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高中就相爱了》自华

22、Chapter 22

　　秦裕如歪倒在大床上，不知不觉睡着，梦里易渝拿着自己送给他当生日礼物的那只钢笔写作业。起初字迹还很工整，写着写着越发潦草，越写越使劲，直到最后草稿纸也划破了，钢笔头也崴了，易渝还是不肯停下来。

　　秦裕如扑过去按住易渝握笔的手，一抬头见易渝满脸泪痕，带着哭腔朝自己泄愤一般地大喊：“为什么我学不会！为什么我这么笨！”

　　“呼——”秦裕如猛地惊醒，睁眼床边站着保姆。

　　“少爷，夫人让我叫您下楼用晚餐了。”

　　秦裕如摆摆手示意保姆先下去，自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窗外夕阳烧的正烈，打在落地窗棂上，投下一片片远方的云影。秦裕如呆呆地看了片刻，起身下楼。

　　“下来了儿子？”姜梅难得坐在餐桌前，端着一杯金骏眉看经济杂志，看见秦裕如便招呼道，“吃饭吧，厨师做了海鲜汤。”

　　“我先去趟后院，”秦裕如径直路过餐厅，没做停留。

　　秦家别墅的后院很大，比座房子占地面积都大。秦裕如推门而出，换上摆在门口的橡胶靴，遥遥打了声招呼：“廖叔！”

　　家里常换佣人，唯三干的长久的就是李叔，廖叔还有开车的刘叔。李叔和廖叔都是负责整理后院的，跟着姜梅很多年了，姜梅也舍不得换掉他俩。

　　李叔话多，姜梅最喜欢待在花园里跟他探讨种花养草的事儿。廖叔话少，但挨不住修剪出来的园林造型好看，光看他修一片冬青，也能盯个把小时。

　　夕阳下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过来，长时间的弯腰工作已经让他的后背有了罗锅：“小如？你怎么想起过来了？”

　　秦裕如小的时候，常常跟着姜梅来这院子里，李叔和廖叔就轮换着带他四处逛游，一会儿指指这是什么草，一会儿闻闻那花什么味儿。

　　秦裕如一脚踩进刚刚耙过的泥土里，鞋帮陷下去，也不觉得脏，俯身抓了一把土，放在手里拈了拈：“还搁最里头那家店进的土？”

　　每个爱逛花鸟鱼虫市场的人，都有固定的那么几个店，廖叔就偏爱最里头那家店铺的花土，说是摸起来绵实。

　　“是，”廖叔一笑满脸褶子，索性停下手中的活计，单腿靠在铁锨上休息，“就那家土好。”

　　秦裕如一乐，扬手挥了那把土。土壤散入空中，瞬间化成粉末消散了。秦裕如点点头：“没土疙瘩。”

　　“那不挨土的事儿，”廖叔骄傲地挺起胸脯，“那是我耙的好。”

　　“您就自个夸吧，”秦裕如往前走了几步，到中间的石板路上磕了磕鞋上的土，接过廖叔手里的铁锨，“我帮您干。这么久没来院子里看看了，给您陪个罪。”

　　廖叔憨笑起来，搓着手说：“哪有让少爷干活的道理？”说着就去夺铁锨。

　　秦裕如不给，但见廖叔执拗地很，只好换了种说法：“我还没翻过土呢，让我试试。”

　　秦裕如铲起一层黄土，手腕一翻堆到一旁，复立起铁锨往地底下插，脚蹬上铁锨的楞一起使劲儿。廖叔就站在旁边，也不说这翻土的姿势对不对。

　　秦裕如主动挑起话题：“廖叔，最近家里一切都好吧？”

　　廖叔点点头：“挺好的，这不二娃接着也要出去挣钱了，家里就好过多了。”

　　廖叔第一任妻子病逝了，留下了一个女儿。第二任妻子是农村老家给介绍的，嫁过来之后又生了个儿子，跟秦裕如差不多大的年纪。

　　秦裕如以为自己记错廖叔儿子的年龄了，诧异道：“这就出去挣钱了？才多大啊？”

　　廖叔大笑一阵：“都初中毕业了，不小了，该出去挣钱了！”

　　秦裕如喉头一哽，闷头铲了两锨土：“找个什么工作啊？”

　　“在个快递公司，分拣快递的，”廖叔兴致勃勃地说，充满了骄傲劲儿，“跟他一块儿去的还有三个小伙子，结果人家单位要读过书的，就他还读了几年书，哎，到最后就他让去上班了。”

　　秦裕如僵硬着笑了笑，对于这种跟自己人生永远平行无相交的事情，向来秉承着听听就好的原则。

　　可以同情，不能施舍，人各有命，富贵在天。

　　秦裕如心中默念一遍，台阶上姜梅催促着他回房吃饭了。搁下铁锨，随后礼貌地道别：“廖叔，我妈叫我吃饭去了。”

　　饭桌上，姜梅问：“你刚刚在院子里聊什么呢？”

　　“家常，”秦裕如低头喝汤。

　　“才多大点就会聊家常了，”姜梅短促地笑了一声。

　　迟疑片刻，秦裕如抬起头，舔干净嘴角的水渍：“妈，要不然你给廖叔涨点工资吧？”

　　姜梅惊讶地看着秦裕如：“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秦裕如掩饰道，“廖叔说他家二娃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估计家里是很困难。”

　　“孩子，”姜梅放下杂志，语重心长地说，“你很有同情心，这点很棒。但妈妈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秦裕如小声回答：“可以同情，不能施舍。”

　　“对了，”姜梅点点头，回忆道，“原先我跟你爸爸刚在一块的时候，家里也很穷，还养着你姐姐，要供你姐姐读书，为了赚钱，这种小工不是没做过。”

　　“要是当时主人家多给了工资，我就会不停地琢磨，他是不是在施舍我。你要知道，这种无条件的施舍，对有些人来说，比当面羞辱他还要让他难堪。”

　　“那...”秦裕如问，“那要是对那种，那种不在乎所谓自尊的人呢？对那种有钱拿就很开心的人呢？”

　　“那更不行，”姜梅正色道，“这样更可怕。你在他没有任何进步和杰出贡献的情况下施舍给他，久而久之，这些人会认为，原来不需要额外付出努力，就可以额外得到回报，这样一定会助长惰性。”

　　秦裕如没了话反驳，哑了火，吸了口粥进嘴里，含在两腮处不往下咽。

　　“如啊，”姜梅偏偏头，问，“是不是今天，你听易渝爸爸在那说...”

　　“不是，”秦裕如否认道。

　　姜梅莞尔一笑，揉了揉秦裕如的头顶：“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

　　秦裕如被戳破心事，不语。

　　“不用担心易渝，”姜梅说，“那孩子有韧劲儿，肯下功夫，将来肯定没问题。”

　　一个半月后，期中考试，易渝似乎是找对了学习方法，又或是因为格外下工夫的原因，名次进步了一百六十名。

　　又一个月，易渝的成绩稳定在了级部前六百，全班前二十。

　　三个半月后，全学校统一期末考试，魏连州的位置空了一整天。

　　“喂——”打了一天的电话终于接通，秦裕如正与易渝并排着往宿舍走，对着听筒说：“州子，你今天怎么没来啊？不会睡到现在吧？今天可是期末考试啊，这你都敢不来？”

　　易渝拧了秦裕如一把，示意他放免提：“连州，你今天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两人走进宿舍，魏连州空洞地嗓音在走廊里响起，音波撞到墙壁再反弹：

　　——“我后妈得病了。”

　　“快！几楼！”秦裕如连按几下电梯上行按钮。

　　“我不知道，特护病房应该是几楼？”易渝转身在楼层检索表上查找，身后秦裕如早已经从护士站狂奔回来了。

　　“十楼，在十楼！”

　　别墅里，姜梅抱歉地说：“对不起啊老师，确实是家里出了点事情，临时要把孩子接出来。”

　　听筒那边班主任威严地声音传出：“事发突然，就先算了，下回不能没打招呼就出校门。”

　　姜梅想起秦裕如给自己打电话让请假的时候，气喘吁吁的样子，应当是出了学校了，连忙赔笑道：“是是是，没有下次了。”

　　秦裕如跟易渝这么着急地赶到医院，纯属是被魏连州电话里的语气吓着了，不知道的以为是具行尸走肉在讲话，听不出一点儿精气神。

　　“州子！魏连州！”下了电梯，秦裕如连忙压着嗓子呼喊。身侧易渝撒腿就跑：“在长椅那儿！”

　　隔着长长的医院走廊，魏连州单薄的身影反射在锃亮的玻璃砖上。秦裕如腿长跑得快，离着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紧急刹车，在魏连州身前蹲下。两秒钟后，易渝也跑到，两手叉着腰平缓气息。

　　千万询问的话都说不出来，秦裕如把手搭在魏连州的膝头，压抑着急促的喘息。魏连州回过头来，目光呆滞，眼神在秦裕如脸上聚焦不起来。

　　“我爸要拿所有钱给她治病。”

　　“州子，你后妈她......”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动了魏连州的神经，所有的紧绷“啪”地一声断掉了。

　　“操他妈的就那么个女人！魏忠海你这个傻逼是眼瞎还是他妈的没脑子！”魏连州指着一间病房破口大骂，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猛地起身往那间病房扑去。秦裕如蹲在地上，反应过来一把拦腰抱住。

　　“就因为她你就要把店给卖了！”魏连州一声声撕心裂肺，“那是我妈跟你一块打拼下来的！你凭什么说卖就卖！”

　　其他病房有家属开门探出脑袋来，不满的还从护士站找了护士，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抱着双臂说风凉话：“这是加护病房，吵着病人休息怎么办？”

　　护士过来，有礼貌地说：“先生，麻烦您降低音量好吗？”

　　秦裕如跟易渝不住地道歉，半拖半拽着魏连州往楼梯间走。

　　“魏忠海你想没想过，她这个病治不好！”魏连州冷静了些，音调下调，“把钱糟蹋进去，就什么都没了。”

　　自始至终，只有魏连州像条疯狗一般跳着脚骂一扇门背后的人，但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魏连州深深看了那扇紧闭的门一眼，身体重量分担给秦裕如，摇摇晃晃着走进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