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唐辞水

17、第 17 章

　　沈妧早上在地铺上一动不动躺了好一会儿，才假装刚睡醒，打着哈欠走出房门，看向一大早就传来声音的大门处。

　　门外来了两名警察，正在询问着什么。

　　门口站着庄女士，身前是江鞅，他听见动静，稍稍朝她这边投来一眼，极快地勾起唇角笑一下，同她短暂打过招呼，便又转回头继续与两名警察交谈：“好的，有情况会和两位联系。”

　　两名警察点点头，大概因为还要再赶去下一家，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敲响对面住户的房门。

　　江鞅带上沉重的防盗门。

　　庄女士捂着胸口道：“小区里怎么会出现会开门的丧尸？昨晚还跑出来咬死了人。”

　　沈妧一愣。

　　虽然目前丧尸没有疼痛感，行动也渐渐敏捷，又数量众多，导致和丧尸的对抗中，正常人一方总是落于下风，但其实这些丧尸都是没有思维，或者说没有思考能力的死物，只知道食血肉，靠声音分辨猎物。

　　所以在优先清理完小区里游荡的丧尸以后，军方暂时没有再去清理被关在家里的丧尸，就是因为知道它们并不会开门，行动是被限制的，暂时不会给正常人带来危险。

　　可现在居然有丧尸已经进化到会开门的地步，这意味着往后这样的丧尸会越来越多，被关在家里的丧尸迟早有一天都会出来，影响正常人本就岌岌可危的生存环境。

　　他们能想到的，官方自然也能考虑到。今天早上来的那两名警察，就是来挨家挨户统计家中人口变异情况的，后续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制定清理方案。

　　沈妧四处看看。

　　外公和沈浩摆弄一早从楼下挖上来的泥土，准备在阳台单独开辟出一小块地尝试种菜。和尚盘腿坐在客厅地上打坐，那把拂尘搁在腿上，看背影十分认真，但他两只眼时不时瞄向阳台。

　　外婆整理着家里的卫生和物资。

　　餐厅桌上已经摆了三道菜，两道都含肉。庄女士感叹完就回厨房里继续忙，庄枚也在，两个人一个洗菜，一个择豆角。

　　灶上开着火，两口锅，一口煮着粥，一口开着小火烧着一道色泽金亮的菜，看样子像是土豆炖牛腩。

　　沈妧收回视线，瞟向江鞅，他正慢条斯理卷起袖口，露出肌肉纹理分明的半个小臂，察觉到她的目光，顿了一下，抬眼望向她，微微一笑：“昨晚睡得好吗？”

　　沈妧心下一哂，睡得好不好的你不知道吗？

　　面上却不露声色，点点头：“挺好的，你呢？”

　　江鞅朝她眨了下眼，笑容扩大：“我吗？昨晚起了一次夜，睡得不太好。不过，多谢关心。”

　　沈妧哽了一下。

　　他装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要不是昨晚在天台两人碰过面，她几乎也要信了他的话。

　　偏他说的不算假话，而她又不想家里其他人察觉到什么，先一步移开视线，扬声对厨房里的庄女士道：“妈，我来帮你。”

　　庄女士立马嫌弃：“你能帮什么？上次择豆角还问我怎么择，盛饭去。”

　　沈妧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准备去拿碗。

　　碗放在锅台下面的柜子里，她刚打开柜门，就见江鞅也跟进了厨房，立在移门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

　　沈妧迟疑：“你……”

　　江鞅指指锅里的菜，淡笑道：“我烧的，不好半途而废。”

　　而她打开的柜门和她所处的位置正好拦住了他。

　　沈妧赶忙将碗拿齐，右腿带上柜门退后一步：“您请，您请。”

　　居然是江鞅烧菜，那桌上的菜难道都是他烧的？

　　可是他的味觉不是早就出了问题？

　　她伸长脖子状似不经意地又看了两眼锅，鼻翼动了两下。

　　色泽香味没什么问题，不知道味道会怎么样。

　　江鞅眼里闪过笑意：“我从前一个人生活，时常自己下厨，这道菜做过很多次，味道应该不会差。”

　　沈妧刷一下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做。

　　庄女士作为亲妈，毫不留情戳穿自家女儿的心思：“哪儿呀，小妧会做的菜品不多，土豆炖牛腩就是她最拿手的一道，因为她自己爱吃，所以经常做。她这是起了比较的心，别理她。”

　　庄枚附和：“是小妧的性格。”

　　亲妈，您可真是亲妈。亲小姨，您也真是亲小姨。

　　沈妧暗暗吸了口气，继续盛饭：“我可什么都没说。”

　　她早该知道的，江鞅向来观察入微，她那点小动作哪里能逃过他的眼。

　　“小妧这样就很好了。至少不会和我一样，刚开始出去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只能将意面当作挂面，无滋无味过了几个月。”江鞅笑一笑，重新围好围裙，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替她解了围。

　　庄女士被吸引了注意：“怎么光吃面条？不会做饭的话，速冻饺子什么的也能试试，是不爱吃吗？”

　　“不是在国内，是在国外留学生活的时候，可作选择的品类并不多。”江鞅一面顾着锅里一面叹了口气。

　　这时候留学人士在父母辈尤其是庄女士眼里是高知、优秀、精英的代名词，是光听听就可以肃然起敬的存在。

　　这下庄女士来了兴趣，从学府、专业、学业环境、情况、成果一路问到了年龄、身体、家庭情况，江鞅全部好脾气地一一作答。

　　得知江鞅二十岁时就被B国某知名学府伸出橄榄枝时，庄女士一边啧啧称赞，一边挤兑沈妧，说出经典的那句“别人家的孩子”：“你看看你的二十岁，你再看看人家。”

　　真是走在路边的狗，没事也要被踹两脚。

　　沈妧往最后一只碗里塞饭，左左右右用力压实：“是呀是呀，优秀的孩子奖励多吃饭。”随即目不斜视地出了厨房。

　　等到众人都坐在饭桌上，江鞅默默地拨了拨压得比砖头还实的饭，神情无奈地看了眼同样拨着米饭的沈妧，她碗里的明显松软，且只有半碗。

　　两人不期然对视，沈妧冲他龇牙一笑。

　　先前从沈妧外婆家回来的路上，江鞅曾当着沈妧的面进食，结论是食物于他而言味同嚼蜡，毫无进益，不如不吃。

　　她特意将给他的那一碗饭压实，现在正是饭点，所有人都在动筷，他不能不吃，否则便显得奇怪突兀。

　　再联系刚才她那句“优秀的孩子奖励多吃饭”，江鞅稍一思索便明白她的捉弄，不由失笑。

　　奇怪？那便奇怪些吧。

　　江鞅看向沙发上规矩坐着的和尚：“大师怎么不一起吃？”

　　庄女士也疑惑：“是呀，我还想着你们出家人不能吃荤，特意让小江帮忙烧了三道素菜，放心，油也是植物油。现在外面这么危险，得吃饱了有力气才行。”

　　和尚停止默默念经，睁开眼：“多谢施主好意。小僧是修行之人，已不需食五谷，就不浪费了。”

　　一时之间，桌上的人面色都有些古怪。

　　庄女士看看沈妧，又看看江鞅，面上明显带着一个疑问：你们俩带回来的这个和尚怎么神叨叨的？

　　江鞅却面露歉疚，眉眼低垂，轻轻搁下筷子。

　　庄女士一看他这副模样，赶忙补救：“小江啊，我不是怪你……”

　　而沈妧则看了江鞅一眼，直觉不好。

　　果然下一刻江鞅抱歉地道：“庄姐，你应该怪我，我确实有错，其实我和大师一样，自从有了精神系异能后，大概身体也发生了异变，吃任何东西都尝不出味道，也不会觉得饥饿。”

　　“我这样明明不用进食却不明说的作法，实在不好。我……”江鞅顿了一顿，闭了闭眼，“我只是害怕说出来后，被看作异类。”

　　他本就长得俊雅，气质偏和煦，一屋子人里除了沈妧和沈浩，就他最小，眼下又低声致歉，一副做错了事，又不堪承受异样目光的模样，实在惹人垂怜。

　　沈妧目瞪口呆，环顾一圈。

　　“没事没事，这也没浪费多少。”这是庄女士。

　　“嗐，我刚有异能的时候，也怕别人把我当怪物，能理解能理解。”这是庄枚。

　　“之前小妧没来的时候，都是小江给我和老庄忙前忙后，浪费一两顿饭而已。是吧，老庄？”这是沈妧外婆。

　　外公连连点头。

　　连沈浩都说：“江哥改天能让我看看你的异能是什么样吗？”

　　江鞅笑起来，眼尾甚至晕着一抹淡红：“好。”

　　沈妧轻轻嘶了一声。不怪我方太拉胯，实是敌方太狡猾。

　　她转念一想，未尝不是好事，清了清嗓子宣布：“其实，我也一样。”

　　沈浩嘴里塞着饭顺嘴问：“什么你也一样？你也不用吃饭？”

　　一时之间，桌上一静，所有人目光都移向沈妧。

　　“这个……那个……就是……我也是那什么精神系异能，精神系异能吧，可能就都是不需要吃饭，吸日月精华就好了的。”沈妧挠了挠脸，目光游移到江鞅身上。

　　他正抱臂倚在椅背上，眼里是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味之色。

　　沈妧眯了下眼，想到什么，咧开嘴：“是哦？江叔？”

　　江鞅挑了挑眉，还没说什么，外婆已经伸手在沈妧肩上轻拍了下：“瞎叫什么呢？人家小江就比你大五岁。”

　　“可他之前叫我妈庄姐，叫你萍姨哎。”沈妧振振有词。

　　庄女士瞪她：“那人家是情商高，像你这样叫就是没情商，不礼貌。重叫！”

　　沈浩却一脸兴奋：“姐，我站你这边。不过我刚刚喊的江哥，姐，你现在得喊我叔了。”

　　沈妧一脸无语。

　　江鞅歪头笑了笑，一副纵容她、随便怎样都可以的模样。

　　看得沈妧更气了，可因为庄女士在一旁虎视眈眈，又有沈浩乘机占辈分便宜，她只能不甘不愿地改口：“是吧，江哥——”

　　庄女士看看同样有异能，但埋头吃得正欢的沈浩，再看看吃相还好，但明显进食迅速的庄枚：“……是这样吗？”

　　沈妧心虚地眼神游移两下，然后一眨不眨地直视对面的江鞅，左手食指中指立在桌上，默默朝他做了个跪地小人的手势。

　　江鞅笑意加深，扶了扶金丝镜框，点点头：“这有可能是人类进化的一个方向。其实在自然界中很多生物都会利用自然的力量生存，譬如最常见的光合作用，就是利用阳光合成生存所必需的有机物质。比如植物、绿叶海天牛、帆水母、斑点蝾螈。”

　　“所以我和小妧这样未必不是好事，也许我们和这些生物一样，能够利用自然界中一些看不见但又真实存在的物质，合成身体所必需的能量，只是到底是什么物质，还需要再探究。”

　　说完，他又看一眼对面的沈妧，她本就生得浑圆的双眼张得更大，见他看过来，那只原本做了跪地小人姿势的左手翻转，竖起大拇指。

　　生物系高材生忽悠起人来是有一套的。

　　他忍不住又笑一下，沈妧趁机道：“现在C市都是丧尸，其他地方情况估计也一样。城市基础设施被破坏，活着的人衣食住行这些生存物质的生产无法供应，到外面找物资又会遇到丧尸。如果这确实是人类进化的方向，至少食物这一个最紧急的问题能得到解决。”

　　“这也是我想说的。”江鞅道。

　　庄枚瞥一眼好外甥沈浩：“那我和小浩这样……属于进化不完全？”

　　江鞅并起两指推开碗筷，双手交握放在桌台上，嗯了一声：“应该是根据个人体质因人而异，后续应该会随着时间逐渐进化完全。”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外婆感叹一句，“今早警察提起的那个叫林余的小伙子，估计就是半夜太饿出来找吃的，谁想到就刚好遇到了那个丧什么。”

　　提起这个话题，饭桌上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重，再由林余想到沈爸，亲人的异变让原本被暂时遗忘的危险处境，重又压回众人心头，令人意识到平和安定的世界已经成为过去式，现在的世界充满怪物，今天还活着的人，也许明日就会丧命，抑或成为怪物的一员。

　　饭后，沈妧以想出去看看警察军方那边是否缺少人手为由下了楼，江鞅察觉庄女士的不放心，借着两人结伴更为安全的理由跟着一道出了单元门。

　　小区每两隔栋楼站着一个持枪的军人，身上熟悉的军绿色装备十分令人安心。

　　每栋楼门前的小路上，以及楼与楼之间的已经有人摆起了小摊，上面放着一些日用品和一个小牌子，牌子上写着急需物品，以物易物。不少人来来往往，在小摊前停驻，讨价还价。

　　其中有一个稍微眼熟的老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儿慢慢走着，小女孩儿是昨天地下室里问奶奶要小饼干吃而不得的那个，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精神看着还算不错，正眼巴巴地看着一个摊位上的棒棒糖流口水。

　　沈妧找了个人稍微少点的地方，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江鞅站在她旁边，忽然开口轻声问：“你觉得，这样的场景还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也许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也许还要很久，但总有结束的一天。小说毕竟是小说，历史上我们几次破而后立，这次也不会例……”沈妧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答非所问，她奇怪地看了一眼江鞅，“你是想问还有多久这样的场景就会被丧尸破坏，又或者被人类自己的……嗯……丑恶的人性破坏？”

　　她转回头，不屑地哼一声，抬脚往前走：“那就看看吧，到底是哪边的人‘多’。”

　　江鞅跟在她身后不到一掌的距离，摇摇头笑：“你倒是自信。”

　　“我倒是很奇怪，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对人性抱有这样的偏见，可不要说‘你还没有进入社会，年纪还小，所以经历少，见识少’。”沈妧撇嘴怪声怪气，学着某不具名人士令人讨厌的语气，“我是见得少，不是傻。”

　　她走在前面，所以没能看到江鞅在听到她问他经历过什么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翳，再抬头时，他已然又是那副温和有礼的好人模样：“好吧，那换个话题。吃饭时，和尚那句修行之人不食五谷的话，你认为几分真几分假。”

　　沈妧脚步一顿，停下回过身反问：“你觉得呢？”

　　两人停在一棵巨树前，巨大的树冠在两人头顶延展出去，将周遭两栋楼顶层都结结实实掩在树荫之下。

　　“我觉得……”江鞅掩在金丝镜框后的眼眸深深，让沈妧以为他下一秒就要说出“全部为真”的回答来，哪料他忽然移开目光，望向她身后，又抬起头打量那颗巨树树冠，“我觉得这棵树不太对劲。”

　　沈妧眦起牙。

　　江鞅笑道：“不是故意不回答你。”

　　他指了指她身后巨树的根部：“你看，这枝树根凸出土面，但周围土面平整板结，说明它很久之前就已经长出土。”

　　他指了指旁边另一根：“再看这枝，周围土面松散开裂，土裂开的缝隙一直延伸到水泥地面，水泥地面也开裂，甚至微微翘起。”

　　前几天刚下过雨，如果在下雨前这些缝隙就在的话，早就被雨水糊成一团看不清，哪还会留到现在等他们发现，种种表明这一枝树根是不久前刚长出的。

　　江鞅抬起头望向上面：“那两栋楼，目测直径距离二十米，树冠能延伸触及到它们的顶楼，粗略估计冠幅至少二十五米。这只是一棵常见的景观香樟，正常冠幅至多六米，现在却达到二十五米，它从前就这样巨大吗？”

　　听他这么一说，沈妧也不由抬起头观摩，她从刚才就觉得这周围有些陌生奇怪，但由于现在的世界丧尸都出现了，而她自己也算是个异类，竟然对各种异常已经接受良好，第一时间居然不曾发觉。

　　他们昨天进小区时其实有经过树前的这条路，这棵树昨天这么大吗？昨天似乎就已经很巨大，只是今天比昨天规模更甚，就好像一夜之间拔地而起。

　　丧尸病毒竟然有这样的奇效吗？

　　江鞅摇头，说出自己的推测：“人类、动物变异成丧尸居多，但至今还没有发现有植物异化的情况，可见只有动物是丧尸病毒的宿主。那么这棵树的突然生长和病毒大概也没什么关系。”

　　两人几乎是同时又想到和尚的话。

　　修行。

　　如果这棵树的剧变和病毒没什么关系，那么是不是和和尚嘴里的修行有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