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93、光

　　橙红色的火焰跳跃在黑色的护栏后，暖洋洋的热量便沿着空气流动的足迹，徘徊在房间内，仿佛落了一捧绮丽的晚霞，将天上的秘密带入滚滚凡尘。

　　金色的发丝自然垂落于眼前，米卡杰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面前就是一本黄铜包角的精装教典第一卷。说起来，这是他五岁生日时收到的礼物，不过因为当时认不全单词拼写，对宗教这方面也没有多大兴趣，所以这本书一直被压在书橱底部，根本没有翻过。如今少年重新找出来，倒不是因为他突然成为了虔诚的信徒，而是对费亚罗廉这个名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牛角扣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晦涩难懂的语录体文字则倒映于眼瞳中央，编织出神圣庄严的神之国度。米卡杰挠了挠后脑勺，费了好大的劲也无法从中挖掘出更多的有效信息。他忽然觉得，人类似乎对这位神明似乎知之甚少，但没一会儿，他盯着这部构建了人类主流价值体系的典籍，又突然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因为和黑魔法师太过接近，而像是进了传销组织，不知不觉被洗脑了。

　　想到这儿，某种复杂的神情顿时浮现在少年的面孔当中。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下脖子上的项圈，便触电般倏地缩了回去。

　　“你在折腾什么啊？”

　　忽然，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熟悉的清澈嗓音。米卡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地合上书，然后迅速抬头看过去，就发现自己的弟弟正一边推开门，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起满头凌乱的发丝。那一刻，就像熄灯后偷偷躲被窝里玩游戏被宿管阿姨逮住，少年不禁尴尬笑了起来，除了那句“我没做什么啊”，就再也说不出其他解释说明的句子。

　　不过好在琥珀也压根不在意这些，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踱着步，嫌弃了一圈房间里各种型号战舰的模型，就假装成年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坐到壁炉边的扶手椅上，只是两条小短腿因为挨不到地面，还在空中随性地晃了几下。

　　“医生来看过了，梨花没事，大哥就是肩关节脱位，也没什么事。”

　　雪花越下越大，在窗外飘洒出雾一般的朦胧，人们没怎么注意，那铺天盖地的白色便将太阳的明光都掩埋于空寂，只剩下几声尖锐的鸟鸣可以证明世界的存活。暖和的室内，米卡杰把书收进抽屉，假装没有发现对方有意无意瞟来的目光，琥珀也就托着下巴，平铺直叙地叙述完大家的状况，然后大大方方地打量起许久未见的哥哥，指尖无意识地搅过自己肩头微微翘起的发丝。

　　抛开稚嫩的外表不谈，很长时间没见，年幼的弟弟已经成长为一名有模有样的管家，虽然他所说的内容自己早就知道，但金发的少年还是称赞地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热水，然后抿了抿嘴唇，回忆起早晨庄园里发生的骚乱，刚想问琥珀其他人的后续情况，小男孩便像是猜到了少年的心思，继续说了起来。

　　“老爹已经派人去寻找那位骑士大人的踪迹了，但到现在都没消息传回来。听说那位骑士从小在修道院长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对了，布兰先生也失踪了，大家都在说是布兰先生因为最近太执着于创作，被使役魔钻了空子所以才……”

　　说着他顿了顿，拖长了尾音，线条圆润的面庞忽然飘过一缕忧虑。如果没有记错，这可能是琥珀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黑暗魔法之类的事情，米卡杰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琥珀色的目光望穿眼睫上的尘埃，凝聚在炽热的焰尖，却没有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到正常的温度上来。

　　只因为琥珀接下来再次开口，微弱的气音仿佛是口中呵出的水雾，捉摸不透地翻转腾挪在空气中，最终又被虚无的口所吞没。

　　“嘛，也有人说是你的那位上司弄的鬼。反正你们不是明天早上就走么，别让你的上司听到这些就好。”

　　细碎的发丝晃过鬓角，勾连起无限的思绪。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来说，将所有的罪归咎于外来之人身上，这可能才是最普遍的逻辑，不过米卡杰能听出，弟弟的语气中包含着一丝丝的不满，看上去应该并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确定好家人并没有对阿亚纳米产生恶意后，少年拍拍胸口，稍微放心了一些，然后点点头，示意自己会把控好周围人的口风。

　　冬季的夜晚很快撕裂天幕，垂落的窗帘后，地平线边的天光一点点沉沦下去，而耳边木柴炸裂的声音似乎比劲风撞上玻璃的声音还要响亮。米卡杰打开灯，黑色的影子便在看不见的脚后无限地蔓延，他随后放长视线，透过玻璃望了望斜对面给男人安排的客房，看到那抹高挑的身影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悠然地翻看着报纸，便无意识地笑了笑，重新退回到和弟弟的聊天当中。

　　“那元帅那边，有传信回来说怎么处理吗？”

　　层次分明的光影在眼底追逐，挑出几点清澈的璀璨。很快，少年转过头，看向打了个哈欠的琥珀，随口问起了困扰他很久的问题。而他的弟弟原本想揶揄一下米卡杰的笑容，可在听了这个提问后，同样深感奇怪地挠了挠脸颊，试图揣摩反常现象背后的真理，结果哼唧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说的也是啊，遇袭和失踪的可是那个骑士团的骑士哎。隶属于皇帝陛下，驻地又在圣奥古斯特大教堂，如今这么个重要的人物出事，照理说老爷应该赶紧处理，免得皇帝陛下和大教堂的人怪罪才对。”

　　于是壁炉边，金发的小男孩扁了扁嘴，压低了嗓音，从元帅被绑架，到快递员在路上被泥石流掩埋，几乎每一种可能性都自言自语地猜了一遍，只可惜虽然猜测的过程很有趣，但最后他还是被自己的脑洞给吓到，只能郑重地举起双手，宣布放弃这场糟糕的头脑风暴。

　　倒是一旁的米卡杰难得放松地笑出了声。那一瞬间，仿佛是在灵魂世界里下了场清雨，身体里长期积攒的疲惫终于得以释放，他忍不住揉了揉挤出泪花的眼角，想夸赞一下自家弟弟丰富的想象力，然而还没等他张开口，余光范围内，一股强烈的白色亮光便突然冲破昏昏暗暗的天空，如同雨季决堤的洪流，迅速淹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不同于人类制造出的照明工具，这团光就像是经历过无数遍提炼技艺，纯粹到看不出任何杂质，或者说人类的双眼仅仅窥探一次，就能被灼伤，即便是深邃地狱里的黑暗都无法与之抗衡。米卡杰来不及探清楚细节，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眯起眼睛，扭头避开窗外的光源。旁边的琥珀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他惊讶地张开口，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同时伸出手挡在眼前，遮蔽那大多数的光亮。

　　之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阴冷的气息渗透皮肤，米卡杰试探性地颤动眼睫，发觉周围的亮度回归正常后，才满脸茫然地完全睁开眼睛。

　　此时，天边已不见太阳的轮廓，只有白花花的寒雪挂满枝头，摇坠着簌簌的声响。年轻人迟疑了片刻，立马趴到窗户边向外张望，但目光所及之处并无任何异常。地面的雪层依旧平整如初，连飞鸟的痕迹都没留下，刹那间，某种诡异的感觉在胸口堆积，他仰起头，立刻望向对面客房的位置，而那个明亮的窗口后，男人熟悉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如果说怪事年年有，那么米卡杰觉得今年的怪事未免也太多了。白天已经发生了那么离谱的事情，现在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那位顶着恶名的上司，所以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少年便直接冲出房门，径直奔向客方的方向。而那一刻，什么正义不正义，什么洗脑不洗脑，统统都被抛到脑后。米卡杰无视了走廊上其他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什么都没考虑就直接横跨了整栋别馆，拍响了男人房间的白橡木大门。

　　说实话，这么做虽然看上去有些鲁莽，但好在十分有效。当他因为花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敲门，而准备去取备用钥匙的时候，金属零部件之间相互碾压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米卡杰抬起头，便看到银发的男人穿着浴袍，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后，几滴透明的水珠还挂在手腕苍白的皮肤上，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微光。

　　“怎么了？”

　　磁性的嗓音掺杂着慵懒的气息，笼罩在少年的耳畔。阿亚纳米没有完全打开大门，有一半的身子都隐藏在浓重的阴影之后，就像是旅馆里被客房服务打扰到的旅客，一心想着怎么拒绝外来人的闯入。因此，米卡杰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男人正暗中垂下视线，在金色发丝间逡巡了片刻，随后定格在项圈下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他只是借着灯光，仔仔细细观察着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确定没有伤口后，又看了看门后亮着灯的房间，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松了口气，琥珀色的眼睛里重新流淌起耀人的光彩。

　　“没什么，就是刚刚这边突然发出特别刺眼的光，我怕出什么意外，所以就赶过来看看。嘛，总之您没事就好。”

　　走道中，年轻人耸耸肩，假咳了几声以作掩饰，随后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然而慌乱的神色还没有完全从眼角消退，淡淡的香水味里，男人挑起眉，仿佛看穿了一般轻哼了一声，同时伸出手，安抚性地顺了顺那头金灿灿的发丝。

　　“我没事——”

　　顷刻间，冰凉的触感从指腹渗透到滚烫的血管当中，激起低沉的回响。阿亚纳米微微勾起唇角，修长的指尖像是山涧的一阵清风，从发尾滑落，撩过耳尖，轻巧地拭去少年皮肤上薄薄的一层汗珠。面对如此亲昵的动作，米卡杰不禁眨了眨眼，迎上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却在不知不觉间觉得自己好像是从中探寻到了宇宙本初的模样，冰冷黑暗，像是一个填不满的空洞，不停地吸收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芒。

　　而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正在缓缓升起。

　　他笑着说道。

　　“就是遇到了一个鬼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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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爬回来更新了哈哈哈哈
前段时间忙着三次元考试的事情，以及本子的印刷打样，现在终于可以稍微歇一下来码字了（安详）
说起来在欧克家发生的事终于快到尾声了，明明没几个章节却被我拖了那么久，抱歉抱歉（顶锅盖逃跑）至于遗魂，我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给小可爱发盒饭，有点于心不忍啊……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