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79、虚假的自由

　　米卡杰觉得时间过得实在是太慢了。

　　金色发丝颓然地垂落在耳尖，却遮不住眉骨上结痂的伤痕。褪色的沉默迷雾般困住了灵魂，不知从何时开始，失落和痛苦就像是花园里夭折的的玫瑰花，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眼前，循环着生与死交替的那个瞬间。少年失去了血色，倚靠着玻璃，凝望四周苍白的墙壁，天空中淅淅沥沥的碎星便从他的眼睫滴落，溶入眼底隐秘的深渊，没有一圈涟漪肯泛出沉闷的水面。

　　在这个从不灭灯的房间里，月光与星辰无法安慰惶惶不安的心，黑夜都成为了某种奢望。自从上次休加来过之后，米卡杰就再也没见过其它熟悉的身影，而男人留下的话却依然犹如永无止尽的瓢泼大雨，将他全身湿透。

　　所以现在的米卡杰别无所求，只期望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这次能以正常点的方式死亡，好歹留个全尸，方便家里人举办葬礼。

　　薄薄的水雾在玻璃上凝结出一圈朦胧，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悬在头顶，左右转动了几下，确认犯人的位置后，便再次呆板地固定住，似乎是要伪装成黑色的装饰品。虽然之前的事情闹得挺大，但最终判决迟迟没有下发，少年也不清楚自己被关了多少天，毕竟在这里，安稳的睡眠与规律的饮食都是橱窗里那些摸不到的奢侈品。

　　只是偶尔，监牢的看守还会把他带去审讯室，逼问同伙的名单。尽管米卡杰承认自己并不像自己上司那样聪颖过人，可他还是能从那些具有诱导性的提问中，发觉他们的意图——比起实话实说，他们，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人，似乎更希望借这位黑鹰的尉官，把参谋部的人给拉下水。

　　米卡杰自然也不傻。所以面对看守们的提问，以及各种逼供手段，他从始至终都咬定了最初的答案。而这带来的后果，也只不过是身体上多了些伤口而已。

　　一时间，冬雪般的灯光将呼吸沉没，少年掩着嘴，轻咳了一下，脸上的擦伤就扯起一阵隐约的疼痛。与此同时，禁闭室的大门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只是，军靴踏在地上所产生的震动比平时更加急促，米卡杰抬起眼睛，没过多久，就不出所料地看到那几个看守的身影，出现在转开的大门之后。

　　房间位于地下，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少年没剩多少体力，所以很干脆地放弃没有意义的抵抗，也没有向后退缩，任凭为首的那个人把自己拽起来，再次加上沉重的镣铐，然后就拖着脚步，顺从地跟着看守离开白色的禁闭室。

　　而房间的外面，是一条没有窗户的直角走廊，只要踏出门框的界限，就能在左手边瞥见审讯室的铁门，森然的气息透过漆黑的缝隙，古蛇似的一路迅速蜿蜒至身前，扬起腐朽的尘埃。米卡杰有些紧张地动了动喉头，但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建设，就被押着路过了那个昏暗的房间，朝着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

　　茫然的神情渐渐蒙上琥珀色的双眼。被禁锢自由的少年犹豫地放缓了步速，询问了一声，然而那些看守却什么都没有透露，打开门，就粗暴地推了一把。米卡杰根本来不及站稳，再加上身上金属的锁链，只能踉跄地跌倒在办公室的瓷砖地面，试图支撑身体的手掌顿时因为摩擦，红了一大片。

　　整片区域都没有安排空咒恒温系统，然而刚刚踏入，却能感到比禁闭室更低的体感温度。他皱着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未做修剪的指甲抠进砖缝之间的灰泥，粗糙的质感让他怀疑指甲要被生生地剥离皮肤。明亮的灯光晃过眉眼，如同一场瓢泼大雨，少年抿起嘴，倔强地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在胸口，便慢慢地站了起来，重新舒展开自己的视野。

　　却是在白茫茫的荒原里，第一时间倒映出更加锐利的银白星辰。

　　身后的房门很快隔绝了走廊延长线的野蛮生长，看守们敬了个礼，便再也不愿多加停留，逃跑一般迅速转身离开这片冰气环绕。米卡杰眨了一下眼睛，却分明看见，四面高耸的墙壁如同巍峨高山，围拢成这个平平无奇的封闭空间。地上没有铺设地毯，四周也没有壁炉或者绿植，只有金属的文件柜与线条简洁的办公桌端正地安置于正中央，而银发的男人正坐在桌后，意兴阑珊地翻阅着手中唯一的一本文件。

　　缀着金纹的军装是十二月的子夜，军徽上的双头蛇盘踞在黑暗的最深处，无情地窥伺猎物的运动轨迹。帽檐下的银色发丝轻轻晃过额角，阴影中的眼眸凝缩成紫罗兰色的冰洋，有规律扇动的眼睫则是广袤海面上飘摇不定的船只。他不紧不慢地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藏着冰棱的视线才从墨印的文字上挪开，投向对面处境窘迫的少年身上。

　　一时间，米卡杰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受到大脑的控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有冰霜自脚底开始迅速向上冻结，最终将虚无的思维固定成破碎的形状。

　　阿亚纳米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没人能从他的神情里分析出他的所思所想。他只淡淡地瞥了眼少年身上可见的伤痕，便拿起笔，在纸张的末端，流畅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而米卡杰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曾对自己表示失望的男人，为何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被手铐限制住的双臂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说不出理由的伤感瞬间弄酸了鼻尖。局促不安的心脏收缩在胸腔中，少年站在灯光下，很快就敛起眼睛，耷拉下肩膀，冰凉的指尖相互摩擦着。而阿亚纳米随即把文件夹合上，然后用力地摔到桌子上，仿佛是扔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挑起的眉头浮现出一抹嘲弄的意味。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打量了半晌，男人就像是睥睨天下的神明，披着明亮的光，即将向愚蠢的人类宣布黄昏的审判。只见他半眯起眼睛，盯着对方被咬得苍白的下唇，毫无感情。而开口后那低沉独特的嗓音则如阴雨天的雷暴，放在往日，只会让人觉得安心，放在现在，却让恍惚的米卡杰吓了一跳，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磕磕碰碰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没，没有。”

　　不太响亮的回答化作一缕气流，吹开拂在眼尾的发丝。少年不太理解男人这句提问的意图，不禁有些不自信地偷偷观察了下对方的表情，但阿亚纳米却站起身，腰间挂带上的金属装饰碰擦出清亮的声音。

　　“很好。”

　　顷刻间，阴影如潮水一般，从男人的站立的地方开始，无限蔓延。黑色的浪涛迅速盖过了地面所有的白，不过一个呼吸的时候，便以绝对的力量淹没了少年的全身。就像是看到了不可战胜的神话，米卡杰看到上司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忍不住向后退去半步，然而对方显然是不想给予任何可供周旋的余地，反手就扣住少年的后颈，然后一个侧身，直接按着脖子，把少年压在了办公桌的桌面上。

　　额头冲击木板桌面时发出的声响就像是被引爆的炸弹，立刻闯入耳膜，并席卷了整片来不及反应的脑域。桌上的笔筒被撞倒在地，钢笔和铅笔凌乱地混杂在一起，而米卡杰不得不屈从于压倒性的优势，趴在桌面，咬紧的齿列之间溢出了细碎的□□。巨大的动静很快就吸引来屋外的看守，他们慎重地敲了敲门，询问房间里的情况。但阿亚纳米仅仅压下眼睫，用目光深深剜了一眼，然后颇为不耐烦地说出一个字“滚”，房门那边的看守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顿时没有了动静，就连普通的咳嗽都刻意压低了音量。

　　于是，之后没过多久，安静下来的环境中，米卡杰便捕捉到另一种金属的声响。视野受限带来的恐惧僵硬了所有的骨关节，而脖子上突然出现的冷硬触感更让他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他已经能够想象出颈动脉破裂后的壮观景象，鲜红的颜色绝对会喷溅入银白的发丝之间，盛开出一大片刺眼的蔷薇。在男人那沾着清幽花香的笼罩下，少年闭上双眼，绝望的呼吸不知不觉加快了许多。然而，金属搭扣闭合的声音却伴随着些许窒息感，重新激活放空的大脑。米卡杰还愣在原地，坚固的金属便已经在他的脖子上收缩成合适的圈套，无法摆脱，却又会时时刻刻抢夺一部分的氧气，以宣告它的存在。

　　“呃……”

　　这种被扼住喉咙的感觉并不太容易适应。少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后，阿亚纳米就拽着他的衬衫衣领，就像是拉出池塘中落水的金毛，不由分说地把他扯了起来。男人的动作完全没有收敛过力度，米卡杰不禁顺着力的方向，前后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站稳脚跟。

　　自己没有被杀死，这应该值得庆幸，但当他抬起双手，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才发现自己是被戴上了一个严丝合缝的项圈。那一刻，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让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对面的银发男人。因为米卡杰记得，重生前，阿亚纳米就是用自己的身体，给泰德套上了誓言项圈，而这次，命运就像是开了个玩笑一样，将这份没人想要的殊荣转交给了自己。

　　只是那边，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少年脸上的表情，或者说是故意无视了对方的情绪变化。只见他摘下左手的手套，修长白皙的手指绕过柔软的金色发尾，便伸向少年的后颈。而随着识别音效的响起，手腕上的镣铐便自动打开，应声掉落在地面，化作了一阵清脆的雨落。

　　米卡杰·瑟雷斯坦因便恢复自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更早更新的，不过因为最开始写了一千字的时候，实在是不满意，所以全部删掉重写了（瘫）不过说起来，雨市的誓言项圈的设定真的是很绝啊，我真的太喜欢了，项圈本身就很色气了，再加上限制的效果，真的就是所谓的囚禁了你的同时，也囚禁了我自己啊（老脸一红）