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乐中悲 ...
-
总角年，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闲言碎语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欲搏个气清天朗，谁知竟折得个坎坷形状。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终逃不过尘寰中消长数应当。
——题记
06.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自古荣辱周而复始，非人力能保常。
在百家的合力之下，岐山温氏的大厦早已摇摇欲坠，倾颓亦不过旦夕之间。
玄正二十三年，百家大败温氏，兵至不夜天城。
“随便都给你捡回来了，怎么也不见你用啊？”仗打了几场，却始终不见魏无羡用随便，替他保管了好几个月随便的江澄感到有几分不满。
“陈情杀伤力大一点，事急从权嘛，放心，你好不容易帮我把剑找回来的，我肯定好好保管。”魏无羡为自己开脱到，而在内心的某处，魏无羡清楚的知道，或许这辈子，他再也碰不了随便了。
魏无羡心下暗自嗟叹，随手开了一坛酒“咕咚咕咚”的一口气灌下小半坛。
“明天还要仗要打呢，你少喝两口，别醉了在梦里让人捅了一刀都不知道。”江澄见魏无羡又喝起酒来，好言提醒道，一方面是真的怕魏无羡喝酒误事，另一方面也是觉得魏无羡回来之后酗酒过度，只怕伤身啊。
“就这几口没事的，”魏无羡抹了抹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手中剩下的半坛糯米酒，“反正岐山温氏已是强弩之末，明天又有聂氏的人打头阵，想来无妨。”
江澄白了魏无羡一眼，擦了擦自己的剑没再说话。
其实也不怨魏无羡酗酒，从乱葬岗出来之后，魏无羡一直觉浅，即使睡着了也能听到鬼怪怨灵的声音，一直以来也没睡几个好觉。
还好魏无羡以前酒也没少喝，江澄似乎并未起疑。
入夜，魏无羡依旧睡不踏实，到天蒙蒙亮时，营地的某处传来一阵琴声，魏无羡借着这琴声稍稍睡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和江澄汇合，准备出征。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半夜惊醒了一次之后，就一直有这么一段琴声，让他能稍稍安睡。
也正因如此，魏无羡的身体才能支持到现在。
会是他吗？魏无羡自顾自的想着。
“早啊。”江澄跟魏无羡打了个招呼，魏无羡还在想事情没有半点反应。
“没睡醒吗？”江澄走过来伸手扒拉了魏无羡一下，“这儿可不比莲花坞，能让你睡到巳时。”
“醒了醒了，走神了而已。”魏无羡这才回神，“非常时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么任性了。”
“你还知道你小时候任性啊。”江澄毫不客气的吐槽道。
“那不都是小时候了吗？”魏无羡一只手绕过江澄的脖子抬手挠了挠江澄的下巴，“现在我得辅佐你不是？”
江澄没好气儿的拍开魏无羡的手：“你逗猫呢？”
“是呀～”魏无羡并不否定，随即和江澄闹成了一团。
江厌离老远的看着二人嬉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一切终会回到正轨——江厌离没缘由的这样想着，回头却见一个金色的身影闪过，以为是金家的哪个门生，也没太在意，默默的回了自己的营帐。
07.
魏无羡正和江澄嬉闹着，忽而门生有事来报，二人旋即正色，仿佛刚刚跟打闹的不是他们似的。
“宗主，大师兄，前方探子来报，说聂宗主中了温氏的圈套，请求后方支援。”门生语速稍急道。
云梦双杰对了个眼神，随即点人出发。
二人至不夜天城时战局已是十分焦灼，魏无羡不急不缓的吹着陈情进入战场，全程驭尸防御，如入无人之境。
温氏见近战不占便宜，随即回城改用远程兵器。
一时间滚石降下，一时间又万剑齐发，百家这边随即出现了大量的牺牲者，眼看要败下阵来。
魏无羡随即灵光一闪，操纵不夜天城内的牺牲者，夺下了城楼上温家人的弓箭。
慌乱中不知何人发现了是魏无羡在捣鬼，猛的一箭朝魏无羡的后心射去。
江澄离魏无羡有点儿远，实在够不着他，再者战场上刀剑无眼，江澄失了佩剑已是自顾不暇，自然来不及出手相救，远远的喊了句：“魏无羡，小心背后！”
魏无羡闻言立刻转身，羽箭却已逼至眼前，来不及完全闪过，只能避开要害，羽箭却还是从左肩下方左肺上方贯穿。
痛感来的太过突然，一声压抑的痛呼自喉间溢出，魏无羡向后踉跄了几步，稳住了身形。
然而，战况不容许魏无羡喘息，他必须让城楼上所有使用远距离兵器的人全部消失。
笛声依旧，原本似呜咽般带着三分幽怨的笛音渐渐变为激扬的变徴之声，尸群渐渐变得暴戾，箭雨也随之逐渐平息。
江澄一紫电甩开四周围着他的人，赶到魏无羡身侧怒道：“叫你别喝酒别喝酒，反应变慢了吧？”
按魏无羡的身手，那一箭应该能躲开的，可是魏无羡却结结实实的收了一箭。所以江澄以为是他酒喝多了，所以反应慢了。
“没事儿，又没伤到什么重要部件。”魏无羡不以为意，还跟江澄嬉皮笑脸。
江澄一边嘟囔着“有你哭的时候”，一边留在了魏无羡的周围替魏无羡保驾护航。
有了江澄的支援，魏无羡倒不至于再被暗箭所伤，只是驭尸也是要耗费体力和精神力的，连日的征战和失眠已经让魏无羡削弱不少，今日战局不利，魏无羡也没少费精神，现下已经累的上下眼皮直打架。
驭尸之术乃是魏无羡自己于绝处所悟，能用到什么程度，有什么缺陷，魏无羡自己可能都不清楚。
战场上的厮杀声和着怨灵的呜咽，嘈杂已极。
怨气逐渐侵蚀着身体，魏无羡呼吸一滞，感到喉间一股甜腥，笛声忽然哑了几个音节。
江澄回头看了魏无羡一眼，却见陈情的笛管开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血，心下一凉，想起当时蓝忘机说的“此道损身，更损心性”之类的话，随手夺了一把剑，递给魏无羡道：“你别吹了……”
魏无羡抬眼看见江澄的眉头皱得能压死苍蝇，慢半拍的接过剑，象征性的比划了两下，又不知把剑扔到哪儿去了。
两三个时辰之后，大部队终于从温氏的保卫圈中撕出了一个突破口，逃回了营地。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温氏哪怕已经颓落，却仍有与百家一战之力。
08.
入夜，一行人回到营地，江澄担心魏无羡的伤势，便径直去叫了大夫，谁知魏无羡坚持说不用把脉，只消消毒包扎一下便好。
江澄拗不过魏无羡，给他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之后也就随他去了。
怕江厌离担心，魏无羡换了身衣服去见的江厌离，还黏糊糊的撒娇向江厌离要当归羊肉汤喝。
江厌离笑呵呵的答应了，却很久都不见回来。
云梦双杰本来在营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魏无羡忽然觉得就算是现杀羊汤也该好了，便出去看了一眼，却见不远处金家的营地一片骚然。
魏无羡拨开人群，见江厌离与金子轩相对而立，泪眼婆娑，冲上前去就要跟金子轩干架。
“魏无羡你疯了吗？”金子轩闪身躲过，怒道。
“金孔雀是不是又欺负我师姐了？”魏无羡似乎还要出招，江厌离却抹了抹眼泪将魏无羡带回自己身侧，说自己没事。
“谁欺负她了？她自己拿着别人的心血来献殷勤，我说她几句怎么了？自以为出身世家很高贵吗？”金子轩见江厌离退让了，以为自己占理，便又争辩了几句。
“金子轩你把话说清楚，我师姐不介意不代表我不介意知道吗？”魏无羡神情冷峻的瞪着金子轩道。
“我见她鬼鬼祟祟来我营帐，问她什么她又不说，磨蹭了半天才说是来送汤，可是这汤我喝过，之前一直是我家一位姓宋的门生做的，她拿别人熬的汤献殷勤，我不该说她吗？”金子轩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从他的角度看也确实如此。
加上金子轩这人素来自命不凡且不在儿女情长上留心，自然是不懂那些女儿家家的心思。
“哦？那位姓宋的门生可说了那汤是他熬的？”魏无羡带着三分狡黠道。
“那倒没有……”金子轩一回想，那位门生似乎并未明说？
“她是不是一直支支吾吾既不说汤是不是她做的，又一脸含羞带怯的叮嘱你要趁热喝完？”魏无羡似乎对境况了若指掌。
被魏无羡这么一问，金子轩心里也开始犯起了嘀咕。
“把你那个门生叫来问问不就结了？”占了理的魏无羡渐渐咄咄逼人。
一番审问之后，那位姓宋的女门生也终于承认了她只是帮江厌离送一下，汤并不是她做的。
原本一直对自己自信满满的金子轩听了之后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江厌离的眼中犹带着泪光点点，让人望之生怜。
金子轩心中带着几分歉意，又带着几分爱怜，想要道歉却始终放不下自己的骄傲难以开口。
踌躇间，魏无羡早就带着江厌离不知道哪里去了。
金子轩见没机会道歉了，就地坐下开始纠结了起来。
虽然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但说了这么过分的话，别说是个世家小姐，哪怕是个粗糙点儿的妹子，心里肯定也难受啊。
金子轩想着江厌离那个楚楚可怜的样子，终于是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第二天，江厌离莫名其妙的收到了一个审美有些奇特的绣囊，来送绣囊的人并未说谁给的，却很招摇的穿着兰陵金氏的金星雪浪袍。
09.
“你们听说了吗？前两天魏无羡跟金子轩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她师姐呗。”
“真是的，魏无羡那么护着她师姐，他自己怎么不娶她呢？”
“他肯娶，也要江厌离肯嫁啊。”
“也是，要我说江厌离还是喜欢金子轩的，不然巴巴的送什么汤？”
……
五更过半，营地里的人多半正在熟睡，除了失眠的人，就只有几个守更的门生还醒着，肆无忌惮的八卦着。
走了没几步，忽然发现魏无羡正一手攥着陈情，站在一个小土包上，仰着头看天上将落的月亮。
正在八卦的两个人看到魏无羡的身影先是一惊，正欲道歉，魏无羡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瞄了二人一眼，无声的离开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人仰仗你的实力，却又惧怕你的逶迤。
八卦的二人松了一口气，说着魏无羡原来挺乐呵的一个人现在怎么不笑了之类的，身后蓦地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背后不可语人是非。”
“蓝二公子说的是……”二人恭恭敬敬的朝蓝忘机鞠了一躬，到蓝忘机走远了都不敢抬头。
隔着帐篷，蓝忘机瞥见魏无羡的帐中灯火尚明，站在魏无羡帐前踌躇了一阵儿，终究是缄默着离去。
不久，营地里响起一阵柔和的琴声，伴着零星的莺啼，送走了皓月，迎来了朝阳。
魏无羡借着琴声零星睡了一阵儿，醒来却不知为何觉得头脑发涨，四肢沉重，在床上拖了一阵儿才揉了揉太阳穴坐了起来。
江澄见魏无羡一直不出现，就去他的营帐里找他，去的时候魏无羡才刚坐起来，眼中犹还带着几分迷茫。
“伤口疼没睡好吗？”江澄忽而沉声关切道。
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江澄对魏无羡的关心确乎是不掺半点儿虚假，江澄亦深知魏无羡的脾气秉性，就算是受伤疼痛，他还是会嬉皮笑脸的跟自己打哈哈，也不琢磨着休息，是个不大会关心自己的人。
魏无羡摆了摆手，低头缓了缓，继而站起来搂着江澄的脖子道：“哪儿就这么娇气了？昨晚睡得晚了，不想起来而已。”
魏无羡避重就轻的解释道，虽说说的不清不楚的，倒也不算说谎。
此刻魏无羡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体温隔着衣服透了出来，似乎比平时要高上一些。
江澄转过脸跟魏无羡贴了个脑门儿，好像…发烧了？
魏无羡近距离的看着江澄，调笑道：“怎么？贴这么近干嘛？打啵嘛？不好意思，我没这爱好。”
江澄本欲关心一下，却又被魏无羡的浑话气的想打人。可看着魏无羡这副样子，他又不好意思再给他补两拳，只是啧了啧舌，推开了魏无羡。
“你在这儿待着，今天开会你不用去了。”江澄本来是来找他一起开会去的，谁知他竟是这幅情状，便让他歇着了。
魏无羡一脸“是吗？我发烧了吗？”的无辜相，被江澄强行按回了被窝。
临去开会之前，江澄找人帮忙熬了一剂退烧药，开完会的时候刚好看到门生准备送药，便自己结果来拿进了魏无羡的营帐。
江澄进了营帐之后，还不等损魏无羡几句，就发现魏无羡的床上只剩一卷乱糟糟的被子，本人早就不知所踪。
于是，当日晌午，整个营地都听见江澄怒吼了一声：“魏·无·羡！”
之后是一阵滋啦啦的电流声，然后就有人听说江澄默默的向后勤部又要了个桌子。
10.
傍晚申酉时之交，魏无羡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瘸一拐的走回了营帐，却见江澄捏着茶杯，气冲冲的道：“回来了？”
魏无羡点头没说话，默默的挪到了江澄身边坐下，等江澄发话。
“还知道回来，病恹恹的跑什么跑，老实等着，我给你拿药来，再敢跑小心你的腿！”江澄一摔茶杯，起身走人。
魏无羡满面茫然，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低头一看：“咦？不对啊？桌子什么时候换新的了？”
不多会儿，江澄端着煨好的药回来了，魏无羡自知理亏，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说吧，去哪儿了？”江澄也知道魏无羡不是那种在非常时期乱跑的人，就顺口打听了一下。
魏无羡往帐外瞄了一眼，设了个结界，掏出一块儿还不成型的黑铁，咣当一声扔在桌上。
“魏无羡你又搞什么幺蛾子？”江澄见眼前之物阴气四溢，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单凭我一人之力控制走尸不容易，造个法器我也能轻松些。”魏无羡解释道，顺便拍了拍江澄的肩膀以示安慰。
“等仗打完了，你就不要搞这些东西了吧，”江澄面色稍缓，“鬼道终究不是正途，若有个万一……”我怕保不住你……
“没有万一，也不能有。”江澄话说了一半就被魏无羡打断了，说道“也不能有”的时候，魏无羡的笑容似乎有那么一瞬，垮掉了。
江澄见魏无羡执着，也就没再说什么。或许内心的某处，江澄始终相信，不管是怎样的境地，魏无羡总有办法绝处逢生。
没过几日，射日之争决战，聂明玦被俘，内围自是有金光瑶在周旋，外围战场，魏无羡祭出了他这几日炼出来的法器，战场上战死的将士又重新作为鬼将站起，成为新的战力。
温氏阵法打乱，不出半日，百家大破不夜天城，金光瑶伏杀温若寒，温若寒死后，温家大乱，不久便兵败如山倒，再无回转的可能。
正在大家欢呼着射日之争终于胜利的时候，魏无羡忽而和他的那些鬼将一起，如一片枯叶一般，落在了满目疮痍的战场……
魏无羡再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众人正在庆祝射日之争的胜利，原本静肃营地变得喧闹而明丽。
“阿羡，你醒啦。”江厌离在一旁守着魏无羡，见魏无羡醒来，喜出望外。
“师姐……”魏无羡唤了一声，从床上支起上半身声音半虚半实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已经睡了三天，现在是巳时三刻了。”江厌离柔声回答，继而帮魏无羡捋了捋头发，关切道，“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不适？”
魏无羡摇了摇头，笑呵呵的看着江厌离，乖乖的等着江厌离喂药。
吃了药，反应了一阵儿，魏无羡才想起问了句：“江澄呢？”
“阿澄去参加兰陵金氏的庆功宴了，傍晚就回来，你先休息，我去厨房弄些吃的。”语罢，江厌离出了营帐，留魏无羡一个人在帐中发呆。
阴虎符炼制成功之后，他也终于镇住了一部分怨念，晚上也不再做噩梦了，于是日积月累的疲惫一股脑儿涌上来，睡的不知昼夜。
疲惫稍缓之后，魏无羡又开始思念那个每日五更替他安眠的琴声。
而与此同时，江澄正在因为魏无羡的缺席而被问来问去，手里的酒杯都快被他捏出坑来了。
“射日之争中云梦江氏战功赫赫，犬子与江家小姐自幼就有婚约，虽然当年因为一些事情解除了，如今射日之争大获全胜，不知小江宗主可愿喜上加喜，与我兰陵金氏联姻啊？”金光善忽然提起金子轩和江厌离的亲事，金子轩倒是乐得捡便宜，可转脸一看，江澄手里被捏的坑坑洼洼的杯子，碎了……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乐中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