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92、捉摸不透的命运

　　操控系的空咒可以隔空操作、控制或移动指定物体，根据使用者技术水平的高低，其操控对象数量、移动范围、稳定程度和持续时间等也有所不同。

　　学校的通识课本里，清清楚楚记录着关于这个罕见空咒类型的定义，米卡杰能很轻松地背诵下来，却是第一次被它完全震撼到。毕竟对于军校生来说，能够有效杀敌的攻击性空咒才是打开宝藏的金钥匙，其次才到关键时刻保命的治愈系空咒。至于操控系，一来领悟者数量本就稀少，二来实战性并不高，几乎需要达到大师的水平才能发挥有价值的作用。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玩意儿就是个花瓶，只能放在博物馆里，证明世界上有这个类型空咒的存在。

　　可是现在，当少年亲眼看着那位骑士使用操控系空咒，将自己和所有的黑暗都装进未知的地方，他就好像是沉浸到戏剧结尾处主角自我牺牲的悲壮，竟然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根据第一守恒定律，操控系空咒不能凭空创造客观物体，也不能让任何客观物体凭空消失。米卡杰无法想象一位非圣职者该怎么独自面对那些暗徒，只能站在苍茫的风雪之中，回过头注视着自己身后那位无法看透的男人，琥珀色的眼眸中瞬间被灌入了对于命运掌控的无能为力。

　　“先回屋里再说。”

　　白雪落在银发的发丝之间，缭绕起金属般的寒意。漆黑的长衣就像是树枝上的乌鸦，在冬天格外显眼，男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流露任何情感，平静的语调很快便被掩埋于呼啸的风声当中，只落下蛇行般若有若无的尾音。而不远处的外廊下，被吸引而来的人们都不知所措地徘徊在附近，偶尔捂着嘴窃窃私语，不知道是在担心什么。好在没过多久，米卡杰就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及时地站了出来，开始安抚众人的情绪，并进行及时的疏散和封锁，惶恐不安的气氛这才终于消散了几分。

　　之后，米卡杰便跟着哥哥，四肢僵硬地将昏迷的梨花安置回她自己的房间。

　　说起来，虽然欧克家是帝国典型的上层贵族，但在对待瑟雷斯坦因一家人方面，就像是把他们当成合作伙伴，并没有让他们同其他仆人那样，睡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而是在翼楼一楼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单独的房间，只是位置比较偏僻而已。

　　在这个初雪的日子里，比起命运里偶然的轰轰烈烈，绝大多数人平淡的生活还在继续。西翼楼壁灯的暖光蔓延于壁纸的纹路，湿漉漉的脚印则沿着西边长廊的走向，逐渐消失在方格地砖的花色当中。这里的第四个单间不算狭窄，刚打开门就能看到巨型玻璃镶嵌在整整一面墙壁上。黑色的粗框窗棱将其分割成均匀的面块，也将窗外雪色朦胧的庭院分散成十几片单独的风景，米卡杰抖了抖外套上的白雪，才走进房间。

　　充足的光照斜照下来，窗帘外的单人床边，黑曜给妹妹拢好被子，然后才靠着衣柜，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金发的年轻人一开始没太在意，只取来平常不怎么用的柴火，点燃烧角落里的壁炉，直到站在一边，保持沉默的银发男人突然开口发出低沉的嗓音，他才愣了一下，金灿灿的发丝顺着脸颊，扬起微小的弧度。

　　“不去请专业人士吗？”

　　因为剩下来的都是家事，所以最初的时候，米卡杰打算先安顿好自己的上司，再来照顾梨花。结果没想到阿亚纳米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这个方案，像一只沉默的古堡幽灵，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少年的身边。之后，米卡杰又以为男人单纯因为誓言项圈的约束，所以尽可能不去触及四十八小时的禁令，但没想到他刚一开口，说出的就是一道快要送命的建议。

　　所谓的专业人士，少年立马联想到的是负责驱散黑暗的主教。于是淡淡的苦笑不禁攀上眼尾，他挠了挠头，斟酌了一下语词，才开始尝试着向对方解释欧克对于家族名誉的看重。

　　“别说是欧克家，就是绝大部分的神之家，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向教会寻求帮助的，毕竟关乎面子问题。”

　　有点萎靡的语气盘旋在逐渐升温的空气中，火焰的颜色则瞬间映红了人们的半张脸。米卡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故作轻松地掸去男人肩头的雪屑，却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现在甚至缺乏勇气去查看梨花是不是已经被暗徒侵袭。

　　那一瞬间，心脏跳动的不安被埋在胸腔之下，然而话语落地之后，竟然被静置了许久，也没有新的声音来承接下去。黑色的影子尴尬地定格在地面，只见阿亚纳米如猫科动物一样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面前的副官身上徘徊了半晌，才忽然轻哼一声，用极其缓慢的语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少年对自己话语的误解。

　　“我是说，医生。”

　　随着话语中间的片刻停顿，冷冽的目光透过眼睫，从米卡杰那里轻松转移至黑曜身上。只见男人的对面，瑟雷斯坦因家两兄弟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愣在原地，其中，距离男人更近的米卡杰迷糊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发现伤口，直到他顺着上司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哥哥，才突然想起之前黑曜捂着肩膀忍痛的模样。

　　即便那双紫罗兰色的眼中没有浮动任何情绪，可少年依然觉得那张冰山似的脸上早就挂满了鄙夷的神采。他顿时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脸颊一阵滚烫，而黑曜也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露出了感谢的笑容。

　　“抱歉，请容许我失陪了。”

　　年轻的管家朝着男人轻轻颔首表示歉意，便踏着不太平稳的步子，尽量以体面的姿态离开房间。而干净整洁的卧室里，米卡杰注视着自己哥哥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神情漠然的上司，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询问对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可男人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什么也没有说，就跨过纯色地毯走到床边，银发的发丝在雪景的衬托下，流动着星辰似的光泽。

　　风衣的尾摆就像是空中的乌云，在他的身后飘曳出无形的轨迹。床上，金色长发的女孩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乖巧地沉睡于粉色幼龙玩偶的簇拥之中，皮肤白皙细腻，仿佛只是因为玩得太累了，所以短暂地休息起来。阿亚纳米低头凝视着女孩的容颜，之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挑开被子，便抵在锁骨的中央。

　　如果含着一口水在嘴里，米卡杰觉得自己能立刻不顾形象地喷出来。虽然并不觉得自己上司有什么恶意，但面对异性毫无征兆地蹦出这样的动作，即便是医生的触诊，放在现在的道德框架下，也显得很是失礼。少年向前走了两步，张了张口，想要委婉地提出其中的不妥，然而紧接着，微弱的白光就在手指周围亮起，犹如夜空中的月光，照亮了他那深不见底的瞳孔。

　　刹那间，黑色的暗徒在白光中溢出并凝结，最终成为了大海里的浮游生物，被猛烈白色的浪潮彻底冲散，失去了踪迹。少年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亚纳米却已经撤回手，表情淡然将被角重新盖在女孩的身上。

　　“运气很好，没有被暗徒完全击中，只是被少量地碰到，感染了而已。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醒来。”

　　那边，客观冷静的语调陈述着男人所见到的事实，没有加入任何个人情感。他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医生，见过太多类似或者更为惨烈的事情，内心因此无法掀起任何波澜。反倒是金发的少年人瞠目结舌地牵扯起嘴角，想努力地扬起标准笑容，但最后以失败告终。

　　“等等，刚刚这算是……什么？”

　　结结巴巴的话语过后，米卡杰用劲揉了揉眼睛，大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刚才仿佛是经历了一场违背常识认知的盛大错觉，打量着对方半天，随后小心地伸出手，蜻蜓点水般戳了戳男人的肩膀，确定这具躯体是真实存在的以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传说中的黑魔法师，做起了主教的工作？”

　　少年的理性意识还没来得及对内容进行审核，这些话语就冲出齿列的封锁，直接闯入人类的生活之中。所以米卡杰刚说完，就立马后悔了起来，觉得这实在是包含了太多的冒犯。然而这次，慷慨大方的时间之神似乎是要验证少年的想法，一秒后，对面的银发男人便真的皱起眉，冷冽的眼瞳里迅速划过一丝嘲讽和不屑，想来此刻如果换做米卡杰的弟弟，应该会立马跑过来，抡起扫帚就打作一团。

　　“哼，怎么？那七个家伙现在驱散的黑暗叫做黑暗，我以前净化的黑暗就叫做空气？”

　　伴随着柴火炸裂的声响，越来越重的火药味让金发少年不由自主地挺胸收腹，站出了实战课上挨训时的老实模样。之后，他抿起嘴，一边回味着男人的话，一边谨慎地挤出余光，偷偷观察对方的微表情，毕竟从过去未知的某个时间点开始，他忽然想起来，神话故事里确实提到过，费亚罗廉作为死神，在堕落前，只有祂无法净化的灵魂才会被送入地狱。

　　于是，新世界大门打开的轰隆声犹如一阵雷鸣，瞬间在少年脑海里激起层层回响。他望着不远处做着净化工作的工作狂黑魔法师，又想了想传说中那位犯下重罪且无恶不作的死神，矛盾双方碰撞出的火花让他愣了几秒，最后张大嘴，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了一长串惊天动地的长叹。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