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唐辞水

14、第 14 章

　　一眼看过去，大大小小数十个由丧尸堆叠起来的人山，如同土包，底下埋着活人。丧尸齐齐往人山中间攀爬，抬起头时，嘴里挂着血肉。那群军人也未能逃脱，同样被埋在下面，一阵四溢的火星之后，再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几分钟后，人山如离群的蚁虫散开，扑向下一个目标，留下一具湿淋淋的白骨。

　　沈妧守住货车一侧，操纵着剁骨刀冲出，带倒成片丧尸，一拳砸开冲上来的漏网之鱼。她的能力范围是方圆三米，在这个范围内，她本可以随意控制剁骨刀攻击。但她的控制力在阳光下有所削弱，恐怕现在只有两米左右，短时间内能够阻挡丧尸，时间一长，前赴后继的丧尸终究会突破她制造的屏障越过她爬上货车车厢。

　　货车另一侧是江鞅，他的情况和昨天搜集物资时一样，大部分的丧尸在距离他一米之内突兀停下，仿佛感知被某个看不见的神秘屏障屏蔽，但总会有那么几只与众不同的丧尸无视干扰，继续冲向货车。

　　江鞅闭眼，嘴唇微动，那些停下的丧尸像是听到命令，转身反去攻击同类，冲来的丧尸被狠狠拖住，场面惨烈，犹如蛊虫厮杀，

　　而货车依旧没有启动的痕迹。

　　车头传来几声枪响，和尚大叫:“小僧与施主们交情颇浅，大可不必如此热情！不要打扰小僧开车！”

　　几个军人眼见逃不脱，眼睛猩红，被团团包围压进人山中，嘶吼着引爆手雷。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附近源源不断的丧尸，带起一片血雨，但在恐怖的丧尸数量之前，影响微乎其微。

　　丧尸越来越多，沈妧劈杀的速度逐渐赶不上它们补上缺口的速度。

　　千钧一发之际，货车终于传出启动的声音，并且微微向前滑行了一段。

　　和尚在前面惊喜叫道:“动了动了！小僧幸不辱命！施主，快上车！”

　　沈妧双眼陡然一亮，头也不回道:“江鞅，你先上去，我去前面清理路……你？！”

　　江鞅单手揽住她的腰，攀住挡板，当机立断借力跃上车厢:“去车头。半径三米都是你的攻击范围，虽然今天有所削弱，但我观察过，车头依旧在你的范围内。”怀里的沈妧轻得出乎预料，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但眼前的境况容不得江鞅细想，放下沈妧转身击落试图爬上挡板的丧尸。

　　沈妧在他准确说出三米时就狠狠吃了一惊。他都知道了！沈妧心中疑问同样很多，却只能按下不表。

　　理智告诉她江鞅说得对，她跳上车头，剁骨刀砍杀车前肉墙，为货车开路，车头里的和尚瞬间会意，不停踩踏油门加速。两相配合，货车撞翻大批拦路的丧尸，生生冲出重围，绝尘而去。

　　沈妧一刹那放松，坐倒在车头上，闭了闭眼，摩挲颈间的玉。饶是沈妧本身异于常人，这一场过后也耗神极大，甚至隐隐顶不住阳光的曝晒，灵魂几乎要崩溃。

　　明明一个星期前，人们还在为生活奔波，彼此之间就算不能交付全部的信任，但至少态度和善，身处平和安定的社会之中。一夜之间，平和瞬变残酷，文明不再，秩序不再，朝不保夕。

　　在他们身后，爆炸引发的大火熊熊燃烧，热气奔腾，即使隔那么远，仍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有人挣脱丧尸撕咬，毅然决然扑进烈火中，宁愿被活活烧死，也不愿被病毒感染，成为只知食肉的野兽。

　　悲壮而惨烈。

　　渐渐地，那片大火远远成为一个红点。

　　沈妧心情沉重地跳下车头，背靠车头后侧。一时没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都沉默着。

　　阳光在后面追逐着货车，车厢上都处在照射中，没有阴凉的地方。

　　脚边一声脆响，沈妧睁开眼，是一把雨伞。她朝车尾望去，江鞅在挡板后屈起左腿，左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右手刚收回，见她望过来，眉眼含笑。

　　沈妧眼中闪烁，他果然知道，就是不清楚他究竟猜出多少。江鞅的观察力太恐怖，只看过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手，就能将她的攻击范围估计得不差分毫，并且总结出她的弱点。

　　两个老人跟猫缩在车厢一角发着抖，脸色都非常不好看。

　　外公苍老的脸上惊恐还没退去，抱着同样害怕不已的外婆，嘴唇抑制不住地哆嗦:“小妧啊，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吃人呢？其他人是不是都……”

　　沈妧心中苦笑，艰涩道:“会好的。”

　　会好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过了一会儿，外婆虚弱道:“那个小和尚，说得都是真的啊。那些人真的……”接下来的话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那是自然，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没有人再理会他。曾经只当是玩笑的话换了个场景只会让人寒毛倒竖。

　　市里意外的空空荡荡，那辆导火索一般的面包车附带的血液味道引去了市里九成的丧尸，路上除了倒塌的路灯、下面裂开的路面、破败空旷的商店商场和空无人影的废弃车辆，看不到多少丧尸的影子，安静而太平得诡异。

　　可这样沾染着同类鲜血的太平，是货车上的所有人都不想要的。

　　半个多小时后，远处半空中一道横跨出去的高铁轨道出现在众人眼前，上面正停着一辆高铁，半截悬在轨道外，如同一条僵死的白蛇，里面不知道还剩多少活人。

　　这条轨道意味着沈妧快要到家了，可这副场景却让她无法高兴起来。

　　和尚呆呆地看着挡风玻璃外的高铁，语气不可思议:“这是什么？”不明白真傻还是假傻。

　　当货车行驶过那半截高铁底下时，车厢上的所有人都抬头看了一眼，一抹厚重的阴影压在众人心头。

　　“施主，小僧还需开多远？”

　　沈妧已经习惯了和尚奇怪的说话腔调，答道:“再往前走，前面那个小区。”

　　“敢问施主，小区是何物？”

　　沈妧表情一言难尽:“往前走就行了，到地方我会提醒你。”可能神神叨叨的人都与世隔绝，消息闭塞吧。

　　但闭塞到这种程度莫不是耍她好玩？

　　不多久，货车开到了腾龙小区门口，沈妧和江鞅两人下了车。

　　大门紧闭，后面堆着层层叠叠的防水沙袋。几个人手持武器站在沙袋后，走来走去，看样子是在巡逻。

　　这才走了多久，小区居民居然懂得联合起来了。

　　其中有个小伙子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岁上下，和沈妧年纪差不了多少。稀奇的是，周围比他大不少的人隐隐以他为中心。并且那张脸让她觉得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为首的男孩看到货车来，倨傲地抬起下巴:“停下！你们是什么人？”

　　沈妧简短道:“小区居民。”

　　“哪一栋的？”

　　“13栋甲单元502。”

　　“叫什么名字？”

　　“沈妧。”

　　为首的男孩侧过头，颐指气使地对右手边的男人道:“你去这家人里问问，看……”他停了停，正过脸，开始上下打量沈妧，脸色突然就变了，“是你！不行！不能放你进来。你被丧尸咬过脖子，就在尚义超市，里面现在都还有血迹。”

　　被咬过脖子？江鞅微微侧首，视线从身边人光滑的颈间滑过，不动声色地收回。

　　沈妧终于知道那股突如其来的眼熟是怎么回事，亲人刚发高烧时，她确实去过一回超市。第一次对付丧尸没有经验，防备不及被咬了脖子，被这个男孩当场撞见。原来是他。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她故意左右晃了晃脖子:“你认错了吧？被丧尸咬过应该有伤口。你看我有吗？”

　　为首的男孩睁大眼睛去瞧，不可置信地大喊:“不可能！那天我亲眼看到的！”

　　旁边有人不屑地“嗤”了一声，还不只一个。

　　看来这个男孩当了领头，让很多人感到不服气。可即便不服气，他们仍然还是忍着，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是为什么？

　　男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憋得通红，却仍旧极努力地维持自己领头的威信与地位，鼻孔朝向沈妧:“不管怎样，那天我确确实实看到了，所以不可能放你进来的，万一你身上携带着病毒感染了我们怎么办？现在这边由我看着，我要负责，哪能随便放你进来。”

　　“林余，意思意思就得了吧。看有个力气大的异能给你能的！”

　　叫林余的男孩横了出声的男人一眼，得意洋洋地昂起头:“力气大就是了不起，你想要还没有呢！”

　　“你！”男人攥紧拳头，火气直冒。

　　两人你来我往，沈妧根本搭不上话，跟江鞅在旁边看热闹。反正都回来了，不急于这一时。

　　就是这小子咄咄逼人挺气人的。

　　任谁都能看出沈妧很正常，林余不瞎，当然也心知肚明，这样还不放沈妧进去，分明是故意为难。

　　林余末世前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平时和别人说话都畏畏缩缩，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末世来临，他醒来后发现父母变成怪物，嘴里流着姜黄色的粘液扑过去攻击自己，恐惧之下拿起手边的铁器就砸破了怪物脑袋，意外发现自己变得力大无穷。起初他也很害怕很绝望，但力大无穷的异能让他快速获得了地位和一些小小的权利，这些是末世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这种感觉让他着迷。

　　而有些东西，一旦曾经拥有过，并且很可能永远拥有，就不可能再放得下。当地位超然于众人，就不会再甘于泯然，而且一定要宣之于众。那种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同样令人沉醉。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注意，离得近的楼上探出几颗脑袋往下看，远处跑过来两个人，都是持枪的军人:“干什么干什么！吵吵嚷嚷的！”

　　小区里居然有军人！

　　林余立马走过去解释道:“警察大哥，是这样的，门外那个女孩曾经被丧尸咬过，说不定现在身上还潜藏着丧尸病毒！而且……”他朝沈妧一行人背后的货车看去，眼里露出贪婪，“他们的车上有物资。我们每天都给居民发食物，那点存量很可能撑不了几天了。如果把大家的物资集中到一起，然后每天定量发放，应该可以撑更久。”

　　惦记他们的东西？沈妧心头火起，这才哪到哪儿？真正残酷的时候还没到，就已经学会争抢？

　　“屁！我看你就是想从中偷偷拿点东西占为己有！”刚刚和林余吵起来的男人鄙夷。

　　“你瞎说！我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我明明是为居民负责！”

　　“好了！你们两个就不能有一天消停点！”其中一个军人皱眉，高声喝止。两人这才互相瞪了一眼，不甘不愿地噤了声。

　　军人摇了摇头，对旁边队友道:“张杨，你去检查一下他们有没有伤口。”

　　叫张杨的年轻军人小跑到门前，沈妧配合地站到他跟前，前后转身，接着是江鞅，然后是和尚和被扶下来的两个老人。

　　年轻军人认真挨个检查完，又小跑回去:“报告队长，没有伤口。”

　　队长点头:“嗯，林余，你去把沙袋搬开放行！”

　　“不可以！警察大哥，他们的物资不能就这么算……”

　　林余突然僵住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沈妧的脸，两只眼瞪得险些突出眼眶，脸上血色尽失，喉间嗬嗬出声，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

　　半晌，他发出走音的刺耳尖叫，指着沈妧不住发颤。

　　“鬼，鬼，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