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80、仿生夜会梦见电子太阳吗

　　群星璀璨的夜晚是一种宁静的永恒。风睡了，月亮挂在云头，稀疏的草叶向地面倾斜出斑驳的光影，只有人间的灯光倒映成漫天的星河，缓缓地流动着细沙般的岁月年华。

　　路边，沐浴月光的灌木丛经过修剪，依然郁郁葱葱，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肩头褶皱的衬衫领口只翻了一边，靴子前端不小心磕到了最底层的石制台阶，而额前细碎的金色发丝则随着动作，轻轻晃过舒畅的曲线，双层公寓那熟悉的外形轮廓便如遥远的海市蜃楼，倒映在黄色瞳孔的最深处。少年停在房屋前，匀称的身形被吸纳于广袤的夜空，就像是独自挑战巨龙的勇者，变得格外渺小。而在不远处，银发的男人打开公寓的大门，逐渐展开的门缝便如同深渊巨口，吞噬了渺茫的星光。

　　说来也很嘲讽。

　　米卡杰记得，那个动荡的夜晚，自己就是从这里出发，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没有归途的道路。然而现在，就像是出门旅游了一趟，自己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回到了这个起点，只不过已是物是人非，变换了截然不同的心境。

　　对于未来的迷茫让少年一时哑然，而阿亚纳米看上去也并不想多说什么，抱起突然窜进他怀里的小黑豹，便一边挠了挠阿波罗尼奥斯的下巴，一边径直回到自己的公寓。只有趴在玄关的凯撒懒洋洋地瞥了眼门外的少年，才在男人经过后站了起来，并冲着米卡杰勾了勾尾巴，示意铲屎官赶紧跟上。

　　“打扰了……”

　　誓言项圈的限制效果米卡杰很是清楚，只要进行了血液认定，佩戴者就不能和认证者分开超过四十八小时。尽管觉得这很别扭，但少年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在凯撒第二次不耐烦地甩动尾巴之后，慢慢地走进这栋熟悉的双层建筑，并带上了大门，尽量假装自己不存在一样。

　　于是，和往常一样，明亮的月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很快在琥珀色的眼眸中泛起清澈的暖意。如同墙上永远不会改变内容的装饰画，一尘不染的地板通铺至尽头的落地窗，所有的家具还都好端端地安置于原来固定的位置，即便是厨房里那些少年强行购买来的食材和厨具，也都原封不动地排列在台面上，整整齐齐的，丝毫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就好像这些物品的主人们之间关系，也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动摇一样。

　　而走在米卡杰前面的凯撒像是完成了某项伟大的任务，回头看了一眼米卡杰，便摸着黑，灵巧地跳上最高处的吧台，饶有兴趣地睁着它的金黄的眼睛，观察着它领地里所有生物的动向。它的兄弟则在尽情享受了参谋长的顺毛服务后，伸了个懒腰，一边嘟囔出撒娇似的声音，一边心情愉快地用脑袋蹭了蹭男人的脸颊作为回报。

　　“那个……”

　　这种温馨惬意的场面虽然不常见，但自从收养了这两只小祖宗后，参谋部的成员们便也大都习以为常。换作以往，米卡杰恐怕会去准备点小零嘴来打发时间，不过现在，他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以打破自己和上司之间诡异的沉默，否则，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能好好说上一句话。他站在客厅的边缘，不免有些紧张地盯着银发的男人，但刚刚开口，却猛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想好到底该说些什么，以至于当对方回过头之后，两人都只能无声地接住彼此的目光，并暗自丈量两人间这几步的距离究竟能有多远。

　　一时间，璀璨的月光在发丝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银粉，凌厉的眉眼似乎因为错觉而变得柔和。阿亚纳米斜过目光，淡淡地看了会儿少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随后便放下手中的阿波罗尼奥斯，紫罗兰色的眼眸点缀起不可捉摸的幽暗夜色。

　　“从今天开始，为了避免项圈爆炸，你就必须尽量待在我的身边。不过，你目前还是处于停职状态，工作可以不用管，但其它的还是和以前一样，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

　　短暂的沉默后，落到地面的小黑豹快跑了几步，很快便融入角落的黑暗之中。而这宽敞的客厅里，男人逆着光，寡淡的说辞就像是一池沉寂的泉水，在冰冷的空气中逐渐凝固成一小片透明的固体。米卡杰眨了眨眼，认真地听着他说出的每一个词语，却无法将对方先前生气的模样同现在的平静联系起来。

　　不知为何，某种毛骨悚然的冷意顿时顺着脊椎蔓延开来。少年揉搓着指尖，地上众多的影子则悄无声息地重叠在一起，拼接出古怪的黑色图案。

　　“嗯，明白了，啊，我是说，抱歉……您之前说，只要我过去，就可以不计较，但我并没有，所以就像之前所说的，这次，您其实不用管我的，我也以为，您确实不会管我的……”

　　鬓角的发丝顺着脸的弧度，轻轻擦过下颚。想到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米卡杰没什么自信地垂下视线，眼睫投落的阴影正好遮住了眼瞳中倒映的光亮。黑暗中，他的话失去了严密的逻辑，音量也并不高，甚至还没等说完，就被对方忽然升起的冰冷嗤笑所击碎。面色苍白的少年愣了一下，扇动眼睫，随即看到阿亚纳米站在窗户边，正含着深深的嘲笑，注视着自己，仿佛是在欣赏马戏团里小丑的绝妙表演，就差再给出几百尤斯的打赏。

　　之后，寂静的公寓里，军装的尾摆像是巨龙的翅膀，翻腾而起，而沉重的军靴就是黑龙口中锋利的牙齿，瞬间咬碎了满地的银白月光。

　　“不用管你？你似乎还是没有弄清楚情况，米卡杰·瑟雷斯坦因。当初在安特沃尔特，是我给了你生的机会，第七区，也是我把你带出来的。你觉得你的命只属于你自己吗？”

　　厚重的阴影倾泻而下，与之俱来的强大气场令少年不禁呼吸一窒。男人收起平静无风的神情，缓步走到米卡杰的身前，凭借身高的优势俯视着对方。米卡杰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对视到那双犹如死亡本身的冰冷眼睛，同时，又被恍惚扯住了脚步，只能僵硬地杵在原地，任凭对方伸出手，拨开自己耳边的发丝，就像拨开一团迷雾，让金色在指缝间流动起灿烂的光辉。

　　“我是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逃走的了。但如果还是不长记性的话，我不介意换种方式让你记住。”

　　刹那间，若隐若现的花香随着呼吸，卷入灵魂的深处。眼眸中的紫罗兰色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冥府，在低沉的尾音落下的瞬间，跳跃起足以撕裂黑夜的光。阿亚纳米微微眯起眼睛，便将额角的发丝捋到少年耳后，冰凉的指尖则沿着动作的轨迹，扫过那柔和又稚嫩的下颌线条。

　　米卡杰不禁睁大了双眼，五官所能包容的，仅仅剩下对方冷冽的气息。屋外枝叶婆娑的沙沙声隐藏了两个人的心跳，少年有些无助地抿了抿唇，想要反问，可最终的话语统统湮灭于星辰的闪烁，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当初，在沃伦家的客房里，男人正是一面露出这种雕刻刀似的眼神，一面询问自己是否愿意将一半的灵魂作为回报赠送给他。尽管后来他解释说这只是玩笑话，但如今的米卡杰还是感到一阵害怕，害怕对方这次真的要取走自己的半个灵魂，回到上一世那宛若冰窟的噩梦之中。

　　时间在缓慢地流逝，天空中的星星和月亮却好像没有移动半分。在冷清的空气中，少年耷拉下肩膀，眉间的折痕痛苦地纠缠在一起，空白的大脑短时间无法组织出顺畅的语句。他没有勇气去追寻对方口中的方式究竟是什么，只好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想拉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阿亚纳米却仿佛看穿了他潜意识中的逃避，张开手便扣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回他应该看到的风景。

　　于是下一秒，米卡杰就听到男人重新开口说道。

　　“把衣服脱了。”

　　不带任何起伏的句调清晰地穿透房间里的所有阴翳，明明是和以前一样正常不过的命令口吻，但这次，就像是一道闪电，硬生生在黑夜里劈开了巨大的裂口。月光自裂口无限伸向地面，金发的少年花了好几秒来理解话语的含义，随后瞬间呆住，放大的瞳孔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依然不停地颤动着。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忍不住怀疑周围一切的真实性，但下颌骨传来的痛感，却时时刻刻提醒他这里并非虚幻。

　　如果说之前脑海的空白源自对未知的迷茫，那么现在脑海的混乱便是由恐惧掀起的重重巨浪。头颅里莫名回响起嗡嗡的噪音，米卡杰来不及思考，便使出全身的力气，撞开对方的手臂，想彻底逃离这场荒唐的闹剧。

　　然而还没等他转过身，脖子上的项圈便自动收紧，挤压血肉的同时，也争夺起为数不多的新鲜空气。自那一刻开始，强烈的疼痛混杂着窒息感猛地贯穿全身，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米卡杰只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叫喊，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指则近乎本能地抠着勒住脖子的项圈，在周围的皮肤上留下了明显的指印。

　　即便后来阿亚纳米直接将他抱起来，走上楼梯，他也只能一边张开口，拼命地攫取空气中的氧气，一边死死地揪住对方的衣领，眼眸中隐隐燃烧起不解和倔强共同搅动出的琥珀色彩。

　　那么，仿生夜会梦见电子太阳吗？

　　搁浅月色的吧台上，阿波罗尼奥斯慢腾腾地缩在角落，凯撒瞥了一眼重新回归平静的客厅，便枕着前爪闭上眼睛，而它粗壮的尾巴悠然地一勾，就轻松卷住自己兄弟柔软的身体。

　　并在最后，发出了满意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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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这一章内容应该包含在上一章里面的，结果莫名其妙就拆成了两个章节，改了好久也改不出想要的文字效果了（心塞）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哈哈哈，然后？没有然后了，清醒点清醒点(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