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唐辞水

16、第 16 章

　　沈妧飘上了顶楼，站在围墙后，闭眼仰头朝向月光，舒服得全身发软。

　　自从无意间发现月光对自己有所禆益，有月亮的晚上，她通常都会上来坐一整晚，在天亮之前回去，至今没被发现过。但是现在不行，末世前沈妧独自住一间卧室，怎么倒腾都可以，现在和庄女士两人挤在一起，难保不会有人夜起上厕所时发现她不在。

　　平静的夜晚再也没有车轮行驶过柏油路面的碾压声，有的只是从那些隐秘角落传出的声声嘶吼，和谁的小声呜咽。黑暗中，零散的黑影徘徊在小区前的马路上，久久不散。

　　危险的末世，只有夜晚的月光依旧。

　　沈妧乍然浑身紧绷，运起石子射向顶楼门边，带起一道响亮的破空声。

　　“是我。”

　　门边抱臂倚着江鞅，眉眼温润，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他稍一偏头避过激射而来的石子，没带眼镜，漆黑的双眼在月光下更加深邃。

　　“哆”一声，石子深深嵌入铁门。有那么一瞬间，沈妧起了杀心。但很快断了心思，一来她不一定打得过江鞅，二来没有必要，她大可说深夜太热，上来吹风。她自信这个理由十分充分。

　　三来，她顿了一顿，三来好歹他们并肩作战那么久。

　　沈妧站了回去，江鞅走过来立在她身边：“睡不着？”

　　简直一语中的，但她的睡不着和他话里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沈妧反问：“你不是也一样？”

　　江鞅道：“太热，上来吹风。”

　　“……”咦？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花了一秒思考江鞅应该没有机会偷听到她的心里话，沈妧默了默，“感觉热不如洗个澡？”

　　“我会考虑的。”江鞅笑了笑，他目光放远，然后渐渐收回，似是无心地一问，“今天你洗漱似乎没有用水？”

　　沈妧表面不露声色，心里一瞬波澜丛生。

　　傍晚时分她特意等其他人都洗漱过，才落在最后进了浴室，故意撩拨出水声作出一副洗漱的假象。最后站在水盆前，纠结了几分钟是把水留下还是倒掉。

　　到底还是没浪费。就这么一念之差，心细如发一如江鞅就立即察觉。恐怖的观察力，更让她心惊。

　　仔细一想，她确实是紧接着江鞅后一个进的浴室。

　　所以他是细细观察过水位吗？

　　还观察了两遍，一次是自己洗漱后，一次是她洗漱后？

　　没关系，一切异常都推给末世就好。稳住，问题不大。

　　但是他现在是不是以为她是个不讲卫生的小姑娘？

　　果然江鞅拖长声音，“咦”了一声，抑扬顿挫，标准的嫌弃声调。

　　简直不能忍！

　　沈妧一瞬凶狠地抬起头，不期然撞进江鞅含着盈盈笑意的眼中，脸部线条被月光缓缓勾勒，在黑暗中显得愈发柔和。

　　沈妧哪还能不知道他刚刚是在故意逗弄她。

　　她有些羞恼：“自从变异之后，我就不再流汗，没必要浪费水。”

　　“不再流汗？今天气温体感平均35℃，达到高温标准。人在高温环境中活动，会产生由交感胆碱能神经支配的温热性出汗。静止不动，每天出汗量约为300克，运动时，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速度加快，体温升高，产生大量代谢废物，出汗量提高10倍。不再流汗，人体代谢系统紊乱，无法进行能量吸收、消耗等生理机转，也就能解释你为什么讨厌吃饭。”江鞅说得不紧不慢，一双眼显得异样的意味深长，“你的人体代谢系统早就紊乱了吧？”

　　说得沈妧一愣一愣的。

　　江鞅从前是干什么的才能对人体这么了解？交感……交感什么玩意儿？

　　连吃饭这点也发现了，她好歹吃饭还算是正常小姑娘的饭量吧？庄女士她们都没察觉到丝毫异常。虽然事后一点不落全被她背着人吐出冲进了马桶。

　　推给江鞅，问题也不大。

　　沈妧再次镇定反问：“你不是也一样？”

　　“不，我会流汗，高温中体温也会升高。”江鞅噙着笑，轻声道，“要摸摸看吗？”

　　摸摸？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沈妧一秒想歪，等回过神就是江鞅在她眼中一格一格缓缓放大的俊脸，漂亮的深灰色虹膜如同晶石熠熠生辉，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从脸上轻缓拂过，带起一片酥麻。

　　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哑的声音直击灵魂，一触即开：“是温热的吗？”

　　沈妧迷茫：“是、是的吧。”

　　江鞅眉梢一挑，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沈妧刹那惊醒，迅速往旁边移了移，龇了龇牙，如临大敌。

　　沈妧不知道，她这一副样子落在对面人眼里，和炸毛后的小黑简直如出一辙。

　　江鞅慢慢地低笑出声。

　　他无意往楼下瞥过，笑意稍落，转过头道：“我出来的时候，阿姨房间有些动静。外面不安全，记得早点回去。”

　　说完，稳步消失在顶楼门后。

　　沈妧维持着姿势，直到看不到他的人影，才放松下来。

　　有时面对江鞅，真是比面对丧尸群更有压力。

　　13栋楼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林余同样睡不着，心情极度烦躁。

　　他白天不过是尽责拦了那个女孩不让她进来，下午军方居然把他看门队长的职务撤了，就当着他以前手下的面，那些人里好多曾经对他不服气。然后换了一个他平时根本看不上眼的男人接任他。害得林余脸面尽失，受尽了嘲讽，之前职务带来的便利全都没了不说，以前暗中收的入门费也被没收。

　　都怪那些嫉妒他异能的人要跟他作对！为什么他们不能乖乖服从他的领导？有实力的人就应该获得更多地位不是吗？

　　还有那个女孩！为什么不能乖乖早点走人！那么多物资，早点拿些出来孝敬他，他也不会一直抓着她不放，引来军方，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林余眼里闪过怨毒，愤恨地踹了花坛里的灌木一脚。他是力量型异能者，这一踹立马将灌木踹翻，带出大片泥土，动静吓了他一跳。

　　怂惯了的林余赶紧做贼心虚地往四周看看，埋头快速走开。

　　夜色太沉，还掺杂着丧尸恐怖的叫声，周围静得实在可怕。

　　脑中不禁浮现白天所见的惊怖画面，林余的身体打了个哆嗦，脚下动作越发迅速。

　　前面出现一个拐角，他迅速拐进去，刚一抬头，眼前出现一道人形黑影，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衬着浓重夜色，越发阴森可怖。

　　林余面色煞白，吓得一张嘴就想大叫，却怎么也叫不出，仿佛突然间失去了声音。他双手扒住脖子，惊恐地蹭退到墙边。

　　那道黑影不疾不徐往前移动，缓步走到月光下，嘴角挂着招牌的微笑，是白天站在那个女孩旁边的俊雅男人。

　　林余眼睁睁看着男人在他面前站定，嘴边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很晚了，太吵扰民。我问，你答，明白吗？”

　　林余赶紧点头，无法说话的感觉终于消失。

　　他很震惊，这个男人是异能者！他居然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异能！

　　“白天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男人依旧还是那副很好相处的模样。

　　白天看到了什么？

　　林余脑中不受控制地浮出那张惊怖得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脸皮。

　　整张脸青筋虬结密布，像是脸皮下趴伏着粗壮的蠕虫。已经没有眼睛的眼眶空洞而血红，幽幽地注视着他。血慢慢从眼眶中流出，脸上的肉像是被血腐蚀，渐渐腐烂，一大块一大块掉落在地，缓缓蠕动。那个女孩张开血红的嘴，朝他露出诡异的微笑，身体扭曲变形，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林余颤抖着回过神，脸上恐惧的神色还没退去。

　　男人立在原地，神情耐人寻味，过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

　　林余一时很茫然。

　　他刚才没有说话啊，那个男人知道了什么？又是怎么知道的？

　　眼看着男人转身要走，林余咬牙，低声道：“既然知道，那你应该明白那个女孩很诡异，她不是人。一个星期前，我确确实实看到她被那些丧尸咬住脖子，血液几乎在瞬间喷射出来，根本不可能活下来。那个女孩早就死了，还变成了厉鬼！”

　　“很大胆的猜测，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男人浅笑。

　　终于有人相信他的话了，林余欣喜得要发狂：“你就在她身边，她的异常你应该了解得比我清楚。她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你，哪怕她不会主动对你下手，相处久了，你也会被她身上的阴气侵蚀，久而久之失去性命。可是没有其他人会信我的话。我听说厉鬼最怕阳光、符咒和佛咒，我们最好联手，把她铲除……”

　　男人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刻，林余感觉面前这个一向和气自持的男人森然睥睨，漆黑的眼睛像泼了墨，眼神冰冷，只看一眼，就仿佛置身寒冷的冰窟，比所有的丧尸都更令他胆寒。

　　林余狠狠地揪住自己的衣领。

　　再回望过去，男人已经走进夜色中。

　　林余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气，像一条离水太久的鱼，爬起来后怕地拔腿就跑。

　　路过某栋楼单元门口时，他依稀听见一楼房门打开，一个笨重的躯体从楼梯上骨碌碌滚落……

　　第二天一早，一声响亮的尖叫刺破本宁静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