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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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长于虞渊之中，太阳落入虞渊内后，便待在扶桑树下。
扶桑实为两木同根而生，一棵红木，其叶如桑，叶色金黄；一颗白木，其叶如珠，叶色银灰。
两棵树倚绕纠缠，向上盘旋生长，世谓“扶桑”。
扶桑高千丈，外围长千丈，枝叶繁茂，两色交杂，远远望去，就像麦田里盛开了一树星光。
星光入画，绚烂夺目，奈何画中人不作美，于扶桑树下吵得不可开交。
“怎么？就许你造人不许我养金乌？”羲和神色冷淡地看着女娲，“不过就是有幸诞生于混沌，便自以为尊贵无比，随意欺压我们这些苦苦修炼的小神，正神也不过尔尔。”
女娲眉头紧锁，看着隐隐有要发脾气的征兆，好在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我若是要欺压你，便直接将那些金乌捕了炖汤，也不必来找你费这口舌。你在虞渊内养金乌自然无碍，可它们飞出虞渊人间便是十日当空，燥热难耐，我只要你将金乌唤回，也没有别的什么要求。”
“为了你的人类活得自在便要困住我金乌的自由，了了还要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羲和嗤笑一声，“我算是见识到了正神的气度。”
羲和话毕四周立即静了下来，我大感不妙急忙看向女娲，只见女娲面目扭曲狰狞了一番，撸起袖子便要上前揍羲和。
昔日颛顼与共工大战把天捅了个窟窿，今日这两位若是打上一架只怕要将地砸出个大洞，我只好上前连哄带骗又连拉带拽地将女娲拖走。
等远离了扶桑后我才松开手对女娲说，“我觉得羲和说的有点道理。”
女娲立即转过身，眼神犀利，就在我以为她要骂我的时候，她拉过我的手重新环到她的腰上，“你接着抱，我不介意。”
我介意。
“你刚刚说什么？”女娲问道。
我说你有病。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松开手蹲在地面上给女娲画示意图，“你看，你与羲和同为神，你为正神，羲和是小神，你捏土为人，羲和豢养金乌。在其他神的眼中，人类与金乌地位该是均等，他们有冲突，你若是插手管了，难免会有神认为你欺压小神。”
“我就是欺压了他们又能奈我何？”女娲不以为意。
“不必自找麻烦，”我摆摆手说，“让人类自己把金乌抓了就成，人类与金乌的矛盾本也就该他们自己解决。”
“什么人有这么大能耐？”女娲好奇地俯下身蹲在我的身侧。
“恐怕没有。”我蹲在地面写写画画，“所以我们要给他们制个趁手的抓金乌的武器，偷偷的。”
我转头看向女娲，“偷偷的啊，不能让羲和发现我们掺了一脚。”
女娲眼含笑意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地上的示意图，“这是弓箭，在你被困在太虚的日子里人类自己发明的，普通弓箭肯定射不到金乌，我们造个厉害些的弓箭给他们使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女娲认真地看着地面上的示意图，半晌，她点点头，“懂了。”
“懂了就好，”我站起身拍拍裙摆上沾染的土灰，“那我们现在去找神木制弓箭。”
“不用找，这有现成的。”女娲站起身转头微抬起下巴示意了下远处的扶桑，然后朝我狡黠地笑了下，没影了。
“……”你就是想和羲和打上一架，别以为我不知道。
等我赶到的时候女娲双手各拿着一段扶桑木，一脸挑衅地看着羲和。
羲和靠在扶桑树上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我唯恐自己想出的好计谋被羲和看破，急忙上前将女娲拉走。
两段扶桑木，女娲拿了红木制弓，我取了白木造箭。
“尘垢，”在我制第六支箭的时候，女娲突然来到我身后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找你要样东西。”
我被耳边的温热气息烫得僵直，少顷缓过神来，余光便瞥见女娲聚气成刃割了我一缕头发。
“要我头发做什么？”
“结发，”只见女娲也割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她将两缕头发编成一股后，抬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接上刚才的未尽之言，“作弦。”
我探头看了一眼，她的弓已经做好，只差弦了，于是我心下了然，“等我一会儿，我的箭也快好了。”
等我制好十二支箭后，转身去找女娲，却发现女娲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我身后，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
即使偷看被发现了女娲也不慌，还一脸坦然地朝我眨了眨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的弓叫落日，你的箭叫什么？”
我想了想，“追乌，我的箭叫追乌。”
弓箭已经齐全，于是我和女娲动身前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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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人间后我稍加打听，得知人间如今是放勋为帝，定都平阳，于是我又带着女娲前往国都平阳。
一路上，女娲一边感慨人间的多变，一边气愤自己与人类语言的不通。
待终于来到平阳，我于王宫外向守卫说明来找放勋的意图后，女娲更气了。
“居然让我们等着？他是不是瞧不起我们？他居然瞧不起我们！”
“没有瞧不起，”人类的语言发展迅速，女娲现今与人类沟通有碍，我只好更为仔细地向她解释，“来找放勋自称有法子阻止十日异象的人太多了，我们得排队，短时间内是见不到放勋了。”
“只能等着？”女娲皱着眉头，面色不佳。
我知道女娲心情焦躁的原因，一路上，我们看到因着十日高悬天际，草木枯死，河流干涸，动物曝尸路边，人类艰难又顽强地活着。
本想着找到放勋，将落日弓和追乌箭交给他，让他自行解决，可如今这情况，恐怕要再多拖几天才能见到面，每日不知又该死多少人。
“去街上，”我略一思忖，拉着女娲往前走，“既是王都，不可能住的都是些庸才。”
街上行人不少，日子艰苦，可他们依然要为了生计奔波。
我拉着女娲在街边一块显眼的空地上盘腿坐下，然后拿出落日弓与追乌箭放置于地面，而后又趁人不注意变出一面幡旗插在身侧，幡旗上书：寻一有缘人，赠予神器以射日。
围观者很快多了起来，可他们对弓箭兴致缺缺，倒是对我和女娲指指点点。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婚配否？”
我闭口不言，女娲又是听不懂的，于是我们两个沉默地坐在街边，倒显出一份不凡的气度。
“什么样的才算是有缘人？”终于有人问道。
我想了想，回道，“若能拉开弓，便算有缘人。”
“这有何难？”那人笑了，上前拿起落日弓，姿势完美地拉弦，没拉开。
“莫不是你这弓有问题？”那人试了几次后，恼羞成怒。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说道，“既是神器，哪有那么容易拉开？”
“你们有神器，为什么你们不射日？”
我们射日，是生怕不能落实女娲欺压小神的嫌疑吗？我们要可以动手，还制什么弓箭，女娲直接就将那些金乌捕了炖汤。
不过这些话是不能说的，于是我只能冷哼了一声，不予回答。
不管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真心想除害，总之来拉弓的人越来越多，不过没有一个人能拉开。
日头越来越大，我开始如坐针毡。
“怎么了？”女娲探过身轻声问道。
“你不觉得地面越来越热，烫得屁股疼吗？”我擦了把额角的汗，有些烦躁地看向女娲。
女娲面上一派平和，额边无汗，发丝未乱，看起来是好得很，丝毫未受十日的影响。
我愁眉苦脸地看着女娲，女娲愣了愣，然后看起来十分靠谱地对我说，“我有办法。”
我饱含期待地等着女娲施展她的办法，然后就听到衣裙下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疑惑地皱着眉微微掀开裙摆，只见女娲在衣裙的遮掩下露出她的蛇尾向我探来。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我赶紧把裙摆放下遮住女娲的尾巴。
好在众人都在关心那张拉不开的落日弓，没人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异样。
女娲的蛇尾在衣裙的掩护下探到我这儿，然后在我身下盘成一团，形成了一个坐垫。
身下的坐垫凉飕飕的，凉气蔓延至四肢，惬意得我眯了眼。
暑气被驱散后脑子就清楚了，我侧过头轻声对女娲说，“我觉得就算有衣服挡着，你这蛇尾巴也很显眼。”
“所以我施了个障眼法。”女娲言笑晏晏。
“……”我缓了口气说道，“其实你可以直接施法让我不那么热的。”
“我觉得这个办法更好，”女娲弯着眼角，一张美艳的脸竟被她笑得带上了些憨气，“我喜欢。”
我张嘴正欲再说些什么，结果未出口的话在看到西王母的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西王母走到我身侧，抬手凌空一指，幡旗上便多了一句话：射日者可得一枚长生不老药。
围观者惊呼，不知是为了西王母的无墨成书还是为了那一枚长生不老药。
接收了众人钦佩恭敬的目光之后，西王母自然地盘腿坐在我身旁。
就冲她这自然不计较的动作，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好伙伴，那个部落首领西王母。
“你怎么来了？”我问西王母。
“我来帮你们，”西王母看了眼地上的落日与追乌，兴致冲冲地说道，“用羲和的扶桑射羲和的金乌，这么有趣的事情我自然要来掺一脚。”
因着那枚长生不老药，上前来拉弓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依旧没人能拉开。
看起来暂时是找不到那个有缘人了，于是我开始和西王母闲聊。
“你先前炼的丹药就是长生不老药？”
“是啊，”西王母连连点头，“我炼了好久呢，废了我好大一番工夫。你不知道，人类的体格和魂魄不能轻易改变，否则容易形神俱灭。”
“那你这丹药如今可以使人和神一样长生不死了？”我奇道。
“长生不老只是叫着好听的，”西王母摇摇头说，“顶多让人多活个千百年罢了，千百年后随风散去，依旧是留不下一点踪迹。”
“千百年，”我喃喃道，“对人来说也算是长生了。”
“只是千百年，”女娲说，“算什么长生。”
我看向女娲，敏感地从她的余音中捕捉到了一丝落寞。
“哎，你们，”西王母探头看向我们，后知后觉地问道，“怎么坐下来比我高出许多？”
看样子女娲的障眼法对她没用，因为西王母的脸上很快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来。
我正愁怎么和西王母解释，一道悦耳的声音打破了我的窘境。
“后羿哥哥，快来，就在前面了。”
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挤出人群，从一个没拉开弓的男子手上接过落日弓，朝着人群后方高喊道，“后羿哥哥，我在这儿呢！”
金乌祸害人间多日，可这个女子皮肤白皙，想来是被保护得极好。
不知为何，我心有所感地站起身来，看向人群后方。
女娲收了她的蛇尾和西王母一并起身，人群中一阵躁动然后挤出那个名叫后羿的男子，皮肤黝黑却难掩俊朗。
“后羿你来啦？”
“后羿你怎么才来啊？我和你说，我们这些人没一个可以拉开那张弓的。”
“对啊！我居然忘了后羿了！”
“后羿哥哥可是王都有名的神射手，他肯定能拉开那张弓，将太阳射下来。”那个拿着弓的姑娘得意地对我们说，趁着后羿和众人寒暄，她好奇地问我们，“你们是谁？是天神吗？”
若是人间流传着天神助人射日的说法，想必羲和立即就能意识到是我们干的好事，于是我摇了摇头说，“不是天神，我叫尘垢。”
西王母听我这么说，便也不表明身份，只是朝那姑娘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于是那姑娘又去看女娲。
“她看我做什么？”女娲在我耳边悄声问道。
“她问你是谁？”
“这样啊，”女娲说，“那你告诉她，我是绯云。”
我诧异地看着女娲。
“怎么了？”女娲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只好对那姑娘说，“她叫绯云。”
“我叫嫦娥。”得到回应后，嫦娥大方地笑了。
“嫦娥你快把弓给后羿。”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后羿接过落日，奋力拉弓，拉开了。
“啊——”人群开始欢呼。
“后羿哥哥，后羿哥哥！”嫦娥乐得原地蹦了两下。
后羿揉着后脑勺，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来到我们面前，“敢问该如何射日？”
我指了指地上的追乌对他说，“直接射。”
“好。”后羿点头应了声，然后弯腰捡起一支追乌搭弓拉弦。
“等等。”女娲上前抬手制止了他。
“你有和他说吗？”女娲问我，“我们的弓箭射不下太阳，只能射金乌。”
我没说，因为我压根就没意识到这件事。
这下射日的难度就更大了，我踌躇了片刻，问后羿，“你看得出天上那些太阳有什么区别吗？”
后羿闻言眯着眼睛抬头望天，众人也纷纷效仿。
“没有区别啊，不都是太阳吗？”
“不行我看不了，我眼泪下来了。”
“我看出来了！有太阳在移动！”
可不是嘛，金乌能不飞吗？
“凡人恐怕是看不出区别，”西王母对我说，“说来你为什么不射日？你一个半神，难道还怕羲和说你欺压她不成？”
“我射不准。”没想到我在昆仑待了那么久，西王母依旧没能对我产生一个准确的认知。
“我也抓不了金乌，”没等西王母再问，我就自己说道，“我会被烤化了的。”
西王母看起来好像很想嘲讽我两句，但好在她现在是我的好伙伴，于是她改口道，“要不就让后羿随便射射？”
“我们就十二支箭，”女娲说，“金乌又在移动，他若是一直射错怎么办？”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本事，抓不了金乌，我还能力不够，箭做少了。
“好像，”后羿满是犹豫地开口，“其中九个太阳里面都有只鸟？”
好家伙！不愧是神箭手，眼力出众异于常人，闻言我立马就有精神了。
“怎么可能？太阳里面怎么会有鸟？”
“没有鸟能飞那么高吧？”
“不对啊，就算有鸟能飞那么高也早被烤成灰烬了。”
“就是有鸟，”我说，说完我殷切地看着后羿，“记住，你要射那些有鸟的太阳，不要有压力，你可以射错三次。”
后羿的神情立马严肃起来，看上去好像很有压力的样子。
言尽于此，后羿再次搭箭拉弓，箭尖瞄准金乌，汗水簌簌而下。
人群立即静了下来，人人屏息以待，嫦娥双手合拳抵于胸口，一脸的紧张。
周遭一片寂静，偶有风吹树叶响，偏偏这种情况下女娲还要和我说话。
“你看那个小丫头，”女娲眼睛看着嫦娥，话却是对我说的，“我以前上树摘果子的时候往树下看，你就是她那副模样。”
闻言我侧头看向女娲，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神情柔和下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真是奇怪，她与伏羲明明是兄妹，长得却一点儿也不相似。
伏羲的相貌是俊秀内敛的，而女娲却艳丽张扬。
但我始终无法相信女娲就是绯云，并不是因为他们长相的差异或是什么男女之别。
就算这些细枝末节曾经存在，也早已在万年的时光流逝中消失殆尽。
我最初见到女娲，是在一个简陋的山洞中。
那时她只告诉我她是绯云，然后不给我理解接受的时间，便忙着补天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有关于绯云的那些记忆越来越模糊。
可就算我记不清绯云，我也仍旧记得他带给我的心动。
就像在这个使用火石的时代，我忘却了那段钻木取火的记忆，但仍旧记得当木头中冒出第一缕火苗时的欣喜。
而女娲，她是能补天、能制出招妖幡，身份高于羲和、能轻易抓获金乌来炖汤的正神，她不是那个爱笑的、有些憨气的、动不动就脸红的、让我心动的人间少年。
可此时女娲不经意地谈起我们的过往，勾起我那段朦胧的回忆，让我恍惚意识到，哦，原来她就是绯云啊。
我看着女娲，有万年时光那么长，有弹指一瞬那么短，直至我看到女娲的耳根处漫上一点薄红。
我正想着要不要取笑女娲终于也耐不住这日头的暴晒时，一阵欢呼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头看天，只见金乌散落，我见证了一轮骄阳在空中的绽放与凋零。
后羿一鼓作气，一箭连着一箭，箭无虚发，九只金乌先后坠落。
“啊——”
“后羿后羿！”
“后羿哥哥！”
人群爆发出浪潮般的欢呼声，后羿高举着落日挥舞，然后张开双臂一把接住朝他扑来的嫦娥。
众人上前团团围住后羿，后羿满脸笑容，抱着嫦娥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个名叫后羿的人间男子，他意气风发地站在人群中央，沐浴着阳光，拉着他的心上人，接受众人的膜拜。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