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81、群星璀璨的夜晚

　　窒息。

　　窒息来自何处？窒息来自于脖子上的束缚，来自于呼吸时的疼痛，来自于夜空中银白色的闪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便感到自己的身体倏地被某股强大的力量给拽了起来。他没有惊呼出声，也没办法发出任何叫喊，仅仅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他便好像被谁扔了下去，身体开始向下坠落，直至触碰到松软的河床，带有淡淡花香的河水才瞬间灌入鼻腔。

　　窒息来自何处？窒息来自于脖子上的束缚，来自于呼吸时的疼痛，来自于夜空中银白色的闪烁，来自于水流淹没头顶后的漫长停滞。

　　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

　　米卡杰缓缓地睁开双眼，满天的星光洒入透明的水波，在他的眼底流动起斑斓的光影。这个季节的河水微凉，正匆匆穿过少年的指缝，奔向遥远的海洋。他凝望着，深深地凝望着，呼吸就失去了正常的节奏，那些细腻的气泡便在发丝间游走，迷乱着眼中的滚烫星河。浓稠的夜晚隔绝了世界的喧嚣，就这么轻易渗透衬衫的布料，然后顺着脊椎的方向，轻柔地触摸灵魂外的每一寸皮肤。

　　浅水是喧哗的，深水是沉默的。他想发出求救，云却从山巅倒入河的水杯，最终融化在口中，在唇齿之间留下盐的味道。两种不同的温度纠缠在一起，他沉沉浮浮，天边的光忽远忽近，盛满泛红的眼眶，而喉咙深处的呜咽和哭泣都像是被浸透的鸟羽，漂浮在水中，并被湍急的水涡一一吞没。

　　这是他从未看到的景色，也是他从未想过的景色。河底横生的水草挽住少年的足腕，衣服的纽扣也不知何时被动荡的水波冲散。潋滟的水光徜徉于青涩的腰身，只有漫天的星辰能望见，他挣扎时那对如鸟翼般向两边舒展的锁骨弧度。

　　此刻，天好像下雨了。他不知道沉沦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就是一叶孤舟，从长河摇摇晃晃地漂泊到汪洋大海的浪涛之间，随波逐流，容不得自己的半分掌控。水声回荡在脑海里，他扬起头，流畅的颈项曲线颤抖地绷紧，塞壬的歌谣断断续续地从口中溢出，却吸引来一尾寻觅洞穴栖身的银白色海豚，破开水流，朝他缓缓而来。

　　少年第一次见到这只海豚，比书中的更加真实庞大。沉溺于窒息的他划拨手臂，想避开，但海豚甩动尾鳍，徘徊了一会儿，鱼吻才试探性地碰了碰少年柔软白皙的肌肤，小心翼翼。

　　夜空的雨时紧时疏，翻腾的浓云遮蔽了山头，唯有凉薄的月光不曾黯淡分毫。忽然，雷电的长啸乍响，薄薄的水汽瞬间氤氲了眸中琥珀色的流光。海豚绕到他的脚边，潜沉下去，又迅捷地冲向前，完全地承托起少年疲惫乏力的身体。他能感觉到，那坚韧的背鳍正顶撞着自己的灵魂，但还没等他伸出手，月光流动，海豚便载着他，矫健地冲向更遥远的夜色水域。

　　这趟路程漫长而又颠簸，无数气泡在耳边诞生，又在耳边爆破出啪啪的破裂声。他迷离得睁不开眼，低低地哭着，所有的水都被灌进身体里，而惊惧的哭声喑哑到只有自己能听见。天上的云影晃动，四面的高山都被震颤，他蜷缩起身子，胡乱地抓紧海豚冰冷的胸鳍，指尖在血肉中刻下鲜红的痕迹，但它依然飞快地游动着，执意继续这场看上去永无止尽的急切旅途。

　　直到天边晨曦的光撕出一道合不上的裂口，白昼的光倾泻而出，浇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雨才停歇下来。经过一路的坎坷与跌碰，那只不知疲倦的海豚托着他的身体，终于迎着晨光，浮出了水的灼热。

　　湿透的金色发丝染着淡淡的清香，泡在水里的少年凌乱地喘着气，趴在岸边，却远远地望到地平线的那端，同样升出水面的鲸鱼在短促的鸣叫声里，蓬勃地喷溅出白色的水柱。他不禁失神了许久，眼中一片茫然，而送他回岸边的海豚也在他身边徘徊流连了许久，才调头，重新潜回到那深不可测的水底。

　　米卡杰惊讶到说不出话。

　　水挂满眼睫，只需轻微的颤动，便倏然滴落，滑过脸颊与唇角，最终隐没于喘息的胸膛。少年筋疲力竭地沐浴在朝阳下，金色的光线给他的皮肤蒙上了温暖的绯红。他张望四周，只见岸上茂盛的杂草铺满整块土地，随风飘起阵阵绿色的波涛，而西方的密林如同古老的剪影，宁静地缭绕着乳白色的大雾。

　　这个景色他依稀记得，好像来自于在安特沃尔特时的某个梦境。那时飞鸟扇动翅膀飞向天空，他曾穿越那条通往森林的蜿蜒道路，在粗糙的路牌前驻足停留，最终见到了一个穿着斗篷的奇怪男人，还说了许多奇怪的话。

　　而现在，白色的小花在草叶之间徐徐绽放，犹如坠落天堂的繁星，或者清辉照耀下的白雪，散发着令人平静的幽香。窸窸窣窣的声音淹没了土壤，这种干净的白色在手边迅速生长蔓延，追逐着初升的阳光，去往世界的尽头。米卡杰的目光不禁随着这地上星轨的路径，朝远方倾斜，并在那里，望见了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

　　那人独自伫立在雪白花海之中，像是一只正在耐心捕猎的黑豹，可能从安特沃尔特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等待着少年的再次到来。那件斗篷的兜帽和记忆里没有任何差别，依然压得很低，投下的阴影遮住了整张面庞，即便是河岸边兴起的凉风，也无法吹散这层黑色的迷雾。他注意到了河流中的金发少年，随即迈开步子，平稳地走到他的面前，斗篷的尾摆犹如一缕黑烟，遮蔽了行走的双脚，肩头悬浮的黄铜饰品则随着前行的步伐，发出阵阵铃铛般的脆响。

　　挂在饰品上的飘带飞起利落的弧度，米卡杰看着那人停在自己面前，半跪下来，并伸出手，似乎是想把他从河水里拉出来。

　　饱含晨露的花簇拥在男人的脚边，似乎是吸收了黑夜的月光，正浮动着薄薄的光华。琥珀色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斗篷下的那只手，从指尖开始，顺着掌骨慢慢地描向苍白的手腕。水波荡漾，米卡杰眨了一下眼睛，很久之后，才抬起湿漉漉的胳膊，却没有去握住对方修长的手指，反而像是要印证什么似的，伸向他的头顶，颤抖地拂过那轻薄的兜帽。

　　刹那间，银白的发丝如同海面的浪花，在微风的指引下，散出一层层的水纹。星辰被掰碎了漂浮于发间，紫罗兰色的眼眸就成了沉船遗落的宝石，在水光中若隐若现。银发的男人停顿了片刻，便握住他伸来的手腕，但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出被拆穿后的惊慌，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水中淡金色的身影，让鸟鸣声飞向那短暂而又珍贵的清晨。

　　然后，他捧起少年的脸，在唇上落下了一个深深的亲吻。

　　鲜活的花瓣乘着风吹过眼睫，洒向远方的森林，这里发生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个吻仿佛是要挖出血肉下的灵魂，米卡杰还没来得及反应，白花那清新的幽香便彻底弥漫了整个鼻腔。男人的手格外冰冷，他怔怔地盯着那双眼眸，透过那神秘的紫罗兰色，好像窥探到了宇宙生命的流转，而在那流转的尽头，则是绚烂多姿的金色晨曦。

　　透明的波涛拍打着河岸，液体顺着皮肤向下滚落，淋湿了两个灵魂。轻微的窒息让米卡杰忘却了躲闪，他仰着头，眩晕的大脑昏昏沉沉，只有破碎的音节被奔向大海的河流彻底吞没，不知道落入了哪只海螺的耳中。

　　时间忽然变得缓慢而胶着，他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捞出水面。男人正坐在岸边，金色的飘带垂进水中，渐渐回温的水流沾湿了斗篷的下摆。浑身乏力的米卡杰有气无力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脑袋枕着胸口，并随着呼吸的起伏，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听见肋骨下心脏跳动的激烈声响。

　　湿透的衣服还没有烘干，他不说话，却用指腹悄悄摸了摸自己唇上残留的殷红，那种炽热的感觉便立刻重新掠过长空，如同一只飞鸟，冲向遥不可及的太阳。而他的身边，男人也不说话，只捉来他的手，一一舔舐过那些不知所措的指尖，没有用多大的力，微微卷曲的发丝后，漫不经心的目光则游荡在水面那抹灿金的倒影之上。

　　群星璀璨的夜晚只属于他们两个人，雨过了，云也就散了。沐浴着暖和的阳光，耗尽力气的米卡杰瞥了眼黄铜上熟悉的圆形对称图案，便缓缓地闭上湿漉漉的眼睛。

　　于是，细腻的闪光勾勒困倦的容颜，岁月的流淌在这一瞬间仿佛都不再与他相关，他只愿沉入梦中，并在梦的沉寂拥抱里，默默等待着新世界的重启。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是什么？当然是聪明的海豚拯救溺水小男孩的故事，别想多了，你们想多的那些我也写不出来。∠( ? 」∠)_其实当初十几章的时候，写到这个空间，就已经琢磨好这一章的大概内容了哈哈哈哈不过接下来可能会去更一下亚泰的中篇，所以下次更新就随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