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96、骑士团副团长

　　所谓的后悔，其实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年少气盛所酿造的苦酒。

　　刚刚成年的金发少年打死也没有想到，原本想象中的胜券在握，到了实战中就成了一败涂地，明明之前设想好了，要出其不意，使出精彩绝伦的偷袭闪电战，结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点小伎俩很快被对方的反击战轻松化解，还不给留下任何谈判的机会，可算是诛心到了极点。

　　“闪电战的想法挺好，不过需要集中优势火力和大规模的空中支援才可以维持战线。”

　　第二天早晨，以打闪电战而著名的某位陆军参谋长一边从容不迫地喝着早茶，一边给趴在床上起不来身的年轻副官免费复习军事理论课本上的知识。而金发少年对此十分感动，拽过手边的枕头，看也不看便砸了过去，随后又揪住另一个软枕，直接盖过头顶，就当自己是扎进沙坑里的鸵鸟，发出了一阵哼唧哼唧的噪音。

　　“辞职。我回去就要写辞职报告。”

　　直到两人按照莫须有的行程，告别了瑟雷斯坦因的家人们，登上所谓的前往第二区驻军基地的马车，米卡杰才扶着自己的腰，斩钉截铁地立下了当天的第一个誓言，同时也是那天对男人说出的第一句话。

　　当时，被白雪覆盖的第二区缭绕着薄薄的雾气，偶尔有几只飞鸟划过天空，发出急促的鸣叫。或许因为气温骤降，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马车的车轮十分轻松地碾过积雪路面，留下了两行明显的车辙，但即便如此，也没人能从痕迹中看出砖石路面原本的色彩。金发少年紧挨着坐在车窗边，像一只鼓起肚皮的小河豚，气呼呼地裹了裹身上的牛角扣大衣，尽可能地远离身边的银发男人。而面对少年的威胁，银发男人将八角帽丢了过去，之后就若无其事地打量起对方干净清爽的下颌线，以及随着马车的震动微微起伏的金色发丝。

　　“没事，反正按照流程，你的辞职申请需要部门领导亲自审批。”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敲击了两下，若有所思的阿亚纳米便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看上去毫不在意对方的小脾气，或者说他十分笃定自己的办公桌上绝对不会出现某人的辞呈。于是米卡杰翻了个白眼，扭头就看向窗外白茫茫的风景，试图用那干净无瑕的色彩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但他很快发现，马车行进的路线再一次超出了原本的预期。虽然早就知道什么驻军基地的狗屁日程压根就不存在，少年还是暗中疑惑地观察起车轮下这条返回第一区的路线，毕竟他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家上司这次真的就只是带自己回一趟家这么简单。而就在米卡杰赌着气，试图自己找出答案的时候，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道路的尽头迎面而来。雪尘也如同海面的浪潮，飞溅出一片片晶莹剔透的冰花，并不断向外扩散，米卡杰微微愣了一下，便立刻凝起目光，发现一个灰白头发的人正驾着白马踏雪疾驰，惊起了路边树林中乌鸦刺耳的飞鸣。

　　金色内衬的披风在雪的摇曳中若隐若现，犹如黎明时刻的晨曦，喷薄出淡薄的温度。与此同时，安然坐在旁边的阿亚纳米抬起手，敲了敲车门，前方的马车夫收到信号，就立刻勒紧缰绳，让马车靠着路边缓缓地停了下来。

　　“巴尔弗大人？”

　　很快，随着一声呵停，那匹白马也稳稳地停靠在马车边，喷出响亮的鼻息。米卡杰终于看清骑在马背上的那个青年男人。只见他腰背挺拔，发丝依然体面地抹着发油，身上白色骑士礼服的下摆垂落在两侧，也几乎看不到任何褶皱。如果换作平常，少年人觉得自己此刻好像看到了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但在经历了昨天一系列的胆战心惊之后，他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就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吃了毒蘑菇，眼前浮现的净是些突破认知的幻觉。

　　“怎么？一副不想见到我的样子？亏我还特地大清早抽空赶过来告诉你结果。”

　　车外，马的喘气升腾起浓厚的白雾。这位骑士团副团长似乎因为长途跋涉而感到有些疲倦，没有多客套什么，直接抬起眼，目光越过目瞪口呆的米卡杰，打量了下姿态不曾变动分毫的银发男人，之后就略显不满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嘲讽味十足的假笑。

　　倒是阿亚纳米看上去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切似的，波澜不惊地用阴影埋过自己的眼神，只露出与对方不相上下的假笑。

　　“即使你不来，我也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了。”

　　平淡的口吻如同一杯白开水，迅速冲淡了两人之间凝聚的气氛。被夹在中间的少年茫然地看了看面前依然身体倍儿棒的骑士，又扭头看了看身边突然和骑士变得熟识的阿亚纳米，立刻意识到这两人的关系其实并没有最初表现得那么恶劣，于是他也忍不住抽搐了下面部肌肉，露出了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微笑。

　　“呵呵，真不愧是被誉为天才的陆军参谋长，料事如神。不过看他这表情，你还没和这个小家伙说明白？还是说你们两个刚刚小情侣吵架了？”

　　那边，调转马头的巴尔弗摘下鹿皮手套，活动了一下手指，冰蓝色的眼眸却在米卡杰身上意味深长地多停留了几秒。尽管之前嘴上说着自己很忙，但他此刻依然气定神闲地停留于原地，顺便还低下头，在手心呵出一团热气。与此同时，戏谑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表面的平静，像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雪仗一样，将客观事实拧成一团雪球，直溜溜地砸向马车内的两人。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说的恐怕就是这位骑士了，米卡杰忍不住砸了咂嘴，但还没来得及脑补出这个家伙蹲路边啃西瓜的模样，就敏锐地揪住对方话语中的关键点。

　　少年因此挪过视线，满脸和善地盯着自己上司慢慢皱起的眉尖，瞬间明白过来，这是绝对是撬开某人嘴巴的绝佳机会，毕竟，能让男人露出如此凝重表情的情况可并不常见。

　　“哈哈哈哈，所以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吗？”

　　干巴巴的笑声盖过了树林中的鸦鸣，成功将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金发少年的身上。米卡杰靠在窗边，深深地吸进一口冷空气，金色的发丝随着呼吸的动作在额前荡过轻微的弧度。阿亚纳米随即用眼刀剜了眼白衣骑士，但那个家伙却扬起嘴角，轻蔑地一笑，随后便仗着对方打不到自己，耸耸肩，开始假装无可奈何的样子解释起来。

　　“没什么，也就是之前你家上司和皇帝陛下达成了协议，用欧克家的垄断产业来换你的命而已。欧克家贪了那么多财富，上面早就不满了，于是当时皇帝陛下听了很心动，就派我来监督执行，顺便打打下手。”

　　平平无奇的语气卷在寒风中，没过多久就消逝得无影无踪。巴尔弗似乎是怕少年一下子没理解过来，还特地用手指了指脖子的位置，提醒他誓言项圈的存在。而米卡杰听闻，呆滞片刻过后，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才忽然反应过来，当初泰德的逃跑几乎惊动了整座要塞，按照正常流程自己怎么也逃不过监禁与审判，可如今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就逃脱了惩罚，就只能证明这背后潜藏着巨大的利益流动。

　　对此，这位皇家骑士团的副团长显然也没有打算糊弄过去。他慢条斯理地梳起马匹的鬃毛，顶着来自参谋长的气压，缓了口气，就像是来到了自己的脱口秀专场，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和你家上司并不熟，所以最开始你家上司承诺一天内解决，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也多亏了他那些蹩脚的演技，让欧克家的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身上，我也因此能诱出那个黑魔法师，然后找机会将那家伙传送到圣奥古斯特大教堂。哦，放心好了，教堂那边早就做好了安全措施，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至于皇帝陛下是打算留着那个黑魔法师，从而接管黑珠石生意，还是直接杀了他灭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毕竟事关神之家的名誉，总之不会把事情闹大就是了。”

　　很快，不紧不慢的叙述将少年的记忆带回到昨天的混乱之中。当初感觉到的所有不自然似乎都串成了一条线，米卡杰不禁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面前的骑士，琥珀色的眼眸顿时闪烁起不可置信的迷光。没人知道，这些事实如同深渊巨浪，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压迫得他快要无法正常呼吸，沉溺其中的少年只能僵硬地转过脖子，求救似的望向作为设局者之一的银发男人。

　　然而阿亚纳米没有提出任何反驳，只是安静地坐在阴影之中，紫罗兰色的眼瞳迸射出骇人的冷光。

　　“所谓的黑珠石本身就是黑魔法的产物，黑鹰本来就已经盯了很久了，现在只是恰好利用这个机会收网，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各方面的损失罢了。”

　　马车内，事不关己的态度始终笼罩在男人四周，仿佛他做出的所有行动都只基于最纯粹的理性判断。可米卡杰清楚，或者说就连没见过几次面的白衣骑士都清楚，这只是那个男人虚假的场面话。于是刹那间，一种深深的挫败感重新占据少年的大脑，他耷拉下肩膀，指腹摩挲起手中帽子厚实的面料，之前想和对方争辩的所有话语纷纷化为轻烟，退至脑后。

　　“那我可要说，你真是做了个极其不明智的选择，竟然这么直白地把自己的弱点给卖了出去，以后的部队生活应该会很辛苦的吧，嗯？”

　　抓住痛点的骑士看了眼米卡杰，然后冲着阿亚纳米笑了笑，冰蓝色的眼睛里却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真诚。比起知根知底的伙伴，他更偏向于临时委派的搭档，除了任务内容，就与黑鹰没有任何的交集，所以阿亚纳米压低眼睫，没有回应这句不痛不痒的关心，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轻哼一声，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的只有少年一人。

　　而那一人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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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万字了撒花
顺便恭喜一下巴尔弗的返场蛤蛤蛤蛤蛤，欧克家的事情也终于要告一段落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