯，“我帮不了你。”

　　后羿的希望断灭了，他跪在地上再次成了个木偶。

　　“他这般的称作是人，”羲和看着逄蒙，“你这样的居然和他归属同一类吗？”
　　逄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你也配。”羲和笑道，她屈指一点，逄蒙身上立即起了火苗，一声尖叫还未出口成调，人已化为灰烬。

　　“虽说人类凭自己的本事射下了我的金乌，可那弓箭却是你们制出的。射我金乌之事你们掺了一脚，我便取了你们的人类一命，现在算是两清，如何？”羲和朝我们看了过来。

　　“如此甚好。”女娲说，我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你很不错。”羲和得到回复后又去看后羿，后羿闻言却没有一丝动容。

　　微风起，微风息，再看时已没了羲和的身影，只余留一声叹息。

　　羲和走了，逄蒙死了，众人唏嘘不已，而后羿仍旧跪在地面上，好似感知不到周遭发生的一切。

　　女娲和西王母沉默着，我环顾一圈，而后不禁抬头仰望天际。

　　头顶星空浩大，衬得地面的后羿越发卑微。
　　他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射日英雄，此刻却匍匐在地，意气不在，风发散去，无助又可怜。

　　月光清冷地洒在他的身上，一如既往地，不知人间悲欢。

　　星汉迢迢，月华如水，月宫星河到人间大地的距离，是他们曾许诺要携手相伴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